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選擇了甘淵。
這個剛剛因祈雨失敗、嫁禍風波而喧囂未平的祭壇,成為了“絕地天通”改革重錘落下的第一個目標,最具象征意義。
馬蹄聲碎,踏破甘淵畔的沉悶。
黎率領著他的軍隊——一支裝備著磨製石斧、沉重木棒、少數人背著骨簇箭筒和簡陋木弓的武裝衛隊,如同黑色的鐵流,猝不及防地湧入了甘淵聚落。
塵土飛揚,驚得雞飛狗跳,正在為乾旱和昨日衝突憂心忡忡的民眾愕然抬頭,臉上瞬間布滿驚恐。
黎端坐於一匹健壯的、鬃毛修剪過的馱馬上(此時代馬匹主要用於馱運,但黎顯然將其作為威儀的象征)。
他換上了一身更顯武力的戎裝——堅韌的皮甲覆蓋胸背,邊緣鑲著銅釘(這是極少數人才有的裝備),腰間石鉞的鋒刃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他麵容冷硬如鐵鑄,目光掃過那巨大的磐石祭壇和上麵殘留的犧牲血跡、破碎陶片,如同看著一堆礙眼的垃圾。
“帝命煌煌!”
黎的聲音如同滾雷,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自今日始,顓頊帝有令:絕地天通!
神道歸神,人道行人!
凡私設祭壇,妄稱通神,行血食之祭者,皆為亂法!
此壇,聚眾淫祀,惑亂人心,更曾妄議人祭,觸犯天條!
依帝命——毀!”
最後一個“毀”字,如同重錘砸在每一個甘淵人的心頭。
短暫的死寂後,是爆發的混亂!
“不!不能毀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空氣。
隻見昨日還癱軟如泥的老巫,不知從何處又迸發出最後的力量,猛地從人群中衝出。
她羽毛披風早已破爛不堪,臉上赭紅顏料被汗水和淚水衝刷得溝壑縱橫,狀如瘋魔。
“這是溝通水神的聖壇!毀了它,天將降下更大的災禍!你們這是褻瀆神靈!顓頊會遭報應的!”
她揮舞著雙臂,試圖撲向黎的馬前。
她的嘶喊瞬間點燃了部分狂熱信徒的絕望情緒。
幾個被昨日衝突和對乾旱恐懼逼到絕境的漢子,紅著眼睛,嚎叫著抄起地上的石塊和木棍,跟隨著老巫,不顧一切地衝向黎和他身後的士兵!
“冥頑不靈!”
黎眼中寒光暴漲,沒有絲毫猶豫,右手猛地一揮,“拿下!抗命者,格傷勿論!”
軍令如山!
士兵們雖然也帶著一絲麵對信仰聖地的本能敬畏,但對黎的忠誠和命令的服從壓倒了一切。
前排持棒的士兵立刻結陣,沉重的木棒帶著風聲狠狠砸向衝在最前麵的幾個狂信徒。
“砰!哢嚓!”
木棒砸在肉體上的悶響和骨骼碎裂的脆響同時響起。
慘叫聲中,衝在最前的幾人慘叫著倒地翻滾,手臂或腿骨以詭異的角度彎曲。
石塊砸在皮甲或盾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未能造成實質傷害。
士兵們如牆推進,用棍棒和盾牌凶狠地推搡、擊打,將人群暴力地驅散開。
場麵瞬間失控,哭喊、怒罵、哀嚎聲交織一片。
趁此混亂,黎帶來的另一隊士兵已如狼似虎般撲向祭壇。
他們眼中沒有對“神物”的敬畏,隻有執行命令的冷酷。
沉重的石斧狠狠劈下!
“嘩啦!哢嚓!”
彩繪的陶鼓首當其衝,鼓麵被撕裂,鼓身被砸得粉碎,精美的彩繪化為齏粉。
盛放犧牲的粗糙陶盤、陶豆被掀翻,碎片四濺。
供桌被粗暴地踢倒、拆毀。
那根象征著部族圖騰的、頂端綁著獸骨和羽毛的巨大木柱,在幾把石斧的輪番劈砍下,發出不堪重負的,最終轟然倒塌,激起漫天塵土。
“不——!”
老巫看著自己賴以生存的一切在眼前毀滅,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她渾濁的眼中,瘋狂徹底燃燒殆儘,隻剩下徹底的絕望。
她猛地轉身,撲向祭壇中央還殘留著灰燼和血跡的石頭,張開雙臂,用儘最後的力氣嘶喊:“水神啊!睜開眼看看這些瀆神者吧!我以身為祭,請降下神罰!焚儘……”
她想點燃自己,以最慘烈的“通神”方式發出最後的詛咒!
然而,“焚儘他們”的嘶喊還未出口,兩名如鐵塔般的士兵已衝到近前。
沒有絲毫憐憫,隻有執行命令的冰冷。
一人抓住她枯瘦如柴的手臂狠狠一擰,另一人揪住她破爛的羽毛披風奮力一拽!
“刺啦!”
披風被撕裂,羽毛漫天飄散。
老巫像一個破敗的玩偶,被粗暴地拖離了祭壇中央,狠狠摜在祭壇邊緣滾燙的塵土裡。
她摔得七葷八素,滿嘴是土,連慘叫都發不出來,隻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她掙紮著抬起頭,望著被徹底搗毀、一片狼藉的聖壇,望著那些曾經對她頂禮膜拜、此刻卻驚恐遠離或麻木旁觀的民眾,眼神中的最後一點光芒徹底熄滅了,隻剩下一片空洞的死灰。
她蜷縮在塵埃中,如同被遺棄的垃圾。
士兵們完成了破壞,沉默地收隊,回到黎的身後。
黎端坐馬上,冷眼看著一片狼藉的祭壇和失魂落魄的人群。
他的鐵腕高效而冷酷,對反抗者毫不留情,但也嚴格控製在“鎮壓”而非“屠殺”的範圍內,並未刻意擴大流血。
楚易觀在混亂的人群邊緣,冷靜地觀察著這一切。
他記錄下黎下達的每一道簡潔軍令,士兵執行時的動作(凶狠但目標明確,主要針對反抗者和祭壇器物,並未對普通民眾或逃跑者追加傷害),以及反抗者從狂熱到崩潰的轉變。
他尤其細致地描繪了老巫的結局:從高高在上、呼風喚雨的“通神者”,到此刻癱在塵土中、信仰與權力被徹底剝奪的落魄囚徒,那強烈的反差令人心悸。
而更多的普通民眾,臉上隻剩下茫然、恐懼和一種精神支柱崩塌後的巨大空虛與脆弱。
“神壇傾塌,非敗於刀兵,實潰於黎言‘帝命’二字之下。”
楚易觀在心中刻下冰冷的實錄,“昔日俯首者,今作鳥獸散。神權之虛幻,一至於斯。”
他腰間的葫蘆,“頊”字的陰刻紋路光芒流轉,仿佛記錄著這場信仰崩塌的震動。
甘淵的祭壇在烽煙(焚燒殘留物的青煙)中化為廢墟。
黎的目光掃過這片被他強行“淨化”的土地,沒有絲毫留戀。
這隻是開始。
他調轉馬頭,石鉞指向遠方。
下一個目標,是那些更偏遠、信仰更頑固的角落。
帝命的鐵蹄,將踏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