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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容易受傷的男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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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灘百戶所班房。

蘇家父子三人坐在稻秸堆上,大眼兒瞪小眼兒。

“都沒受傷吧?”蘇有才打量著倆兒子。

蘇泰蘇錄齊齊搖頭,那場亂鬥並未持續多久,便被百戶所及時鎮壓了。

“明明是程家人先動的手,憑什麼光抓咱們?”蘇錄一臉的不忿。

“因為他們家裡有秀才。”蘇有才歎息一聲。

“大伯不還是百戶所的七品官麼?”蘇錄不解問道:“不是說他跺跺腳,二郎灘都要晃三晃嗎?”

“唉,聽他吹牛。”蘇有才苦笑道:“從七品的小旗官而已,屁都不算。”

“那也比個無品無級的酸秀才強吧?”蘇錄難以置信。

正所謂‘無心傷害,最為致命’,蘇有才聞言嘴角一抽,好一會兒沒言語。

蘇錄這才想起,自家老漢兒努力了半輩子,也沒考上個‘無品無級的酸秀才’,忙改口道:“看來秀才還挺金貴的。”

“那當然了,為父要是能考上秀才,會淪落到這般田地?”蘇有才喟歎道:“當年你爺爺的百戶是怎麼丟的,不就是因為打傷了程秀才嗎?”

蘇錄心說好家夥,一代代的跟程家秀才過不去了……

蘇有才又感情複雜地歎了口氣:“現在可不是國初那會兒了。土木之變以來,武人地位便每況愈下。當今弘治皇帝更是重文輕武,唉……”

父子正說話間,忽聽咕嚕一聲,兩人齊齊望向一直很安靜的蘇泰。

蘇家二郎摸著肚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吃吧,給你留的。”蘇錄從懷裡摸出了一個擠裂了的甜瓜,塞到二哥手裡。

“我吃過了。”

“騙人,那藤上就沒有第三個瓜蒂。”蘇錄歎了口氣。

“秋哥兒真聰明。”蘇泰憨憨一笑,把瓜掰開。“一起吃吧。”

蘇錄小名叫秋哥兒,因為他是秋天出生的。

“我們都吃過了。”蘇有才和蘇錄搖搖頭。“一點都不好吃。”

“哦。”蘇泰這才捧著塊甜瓜,抿著大嘴小口吃起來。

“待會咱們就能出去了,夏哥兒不用這麼節省。”蘇有才捏了捏蘇泰軟軟的下巴。夏哥兒是蘇泰的小名,因為他是夏天出生的。

“真的?”哥倆眼前一亮。

“那當然了。周百戶當年還是你爺爺的副手呢。在外人麵前做做樣子而已,還真為難咱們呀?”蘇有才頗有經驗道。

“那就好!”哥倆大喜。

~~

父子三人便耐著性子等啊等。一直等到傍晚,班房門才吱呀一聲開了,走進來個穿著青色團領袍,頭戴黑色折簷帽的小旗官。

那人身量高大,圓頭圓臉,蓄著短須,跟蘇泰頗為形似。看到他進來,三人趕忙起身道:

“大伯。”

“大哥。”

“嗯。”那人點點頭,他正是蘇錄的伯父,蘇有才的大哥,二郎灘百戶所小旗官蘇有金。

“走了走了,回家嘍。”蘇有才拍拍屁股招呼兒子道:“回去晚了,你伯娘不給留飯嘍。”

“唉,今日回不得了。”大伯卻歎氣道:“程秀才賴上咱了。”

“咋了?”蘇有才不解問道:“程家把老三捶成個茄子,還想倒打一耙不成?”

“老三都是皮外傷,又被打破了鼻子,血糊哩啦看著嚇人,實則問題不大……”大伯又歎了口氣:“倒是程秀才他哥,被你們把腿給打折嘍。”

“啊?不能吧,我們爺們手無縛雞之力的。”蘇有才咋舌道。

話音未落,便聽咣咣兩聲,蘇泰跺了跺腳。接著哢嚓一聲,牢房地磚直接被踩成了兩截……

“腳麻了跺跺。”蘇泰像做錯事兒的孩子,低頭小聲道。

“……”大伯一陣無語道:“你管這叫手無縛雞之力?”

“哈哈……”蘇有才尷尬道:“夏哥兒是有分寸的,從來沒傷過人。”

“人都傷了,你還說這些有什麼用?”大伯煩躁道:“程秀才放話了,要是百戶所不能給他個滿意的交代,他就去縣裡擊鼓鳴冤!”

“百戶所解決不了去千戶所嘛,鬨到縣裡算怎麼回事?”蘇有才不爽道。

二郎灘是衛所的地盤,原本各種民政治安、土地糾紛之類都該歸衛所管理。但大明開國近百五十年,衛所廢弛嚴重,經曆司、斷事司形同虛設,解決不了的事情越來越多,最後隻能靠相鄰州縣托底。

“誰讓人家是縣學生員呢?縣太爺肯定會照拂的。”大伯鬱悶道:“千戶大人也隻能乾看著,回頭還得罵周百戶讓他丟臉。”

“唉,你當年要是也能考上秀才……”他忍不住又絮叨了兄弟一句。

“咱能不提這茬麼?”蘇有才那個鬱悶,剛被兒子傷了一下,大哥又在傷口上撒鹽。“周百戶啥子意思嘛?”

“私了。”大伯道:“周百戶請程相公明日來所裡,雙方商量個章程出來……說白了就是看看賠他們多少。”

“唉,那還不往死裡訛?”蘇有才臉色難看了。

“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吧。”大伯認命似的再歎一聲,從懷裡摸出個乾糧袋子,遞給他道:“你大嫂給你們準備的晚飯。”

“今晚就住這了?”蘇有才接過來。

“鬼話,談不攏哪能放人嗎?”大伯無奈道。

“那讓夏哥兒秋哥兒先回去。”蘇有才退而求其次道:“我一個人在這也一樣。”

“老漢兒,我陪你嘛。”蘇泰卻堅定搖頭。

“俺也一樣。”蘇錄也隻能附和。

~~

夜色濃,秋蟲叫。

百戶所一片漆黑,就剩班房中的爺仨了。

蘇家父子一人拿著個又乾又硬的高粱餅子,啃得牙花子生疼。好容易啃一塊下來,又噎得直翻白眼……

“嗓子都要剌破了……”蘇錄憋得麵紅耳赤,好容易才咽下一塊。

“大哥也真是的,光送乾糧不送水。”蘇有才使勁捶著胸口,卻怎麼都咽不下去。“想噎死咱爺們啊?”

“小口小口的咬,細嚼慢咽。”唯有蘇泰,還能正常進食。

“還是二哥有經驗。”蘇錄照著他的法子,多嚼一會兒,終於順利咽下了一口。

“嗬嗬……”蘇泰憨憨一笑道:“吃得多就有經驗。”

蘇家也算是溫飽之家,但依然一天三頓高粱餅子高粱飯,連蘇錄都習慣那種苦了吧唧的高粱味了。

“唉,也不知道什麼樣的人家,才能吃上口細糧?”蘇錄一邊跟高粱餅子作鬥爭,一邊回憶著米飯饅頭的滋味。

來到這裡他才知道,自己原先習以為常的普通生活,其實一點也不尋常。

“程秀才家。”蘇泰的回答慢了半拍。

“真的假的?”蘇錄沒想到秀才不光有麵子,還有裡子。

“當然,沒聽人家說嗎?‘秀才吃得真是美,小米白麵偎著嘴’。”蘇泰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老漢兒,你要不要再去考一下?”蘇錄轉頭問蘇有才。

“這茬就過不去了是吧?!”再次被打擊到的蘇有才,憤憤咬一口高粱餅,差點沒把牙硌掉。

“當我沒說嘛,你莫冒火。”蘇錄趕緊道歉。

“哼哼……”蘇有才哼兩聲,揉著腮幫子道:“你當我不想考嗎?咱家惡了縣太爺,他在位一天,老子都莫得出路。”

“他在位幾年了?”蘇錄問道。

“十年了……”蘇有才苦澀道。

“不是,任期還沒滿嗎?”蘇錄目瞪口呆。

“你問我,我問誰?”蘇有才苦著臉道:“按說是三年一任,最多三任。但凡事總有例外,咱們這種邊遠山區的官兒,一乾十幾年也是有的。”

“好家夥……”蘇錄倒吸口冷氣,心說這是逮著一個就往死裡用啊。

“唉,反正你老漢兒是沒指望嘍。”蘇有才認命歎氣道:“要考你自己考吧。”

“好,那我就自己考!”蘇錄一拍大腿。

“咳咳……”蘇有才差點沒給高粱渣子嗆死。

“咋了?”蘇錄趕緊給他拍背。

“兒啊,有誌氣是好的。”蘇有才生怕傷著他,字斟句酌道:“但也得講實際呀。你老漢兒不光是惡了縣太爺,也是因為這秀才太難考嘍。”

“咱這窮鄉僻壤的也沒設衛學,要想考秀才,隻有去合江附縣試。”說著他歎了口氣道:

“這還是第一步。過了縣試,還得跟整個瀘州的童生一起考州試院試。咱們偏遠,瀘州可不偏遠,那是蜀中文教重鎮,每科舉人進士都出一大把,咱拿什麼跟人家爭秀才?”

他滿以為兒子聽了,就會打消這不切實際的念頭,誰知蘇錄卻堅持道:“我還是想試試……”

“試你個鏟鏟哦!”蘇有才見他一個字沒聽進去,擰住蘇錄的耳朵道:“你娃兒打小不肯讀書,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還想學人家考功名?做夢去吧!”

“彆擰彆擰,擰成耙耳朵嘍。”蘇泰趕緊護住弟弟。

“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蘇錄躲在蘇泰背後道:“我年紀還不到他一半呢,怎麼就不能做夢了?”

“老漢兒,秋哥兒還會背《三字經》呢。”蘇泰驚喜道:“說不定真能考上秀才。”

“秀才,韭菜還差不多……”蘇有才不想理這倆活寶,轉過頭去專心對付高粱餅。

s:明天開始,還是早上七點半更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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