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高大的門樓坍塌,牆壁磚石被熏得漆黑。
江垂星仰頭,依稀還能辨出門匾上有半個“劉”字,確定自己沒有找錯地方,便躍過殘破院牆。
繁華的瞿都此時已然成了一座死城,四下隻有風聲嗚咽,江垂星也不由自主放輕動作,體內靈力運轉,猶如一張輕飄飄的紙落在院內,沒有在積雪上留下任何痕跡。
一入院中,江垂星明顯察覺到了活人氣息。
他閃身上了屋頂,透過殘缺瓦片看到屋內果然有一個人。那人半張臉被火燎傷,皺巴巴縮在一起,另外半張臉卻十分年輕清秀,看上去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
他抱著劍靠在烏黑的牆壁上,已然奄奄一息。
江垂星轉眼出現在屋內,伸手按在對方眉心,輸入一絲靈氣。
少年艱難睜開眼睛,昏昏沉沉之中見到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孩,微微詫異:“你、是誰?”
他嗓音嘶啞,喉嚨像是被泥沙堵住,每個字都需要費儘力氣擠出。
“我叫江三,奉命來找劉相!”江垂星歪頭,看那人身後牆壁上的裂縫,“你又是誰?”
他感覺到後麵有一個空間,猜到此處極有可能是一個密室入口,但歪頭的動作落在對麵之人的眼中卻顯出幾分童真,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這是一個避世修煉的單純修士。
“你、尋我師父何事?”少年徹底吸收那一縷靈氣之後,身上有了些許力氣,說話也變得順暢許多。
“有人讓我轉交一封信,十萬火急,必須儘快親手交到劉相手裡。”江垂星按照師玄瓔事先交代的說辭回答,“關於摧天術。”
少年眼睛微睜,急切追問:“是誰?是誰讓你傳信?!”
江垂星假做遲疑,直到少年露出一絲焦躁,才道:“是玄首大人。”
少年心思簡單,隻知曉劉恕己和瞿國玄首瞿山私下裡交往甚密,卻不知兩人互相利用,當即對江垂星的話深信不疑:“你且等等,我這就傳信給師父。”
他掏出一枚令牌,毫不避諱地用師門秘術傳訊,又見江垂星轉身背對著自己,不由越發放下戒心。
傳完訊,他順著江垂星的目光看出去,發現外麵又飛起鵝毛般的雪片,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突然有了一點傾訴的欲望:“師父就是在大雪天裡把我撿回來養大的。”
江垂星回頭,看著氣若遊絲的少年。
“我又要死在雪天裡了。”他道。
江垂星安慰道:“那挺好,這雪對你有始有終。”
這樣角度清奇的安慰,少年還是頭一回聽到,不知怎的,還完好的那隻眼睛裡蓄起淚水。
當年劉恕己看他根骨好便撿了回來,可惜少年空有一身好根骨,腦子卻很鈍,說好聽點是心性單純,說難聽點便是一根筋。末法時代,靈氣稀缺,劉恕己需要有點腦子的助力,培養小徒弟這種純粹的“吞金獸”收益太低,後來便很少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一個被冷落的、心性單純的小孩,在各有算計的師門裡吃了許多苦頭,幾次差點沒命。
少年並不恨,隻是有點失落。
大火吞噬了整座城,他怕災禍打斷師父修行,始終守在這裡。
這雪對他有始有終,他對師父亦如雪。
……
大雪覆蓋之下,饑荒、疫病的陰影無情蔓延,秩序崩潰瓦解。
入冬前,荒野裡不斷冒出一座又一座墳包,入冬之後,墳包似乎不再生長了,到處又開始出現僵硬枯瘦的屍體,它們倒在雪地裡,猶如被朔風摧斷的一節節枯枝。
疫病非但沒有因為寒冷而停滯腳步,反而像是被風雪迅速帶向更遠處,短短時日,瞿國、大陳國的國土上幾乎全麵淪陷,就連徐國亦損失慘重。
它像一張巨大的網,籠罩之下不論牲畜、植物還是人類,少有生還。
外界是人間煉獄,新國卻像活在一個安穩地結界中。
還有五天過年,新國百姓熱火朝天地準備年貨。儘管如今物資比從前匱乏,但有了外界的對比,他們比從前更加珍惜當下,這個年也就顯得格外熱鬨。
“聽聞陳相家眷已經接回來了,你陪我去看看?”師玄瓔道。
肖紅帆剛剛指揮完一場大戰,正準備休息一會,聞言卻乾脆答應:“好。”
師玄瓔命人牽了兩匹馬來。
兩人騎上馬,一前一後朝著十餘裡外的芒州城去。
“我沒有把真正的解藥拿出去,反而利用疫病獲利,你會覺得我狠心嗎?”師玄瓔問。
瞿國和大陳國後方疫病凶猛,自顧不暇,他們知道當初徐國曾經出過一口“神藥井”,隻要喝了那口井裡麵的水便可百病全消,徐國大軍便是靠著這口井避免染上疫病,於是兩國對徐國瘋狂施壓,言那“藥井”是神明賜予天下百姓的解藥,不可獨吞。
徐國境內已經出現疫病,第一時間便試過井水,結果自然不儘如人意。那水也僅僅能延緩病情而已,並不是真能讓人百病全消的神藥!更何況現在井中的水雖尚未枯竭,藥性卻明顯比之前淡了,或許再過段時間便會完全變成普通井水。
然而快要被瘟疫逼瘋的兩國死死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哪裡肯信!
在宴摧的遊說煽動之下,瞿、大陳國與新國迅速結盟攻打徐國,短短數日,便連下七城。
大規模的人口流動,使得疫病散播加速,這次戰爭,新國是唯一的獲利者。
肖紅帆:“主君何出此言?治療疫病的藥是抽取道長和江三體內清氣煉成,數量本就有限,救不了全天下人。”
“其實,可以救。”師玄瓔語氣淡淡放下一道驚雷,“修者體內清氣皆比普通人多,都可以用。隻是一旦抽取清氣便會損傷先天元氣,導致根骨損傷,修為跌落,有些修者可能會變得與普通人無異。”
師玄瓔側首看過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
這意味著,隻要天下修者願意抽取清氣,便可救世!大家都可以活!
肖紅帆震驚過後,又歸於平靜,自打做過預知夢後,她便對人性抱著無比悲觀的心態:“他們不可能願意。”
“不一定非要他們願意才行。”師玄瓔意味深長道,“我曾說過兩縣之內,我便是天,如今已不止兩縣了。”
肖紅帆遲疑道:“您是說,直接將人抓來抽取清氣?”
一旦這樣做,定然會得罪整個修者群體,萬一到時候那些大宗師和高階修士全聯手反抗,誰又能抵擋的住?
“以我之力,力挽狂瀾未必不行。”師玄瓔笑望向她,“肖將軍是武修,會站在哪一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