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紅帆沉默須臾,才答道:“我願追隨主君之誌。”
師玄瓔聞言,暢快笑起來,揚鞭策馬,高聲道:“我欲與全天下強者為敵,前路艱險,一著不慎,粉身碎骨,日後有賴肖將軍護我啊!”
“必不負主君所托!”肖紅帆笑著驅馬跟上。
芒州是新國最近才占據的領地。
三國聯手攻徐之後,新國沒有要花州附近比較好的地盤,而是跟瞿國置換了一片比較偏僻貧窮的地方,這幾個城池是原小陳國的領土,恰與新國原有領土接壤。
這幾處看上去無關緊要,實則有著非同一般的戰略意義,隻不過瞿國瘟疫肆虐、內亂嚴重,迫切地想要位於花州附近的那口“神藥井”,才會咬牙同意“置換”。
芒州距離瞿國西南軍的屏州大營隻有一百多裡,地形易守難攻,不久之後將會成為一個很好的後方據點。陳濟之十分重視,接收領土之後,他便連夜趕過來了。
芒州城中自此便開始了熱火朝天的建設。
兩人騎馬入城。
街道上行人往來如織,百姓推著青石正在補道路缺損,許多漢子扛著木頭和石頭往城牆處去,兩側店鋪大都開著,酒旗招展,藥香彌漫,鐵匠光著膀子站在熊熊爐火前叮叮當當捶打鐵器,其間夾雜著孩童追逐嬉鬨的聲。
混亂但是生機勃勃。
“沒想到陳相動作這麼快!”肖紅帆感慨。
她見過後方的城池建設,打心底佩服陳相的本事,他總是能夠把有限資源利用到極致,創造出生生不息的良性循環。
師玄瓔看見她越來越舒緩的表情,陡然意識到,也許七星之中至關重要的便是這顆“玄危星”。
玄危星陳濟之和原主星陳攸都代表著“生機”,生機斷送,大概早就預示了最終天道滅亡的結局。
她能夠成功替換掉陳攸的主星之位,大約也是因為在兩縣的種種舉措創造了生機。
“見過主君!”陳濟之帶人迎過來,遠遠行禮。
肖紅帆不敢受這一禮,連忙下馬。
“陳相不必多禮。”師玄瓔亦下馬,快步上前扶起他,“聽聞我派出去尋陳家人的商隊返回,我過來看看。”
“老臣萬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家人,多謝主君費心!”陳濟之雙目含淚,“再造之恩,恨無所報!”
他早年間被瞿帝逼到那等地步都不曾掉過一滴眼淚,今日實難自控。如今家人都平平安安在身邊,苦熬大半輩子竟還有機會實現心中抱負,此生再無遺憾!
“陳相值得。”師玄瓔關切問,“家人都還好吧?”
“都好,都好!”陳濟之見她輕輕帶過此事,越發感激涕零,“幼子抵抗複國軍時險些喪命,幸得主君派去的人及時相救!否則白發人送黑發人,怎堪忍受!”
師玄瓔笑道:“否極泰來!兩位公子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出了事,也是我新國的損失。待安頓好之後便讓他們來見我。”
陳濟之三個兒子無經天緯地之才,卻有豐富的地方治理經驗,都是實乾派,正是新國現在最缺的人才。
“是!承蒙主君不棄……”
陳濟之又要行禮,卻被師玄瓔一把托住:“丞相不必如此。”
幾人邊走邊說,進了衙門。
“主君和肖將軍今日怎麼有空?一同前來可是有要事?”陳濟之自是不信她們百忙之中跑過來就是為了問一句他家人情況。
肖紅帆是突然被抓過來,並不知曉真正緣由,便也順勢看向師玄瓔。
“來看看你。”師玄瓔從袖袋裡掏一把靈果放到桌上,“丞相乃我新國之柱石,務必要保重身體,再活二百年才行。這靈果有延年益壽的功效,你不必省。”
“多謝主君。”
“是有事。”師玄瓔頓了頓,才繼續道,“你可知瞿帝已死?”
陳濟之微怔,語氣十分平靜:“微臣未曾聽聞,他怎麼死的?”
肖紅帆亦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心裡並不高興。她以為以後能夠帶兵打回瞿都,親手殺了瞿帝,萬萬沒有想到,以前猶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如今竟這般輕易便塌了。
“他焚了整個瞿都。”師玄瓔不知細節,遂猜測道,“我懷疑是因為瞿都瘟疫無法控製。”
“未必。”陳濟之搖頭,“他大約隻是無法麵對失敗。”
瞿帝靠爹、靠臣子贏了一輩子,一生驕傲,滿心以為可以彪炳史冊,卻不料連番打擊,臨死之際終於看清自己。隻是他看清了,卻無法接受。
“他死了,於我們而言是好事。”陳濟之早就盼著瞿帝死,如今真死了,他心裡卻已無波瀾。
“另外,還有一事。”
兩人聞言,回過神來。
師玄瓔轉而說起抽取修士體內清氣製藥之事:“瘟疫爆發之際,正是收攏人心的好時機,我打算親自出馬,去抓捕修士抽取清氣,順便放出解藥的消息,你們怎麼看?”
陳濟之知道她既有這個想法,必然是經過深思熟慮,卻仍是不放心:“主君是新國的主心骨,不容有失。一旦消息傳出去,那些大宗師定會聯手反抗,主君……可有把握?”
肖紅帆想起夢裡死在黎明前夕的陳攸,也不免憂心:倘若主君也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新國的未來是否會與夢中的大昭相同?
“當然,我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師玄瓔斬釘截鐵道。
兩人都看出來了,她雖然嘴上問他們怎麼看,實則隻是通知,並沒有征求意見的意思。
陳濟之率先道:“主君放心,我等定然會竭儘全力謀求最大利益!”
肖紅帆默了片刻,才緩緩道:“我也一樣。”
三人簡單商議布局之後,師玄瓔便與肖紅帆一同返回。
街上有書生擺攤給人寫對聯,肖紅帆才想突然起來過幾日便是大年了。
她大多數時間都一個人過年,有時候在將軍府,有時候在莊子上,肖家兒郎總是戰死,過年便總是不能貼紅,印象中,家裡就沒有貼過春聯。
這麼多年過去,她對新年的唯一印象便是“寂寥”。
彆人闔家團圓、歡聲笑語,貼春聯、炸果子、放爆竹,她一個人坐在擺滿酒菜的桌前,挨個給亡故的父兄祭酒。
“主君打算何時離開新國?”肖紅帆問。
師玄瓔未答,下馬走到攤子前,給排隊的人分了一把錢:“插個隊!”
眾人收了錢,個個喜笑顏開。
“您請,您請!”
師玄瓔放一錠銀子到桌上:“書生,給我寫兩個喜慶些的對子。”
“好!”書生拚命壓著嘴角,鋪開紅紙,提筆蘸墨,一口氣寫了三對。
“春雨潤澤千山翠,春風吹拂萬點紅。”師玄瓔勉強辨出那龍飛鳳舞的幾行字,“不錯。”
她掐訣吹乾墨跡,卷起幾幅對聯塞到肖紅帆懷裡,這才回答她之前的問話:“今日便走。”
肖紅帆抓緊手中春聯,跟隨她走出人群:“您今日是特意帶我來看芒州重建景象吧?”
師玄瓔沒有否認:“你狀態不對。有什麼心事,不妨說來聽聽?”
最近的預知夢讓肖紅帆心裡堵得慌,即便知曉現實已經改變,那些事情未必會發生,心情仍然受到了夢境影響。
兩人再次上馬。
肖紅帆問了一個與夢境無關的問題:“修士苦練幾十年才有如今修為,抽取他們體內清氣,一夜之間將之打回原狀,真的公平嗎?”
師玄瓔勒馬等她並肩,側頭打量。
肖紅帆坦然對視。
“有人天生根骨奇佳,能夠溝通天地獲取靈氣,有人卻泥胎凡體,靈氣送到嘴裡也無法吸收煉化,隻能眼睜睜看著它流走,更甚至,有人連靈氣都感受不到……這般公平嗎?”師玄瓔問。
“不公平。”
師玄瓔笑著驅馬繼續前行:“自然規則本身對於一部分生靈而言便不公平,我打破規則,重新分配清氣,亦不公平。道就是道,道法自然,是規則秩序,無關公平。”
“主君認為,新的道會更好嗎?”
“當然。”師玄瓔毫不猶豫道,“要不然我吃飽了撐的去折騰它!”
好在哪裡?肖紅帆不知道:“人性自私凶惡。”
“人性有許多麵,你半生坎坷,得到的善意太少,才會如此悲觀。你想一想為國捐軀的父兄,他們忠烈良善,大公無私,難道不正是人性的另一麵?你眼中所見,隻是‘惡’暫時壓過‘善’,善者不弱,隻是選錯了路,倘若就此放棄,這人間還有什麼指望?肖將軍,你說是吧?”師玄瓔笑問。
肖紅帆垂眸沉思片刻,抬眼望向師玄瓔:“您說的對!末將等您凱旋!”
“那是必然!”師玄瓔揮鞭,揚聲道,“你把對聯貼上,等我回來過年!”
“好!”
官道上兩匹駿馬飛馳,一前一後。
肖紅帆看前麵那人衣袍飄逸宛若流雲,那般的灑脫,心頭陰霾儘散,亦覺曠達。
兩人在軍營外分道而行。
肖紅帆一回來便將春聯仔細貼在門簾上,而後便召集眾將領議事。
……
師玄瓔開始了一個人的獵殺。
她神魂與塵芥天道融合大半,隻要放開神識搜尋,天下間沒有任何一個武修能夠逃過搜捕。
全力出手的師玄瓔,無人可阻,數日之間連廢兩名大宗師、十數名高階武修。
大陳、瞿、徐三國君臣簡直瞠目,隻覺得新國主君就是一條瘋狗!
修士界的消息傳播更迅速,就在人人自危,開始查師玄瓔到底發什麼瘋時,新國便傳出一個消息——藥師研製出瘟疫解藥,其中最重要的引子,便是武修們體內的清氣。
在新國刻意宣傳下,這則消息在普通百姓之間亦傳得飛快。
其他幾方勢力蠢蠢欲動,卻無人敢真的行動。
這解藥挑起了修士與普通人之間的戰爭,如今哪國皇室之中沒有一兩個大宗師坐鎮?倘若皇帝敢支持抽取清氣,極有可能直接被反噬。
當初師玄瓔起家就是靠招攬修士,自是不能過河拆橋。
肖紅帆掐著時機宣布:已投效新國的修士可以自行選擇是否貢獻清氣,不會強迫。
一開始眾人心中還不以為然,隨著師玄瓔一個人開始了對全體修士的狩獵,這個承諾的含金量開始飆升。有個彆想趁機鬨事的人,登時歇了心思。
新國以外的修士組迅速成一股勢力,欲圖反殺。
八名大宗師為首,百名高階修士,或許無法與幾十萬大軍對衝,但絕對可以輕易殺入一國皇宮,除掉皇帝和文武百官。
霎時間,各國安靜如雞。
就在眾人以為這位新國君主氣數已儘之時,她居然單槍匹馬殺進了這群修士之間。
無人知曉過程,隻聽聞一夜之間百名修士被抽取清氣,根基儘毀,而她負傷離開,順利回到新國。
沒過幾日,新國宣布開始大批製作解藥,被瘟疫逼到絕境的百姓紛紛向新國遷徙。
幾方勢力這才猛然反應過來,紛紛遣使前來求藥。
他們不是沒想過威逼,然而新國主君以一己之力力壓群雄,戰力實在過於彪悍,即便傳出她身負重傷的消息,也無人敢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