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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血染冠禮(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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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驚醒,原本感覺惡心蟲蟻青苔都變得無比可口,他吞咽的動作便更加瘋狂幾分。嘴唇早已被木刺劃破,滿口都是血腥味和木頭的苦澀。

不知過了多久,一天?兩天?還是更久?井口外,終於徹底安靜下來。連火焰燃燒的聲音也微弱了,隻剩下灰燼偶爾坍塌的輕響。

隻有風,嗚咽著刮過廢墟,帶來濃鬱到化不開的血腥和焦糊味,沉沉地壓入井底。

顧彥舒動了動僵硬麻木的身體。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透過井口那點微光,隻看到一片死寂的、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結束了?

他舔了舔乾裂出血的嘴唇,口腔裡滿是木屑的碎末和血腥。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混合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絲渺茫的希望,驅使著他。他伸出被淤泥和木刺弄得汙穢不堪、微微顫抖的手,摸索著井壁。

井壁是泥土夯實的,年深日久,被水汽侵蝕得坑窪不平。他找到一處凹陷,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將手指死死摳進去。指甲瞬間翻裂,鑽心的疼痛傳來,他卻恍若未覺。左腳蹬住另一處凸起,用儘全身力氣,向上攀爬!

泥土簌簌落下,糊了他滿頭滿臉。每一次發力,都牽動著全身的疲憊和饑餓帶來的眩暈。手臂酸軟得如同灌滿了鉛水,雙腿也不停地顫抖。

好幾次,他險些滑落下去,隻是靠著那一點不肯熄滅的求生意誌,死死摳住井壁的泥土,才沒有重新墜入深淵。

終於,他的手指觸碰到了井沿冰冷粗糙的石磚。

他用儘最後的力氣,猛地向上一撐!

半個身子探出了井口。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焦臭和血腥氣息,如同實質的巨浪,狠狠拍在他的臉上!嗆得他眼前發黑,劇烈地咳嗽起來,幾乎要將肺都咳出來。

他趴在冰冷的井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視線,終於投向這片曾經無比熟悉、如今卻恍如隔世的庭院。

眼前,已非人間。

昨日還張燈結彩的庭院,此刻隻剩斷壁殘垣。精美的亭台樓閣化作了焦黑的骨架,兀自冒著嫋嫋青煙,未燃儘的木料發出微弱的劈啪聲。青石地麵被煙塵覆蓋,又被凝固的、暗褐色的血漿大片大片地浸染、覆蓋,踩上去黏膩濕滑。

屍體。

到處都是屍體。

橫七豎八,姿態扭曲。有穿著家丁護衛服飾的,有穿著賓客華服的,更多的是婦孺老弱。

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被開膛破肚,肝腸內臟堆得到處都是,四處丟放的人骨布滿牙印,顯然是被吃掉了,那是人的牙印……

凝固的血液浸透了他們的衣袍,在冰冷的石板上彙成一灘灘令人作嘔的深潭。幾隻早起的烏鴉聒噪著,落在焦黑的梁木上,貪婪地啄食著殘軀,發出“呱呱”的刺耳叫聲。

整個顧氏大宅,死寂一片。隻有風聲嗚咽,卷起地上的灰燼和未燒儘的紙屑,打著旋兒飄過。

顧彥舒的胃部劇烈地抽搐著,一股強烈的嘔吐感湧上喉頭,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他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陷入臉頰,才勉強壓住那幾乎衝破喉嚨的悲鳴。

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一點點挪向祠堂的方向。

祠堂……那供奉著顧氏列祖列宗、他剛剛行過冠禮的莊嚴之地。

曾經厚重的、懸掛著“詩禮傳家”四個鎏金大字的匾額,此刻斜斜地砸落在地。匾額斷裂了一角,沾滿了泥汙和血漬。

而就在那沉重的、象征著顧氏百年清譽與門風的匾額之下……赫然壓著半截穿著玄端禮服的身體!

是父親!

李昭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

顧雍的上半身被匾額死死壓住,隻能看到腰部以下。那身莊重的玄端禮服早已被血汙和泥土浸透,辨不出原來的顏色。

一隻蒼白的手無力地垂落在匾額邊緣,手指微微蜷曲,似乎想抓住什麼。一塊被鮮血染透的玉佩,從他破碎的腰間滑落在地,正是顧彥舒冠禮前夜,父親親手為他係上的那枚!

“爹——!”

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嘶吼,終於衝破了顧彥舒的喉嚨。他連滾帶爬地從井口掙紮出來,手腳並用地撲向祠堂的方向!膝蓋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沾滿血汙的石板上,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他撲到那沉重的匾額邊,用儘全身力氣去掀。那實木匾額沉重異常,紋絲不動。他隻能徒勞地用手去刨匾額下的泥土,指甲很快翻裂,鮮血混著泥汙,但他渾然不覺。

“爹!爹!你應我一聲啊!爹——!”他嘶喊著,聲音破碎不堪。

回應他的,隻有烏鴉的聒噪和風聲的嗚咽。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頹然停下。雙手血肉模糊,無力地撐在冰冷的匾額上。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父親……母親……族人……家……都沒了。

什麼都沒了。就在他戴上那頂象征著成人責任的冠冕之後,短短幾個時辰,天地傾覆。

他像一尊失去靈魂的石像,癱坐在冰冷的廢墟和血汙之中。目光空洞地掃過這片死地,掃過那些曾經熟悉、如今卻麵目全非的屍骸。

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在不遠處一堆燒焦的梁木旁,他看到了半截熟悉的、染血的衣袖。那布料,正是母親王氏今日所穿!

他幾乎是爬了過去。

焦木下,壓著母親的上半身。那支溫潤的血玉簪,還斜斜地簪在她散亂的發髻間,隻是簪身沾滿了凝固的血塊和灰燼。

母親的麵容……已被火焰燎過,又被重物砸壓,幾乎無法辨認。隻有那支簪子,在死寂的廢墟裡,映著熹微的晨光,刺得顧彥舒眼睛生疼。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那冰冷的簪身。滾燙的淚,終於再也無法抑製,洶湧而出,混合著臉上的血汙和泥灰,滾落下來,砸在母親冰冷的衣袖上。

他沉默地跪在廢墟中,任由淚水無聲地流淌。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地,極其小心地,從母親那被血浸透、被灰燼染黑的發髻上,拔下了那支血玉簪。簪體冰涼,仿佛還殘留著母親指尖的溫度。

然後,他轉過身,目光再次落在那塊壓著父親半截身軀的“詩禮傳家”匾額上。那四個曾經金光閃閃、象征著顧氏門風的大字,此刻在煙熏火燎和血汙的覆蓋下,顯得如此刺眼,如此諷刺。

他慢慢地爬回祠堂廢墟。避開那沉重的匾額,開始徒手挖掘父親被掩埋的上半身周圍的泥土。

沒有工具,就用雙手。指甲翻裂了,泥土混著鮮血,一捧一捧地挖開。每一次觸碰父親冰冷的身體,都像是在用刀子剜自己的心。

泥土混著血水,一捧一捧,覆蓋上去。沒有哭聲,隻有粗重的喘息和泥土簌簌落下的聲音。

一個小小的土包,在顧氏祠堂的廢墟旁壘起。

顧彥舒跪在墳前,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他行冠禮時那般。

他攤開手掌。掌心,躺著那支母親的血玉簪。簪體上凝結的血塊,在初升的晨光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

他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了簪身。雙手用力,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哢嚓!

一聲清脆的裂響,在死寂的廢墟中格外刺耳。

那支溫潤剔透的血玉簪,被他生生從中折斷!

一半,被他輕輕放在了那簡陋的墳塋之上。

另一半,被他緊緊攥在掌心,斷裂的玉茬刺破了皮肉,鮮血順著指縫滲出,滴滴答答,落在墳前的血泥地上。

顧彥舒緩緩抬起頭。臉上淚痕血汙交織,一片狼藉。但那雙眼睛,卻不再有絲毫迷茫和恐懼。裡麵燃燒著一種冰冷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東西,那是深入骨髓的恨意,是足以支撐靈魂在煉獄中行走的執念。

他的聲音嘶啞,乾裂的嘴唇開合,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從地獄裡擠出來的冰渣,帶著血的味道,清晰地砸在這片死寂的、彌漫著血腥與焦臭的廢墟之上:

“爹,娘,列祖列宗在上。”

“此仇不報——”

他猛地舉起那隻緊握著半截染血玉簪、鮮血淋漓的拳頭,指向北方,指向胡騎消失的方向,也指向這片徹底吞噬了他一切的血色天空:

“顧彥舒,誓不為人!!!”

話音落下,他不再看那簡陋的墳塋,不再看這滿目瘡痍的家園。他踉蹌著站起身,走到祠堂另一側尚未完全倒塌的牆角。

那裡,他先前挖掘時,從瓦礫下拖出了一個狹長的、蒙塵的烏木劍匣。那是父親年輕時行走四方所用,後來便一直收在祠堂,裡麵藏著一柄未曾開鋒的古劍,以及一些銀錢細軟,本是父親為他準備的“遊學之資”。

顧彥舒拍掉匣上的塵土,將它緊緊抱在懷裡,如同抱著最後一點微弱的火種。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堆著親人屍骨的焦土,看了一眼那塊壓著父親、染血的“詩禮傳家”匾額,看了一眼這片曾經承載他所有溫暖、如今隻剩斷壁殘垣和死寂的祖宅。

然後,他轉過身。抱著冰冷的劍匣,拖著疲憊不堪、傷痕累累的身軀,一步,一步,踏著凝固的鮮血和灰燼,頭也不回地,向著南方未知的、同樣布滿荊棘與血火的道路走去。

身後,顧氏大宅的餘燼在晨風中明滅,如同無數不肯瞑目的眼睛。幾縷殘煙筆直地升上鉛灰色的天空,仿佛一曲無聲的、淒厲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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