初夏的風帶著暖意,吹過靖安王府的桃花塢。新栽的桃樹枝葉繁茂,隻是花期已過,枝頭隻剩零星的青果,在風中輕輕搖晃。
蘇婉站在正廳門口,看著蕭墨珩將一份和離書推到她麵前。宣紙素淨,上麵隻有他的簽名,筆鋒淩厲,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疲憊。
“王爺倒比我先一步。”她拿起和離書,指尖拂過他的字跡,忽然笑了,“我本想親自寫的。”
蕭墨珩坐在對麵,一身月白長衫,襯得臉色愈發蒼白。他沒有看她,目光落在窗外的桃樹上,聲音平淡無波:“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金銀,宅邸,或者陛下的恩典,保你後半生無憂。”
“我想要的,王爺給不了。”蘇婉將和離書放在桌上,輕輕撫平褶皺,“我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她抬眼看向他,眼底沒有怨恨,隻有一種釋然的平靜:“我想要的,是你心裡的位置。可我現在才明白,那個位置,從來不是我的。從一開始,就不是。”
蕭墨珩的指尖微微一顫,沒有反駁。
是啊,那個位置,早就被十七歲的桃花填滿了,被北境的風雪刻滿了,被沈辭暮的名字占據了,再也容不下任何人。這三年的婚姻,於他是偽裝,於她是煎熬,是時候結束了。
“是我耽誤了你。”他低聲道,語氣裡帶著一絲歉意。
“談不上耽誤。”蘇婉搖搖頭,轉身拿起早已備好的包袱,“能做三年靖安王妃,看一場不屬於自己的桃花,也算……沒白來這世上走一遭。”
她走到門口,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那幅畫,你好好收著吧。還有江南的桃花,彆等謝了才想起珍惜。”
說完,她提著包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王府大門。陽光落在她的背影上,像為這場無疾而終的婚姻,畫上了一個乾淨的句號。
蕭墨珩沒有留。
他隻是站在窗前,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然後緩緩閉上眼。
王府裡,終於徹底安靜了。
此後,靖安王蕭墨珩獨居王府,再未娶妻納妾,府裡的侍女換了一波又一波,卻沒人敢靠近書房半步。
那裡成了王府的禁地。
每日清晨,蕭墨珩都會走進書房,推開窗,讓風帶著桃花的氣息飄進來。他坐在那張舊書案前,對著牆上的畫像枯坐,一畫就是一整天。
畫中少女站在桃花樹下,眉眼彎彎,笑容清澈,永遠停留在十七歲的春日。
“辭暮,今日天氣好,江南的桃花該開得正盛了。”他會對著畫像輕聲說,像在跟她閒聊,“我讓人采了最新鮮的標本,你看,跟你當年畫的一樣嗎?”
書案上,擺滿了透明的琉璃瓶,裡麵裝著一朵朵壓乾的桃花標本。粉白的花瓣,金黃的花蕊,被精心地固定著,仿佛下一秒就會在風中綻放。這些都是他派人從江南一朵朵采來的,帶著江南的濕氣,和他遲來的思念。
“昨日沈家舊宅的桃樹結果了,青生生的,像你當年偷摘的梅子。”
“春桃嫁人了,嫁給了一個老實的木匠,我給她備了嫁妝,她哭了好久,說替你謝謝我。”
“二皇子在宗人府瘋了,天天喊著冤枉,你說可笑不可笑啊?”
他對著畫像說話,有時笑,有時沉默,有時會拿起那半塊玉佩,貼在臉頰上,感受那冰涼的溫度,仿佛這樣就能觸到她的指尖。
府裡的下人漸漸傳開,說王爺瘋了。
說他總對著空氣說話,說他會在深夜的桃花塢裡徘徊,說他看桃花的眼神,溫柔得像在看一個活生生的人。
秦風聽了,隻是默默握緊拳頭,將那些嚼舌根的下人拖出去杖責。
他知道王爺沒瘋。
王爺隻是把所有的念想,都寄托在了那幅畫裡,寄托在了那些桃花標本裡,寄托在了那個永遠不會回應的名字裡。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陪著她。
深秋的一天,下了場冷雨。
蕭墨珩坐在書房裡,看著窗外的雨打濕桃花葉,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秦風慌忙遞上帕子,隻見雪白的帕子上,染開了一朵暗紅的血花,像極了沈辭暮臨終前咳在玉佩上的痕跡。
“王爺……”秦風的聲音發顫。
蕭墨珩卻笑了,拿起那方染血的帕子,對著畫像揚了揚:“辭暮,你看,這顏色,像不像你鬢邊的桃花?”
畫像上的少女依舊笑著,沒有回應。
他將帕子小心翼翼地收好,放進一個錦盒裡,裡麵還放著那半塊玉佩,和那張染血的草紙——“江南的桃花,我替你看過了”。
“等這場雨停了,我去看你。”他對著畫像說,聲音輕得像歎息,“給你帶最新的桃花標本,告訴你沈家舊宅的事,好不好?”
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窗欞,像一首沒有儘頭的歌。
書房裡,燭火搖曳,映著他孤寂的身影,映著滿室的桃花標本,映著那幅永遠年輕的畫像。
有人說,靖安王瘋了。
隻有秦風知道,王爺沒瘋。
他隻是選擇了用餘生,去兌現一個遲到的承諾,去陪伴一個缺席的故人。
就像江南的桃花,年複一年地開,年複一年地落,帶著不變的溫柔,守著一場跨越生死的約定。
而那個孤獨的身影,會在每一個桃花盛開的季節,坐在畫像前,輕聲說:
“辭暮,今年的桃花,開得比去年更盛了。”
仿佛她從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