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舍前老槐樹下,青年含笑行禮:“肖將軍,陳某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肖紅帆連忙還禮:“陳君客氣了。”
那兩人在眾人簇擁下進入村舍,師玄瓔環顧四周,發現正是之前所見的寧靜村莊。她有刹那恍惚,而後才察覺到異常:自己分明已經退出肖紅帆的夢境,為何還能看見這些畫麵?
她帶著疑問,跟隨二人前行。
從他們的言談之中,師玄瓔確定這位被肖紅帆稱作“陳君”的青年,正是那個死在黎明前夕的小陳國複國軍統領——陳攸。
而現在,是肖紅帆應複國軍招攬而來。
在真正的時間線裡,肖紅帆雖然一直都沒有明確自己的目標,但在心裡早已描繪出一個未來。
她之所以答應陳攸招攬,非是為了高官厚祿,亦非是利弊權衡,而是因為成片的金色麥浪、百姓麵上的笑容和稚童清脆的讀書聲……
這個畫麵,直到她拉著全天下陪葬之後,仍然深深刻在腦海裡。
師玄瓔之前便覺得有些奇怪,肖紅帆死的時候太平靜了!她是個愛恨分明之人,若因遭受背刺和逼迫而拉全世界陪葬,心中必然是恨極了,不太可能對背叛者毫無情緒波動。
現在,似乎找到了原因。
肖紅帆潛意識裡想要造就一個充滿文明的國家,並一直為之付出努力,哪怕七星一個個隕落,赤血軍枉死,她心中希望之火仍未熄滅,直到最後直麵被求生欲逼成野獸的人們……
那是一雙雙與“文明”背道而馳的眼睛。
末世殺死了良善,隻剩下自私與殺戮,她被人性最原始、凶惡的一麵衝垮了信念,認為這群人不配擁有美好的未來。
然而,她在死前最後一刻,又想起自己投身複國軍的初心。
師玄瓔大膽猜測,附著在赤血旗上的執念,其實沒有什麼明確目標,而是一個從靈魂深處發出的疑問。
——人類到底值不值得一個美好的未來?
師玄瓔似乎已經找到了如何清除執念、殺死天道的答案,隻不過,現在她的神識被關在另一個空間裡。
她不緊不慢地探索完整個空間,便盤膝在老槐樹下坐下,攤手掐訣,一根紅線從指尖生出,不斷延伸生長,不知通往何處。
血脈牽引術是一種比較常見的尋蹤術法,師玄瓔曾用此法在幻像中尋過莊期期,而這次尋的神魂,她便自行改良,提前用血和念力在軀殼之外造出一個“錨點”。
太陽西沉又東升,往複循環數次。
師玄瓔察覺麵前靈氣波動,倏然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懸在自己眼前不足一寸的刀尖,目光又移到握著刀的少年身上。
少年巴掌大的臉兒,兩腮帶著點奶膘,一雙眼睛細窄狹長,白眼球多黑眼球少,黑沉沉的眼眸裡殺氣四溢,卻正是江垂星。
師玄瓔伸出一指撥開長刀,起身拍拍他的腦袋:“不愧是我刀宗的崽,頂用的很。”
江垂星彆開頭,凶巴巴道:“走!”
師玄瓔被他拽著,順著紅線投入一片白光之中。
再睜開眼,神識已回歸軀殼。
她立刻內窺,發現紫府空間裡的紅花已經連成片,湊成深深淺淺的紅色,乍一看像是破了一個血洞。
赤血旗懸在正上方,能量比起之前減弱許多。這是一個壓製它的好時機,但師玄瓔並沒有那樣做,她隻是平靜看著紅花蔓延,逐步蠶食自己的紫府。觀察半晌,才退出紫府。
江垂星見她總算睜開眼,不由鬆了口氣。
師玄瓔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還在肖紅帆帳中。
“你神魂失蹤後,我按照你之前的交代,說突破契機到了,所以才會突然入定。”江垂星解釋道。
他現在又成了小童模樣,小小一團充滿怨念地蹲在床榻對麵的凳子上。
師玄瓔之前便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事先便把許多事情提前安排好了,免得所有人都失去自我意識之後,江垂星像一隻沒頭蒼蠅一樣亂躥。
然而,江垂星以前從未試過元神出竅,更遑論衝破層層迷障尋人,其中艱險,實在難以言述。
“我們多久能出去?”江垂星抹一把糾結地小臉,“你神魂消失三天,道長和烏鴉嘴先後失去自我意識,已經完全忘記自己原本身份了。”
之前赤血旗上的天道被師玄瓔神識壓製,而在這三天裡,天道占據上峰,直接導致其他人的同化程度迅速加深。
於江垂星而言,整個塵芥裡唯有他一人清醒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劍子怕是處境更糟糕。”江垂星忍不住問道,“師叔,難道真要等到平定天下之後才能清除執念?待到那時,大家會被完全同化吧!我現在雖然還沒有被同化,但也已經快要被薅禿了!”
這幾天,他不僅要源源不斷地抽取體內清氣供給白雪行製藥,還得尋找師玄瓔失蹤的神魂,先天根骨、靈氣都在瘋狂消耗,修為哐哐往下跌,再這麼下去,他就快要成為一個“清醒的廢人”了!
“契機已近,很快便可以清塵核。我已經想到破局之法!”拋開自己岌岌可危的神魂不談,師玄瓔信心滿滿,“安心,一切儘在掌握!”
江垂星聞言精神一震:“當真?”
“師叔還能騙你?!”師玄瓔道,“不過,在此之前還有最後一件事,隻能由你去做。”
江垂星定力超強,到現在都還沒有任何被同化的跡象,有些事情讓他去做會更穩妥。
見他點頭,師玄瓔繼續道:“我寫一封信,你送到瞿都去,想辦法交給劉恕己。”
江垂星遲疑:“如果在我離開期間,你神魂再次出問題怎麼辦?”
“你用上靈氣趕路,來回最多不過日,不會有事!”師玄瓔摸到“答案”之後,能夠大概估算離開的時間,也就沒有必要像之前那麼省靈石了。
宴摧離開前把靈石留下大半,師玄瓔大手一揮,直接給了江垂星一兜。
江垂星瞬間煩惱全消,喜滋滋揣上靈石和信件離開。
有了充足的靈氣供應,他撒開腿跑,當日夜裡便到了瞿都。
原以為隻是送信一封信而已,再簡單不過的事,可等到看見眼前白雪下露出的焦黑廢墟,江垂星直接傻眼。
他疑惑地掏出地圖看了又看。
“沒錯啊……”江垂星走入這片被大火吞噬過的殘破城池,四顧茫然。
整座城池毀得隻剩斷壁殘垣,目之所及竟無一活物。
那劉恕己不會死了吧?!江垂星眉頭擰起,心下思量著一個十分難以抉擇的問題:倘若那人已經死了,到底該把信燒在他墳頭,還是把屍骨給帶回去?以及,該如何辨彆劉恕己的屍骨?
他邊糾結,邊按照地圖上標注的“劉府”位置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