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景行一怔。
訝異的看向司遙。
對方和他記憶中幾乎沒什麼區彆,臉還是那張臉,隻是好像瘦了許多。
穿著乾淨的白色裡衣,下頜尖削,安靜的坐在那,看向他的眼中,如一汪沒有波瀾的死潭。
刹那,心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給緊緊攥住,讓他險些喘不過氣來。
記憶中那個明媚、喜歡跟在他身邊的少女似乎漸漸遠去……
思及此,司景川眼底一片複雜,他握緊拳頭,說:“司遙,快些跟三哥回去,莫要給公主添亂。”
司遙不接他的話,隻是問:“司蓁蓁落水,三哥覺得是我推的嗎?”
這個問題很犀利。
司景行心中早就已經有答案了,剛升起的一抹不忍,轉瞬便被煩躁替代。
“蓁蓁向來心善,醒來便說是自己失足,莫要怪你,可當時池塘邊隻有你二人——”
一月前他隨父兄們離開盛京,前往邊關。
直到今日,他才快馬抵達盛京,剛好趕上春日宴。
蓁蓁得知他來了,便托身邊的丫鬟翠萍來接他,翠萍說,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裡,蓁蓁受了很多委屈。
還沒等他細問,一進公主府,就看見司蓁蓁落水,救上來後,心慌氣短。
幸好禦醫說蓁蓁沒事。
他一直守在司蓁蓁身邊,和裴昭一樣寸步不離。
半炷香前,蓁蓁醒了。
於是他便拜托裴昭繼續照顧司蓁蓁,自己則氣衝衝的來了這邊,準備把司遙帶回將軍府,興師問罪。
本來是想在外人麵前給她留些顏麵,誰知她竟自己自爆了!
這是覺得宋妙儀能保得住她嗎?
司景行氣笑了。
司遙掩嘴咳嗽了兩聲,單手撩起右手的袖口,將那醜陋的疤痕露了出來,“三哥是覺得,我這樣的廢人能把一個正常人推下水?”
這是司景行第一次直觀的看見司遙的傷口。
目測至少有三四厘米長。
他雖不擅醫,但也知道,日後肯定是要留疤的。
哪有女子不愛美?
況且這都是小事,司遙習武十來年,突然成了一介拿不起刀劍的廢人,她怎麼接受的了?
心頭的氣又降了下去。
司景行隻感到喉嚨乾澀,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宋妙儀替司遙說話,“如果真是遙遙推的,她為何又要多此一舉跳下去?”
“本公主問過了,大家看見的是遙遙去救司蓁蓁,並非你所說的那樣,再說了,司蓁蓁不也說了,是她自己失足嗎?”
宋妙儀從小錦衣玉食,生來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公主。
威嚴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她在司遙麵前可以是嬌憨的鄰家姑娘,但在旁人眼中,仍舊高高在上。
“咳咳……”
司遙再次咳嗽起來,雙肩顫抖,像是用儘了全部力氣。
司景行一時啞然。
腦子裡反複回響著剛才宋妙儀說的話,好像……有點道理。
是他先入為主,惡意揣測司蓁蓁的話了。
“司遙……”
“劉嬤嬤,把人帶進來。”
宋妙儀打斷司景行的話,“為了防止你回去再冤枉遙遙,人證本公主都找到了。”
伴隨著話音落下,嚴肅的劉嬤嬤領著一個身材矮小的婢女走進來。
婢女跪地磕頭,“奴、奴婢參、參加公主殿、殿下。”
她說的磕磕巴巴。
劉嬤嬤道:“公主,這丫頭是庖廚裡的燒火丫頭,口吃是從娘胎裡帶來的,方才奴婢問過了,她說司大小姐落水時,她正巧在假山後麵。”
這無疑就是個鐵證。
對司遙來講,有利無害。
宋妙儀:“司三公子,有什麼你便問吧。”
視線彙集到司景行身上,隻見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先是恐嚇一番,“我問你話,你要老老實實回答,若有半點假話,我必割了你的舌頭!”
婢女哪見過這樣的陣仗?
戰戰兢兢的渾身發抖,“奴、奴婢不、不敢。”
司景行:“蓁蓁是自己失足掉下水的,還是有人推她?”
問出口時,司景行眼角的餘光朝著司遙看去。
她垂著眸子,長睫蓋住裡麵的情緒,莫名給人一種孤寂、脆弱的感覺。
這是司景行從未見過的一麵。
難道……他真的冤枉司遙了嗎?
“是、是大小姐自、自己跳、跳下去的……”
婢女全程都低著頭,畏懼到不敢抬頭。
細如蚊蠅的聲音裡,隱隱能聽到哭腔。
司景行踉蹌了兩步。
司遙抬眼,唇邊的弧度透著令他倍感難受的譏諷。
“司三公子,可還滿意這個答案?如果不滿意,那就當是司遙推的吧。”
司蓁蓁慣用的以退為進的技倆,司遙也學了個十成十。
宋妙儀給劉嬤嬤使了個眼色,婢女很快被帶了下去,接著,室內陷入一陣詭譎的安靜。
直到司景行乾巴巴的開口,“司遙……”
宋妙儀聽到他的聲音就煩。
正想要屏退司景行,桌下,司遙將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宋妙儀隻得乖乖把話憋回去。
司景行:“司遙,今天這事你也不能全怪三哥,要是你以前不針對蓁蓁的話,我也不會平白無故懷疑你。”
簡單來說,要怪就怪你自己。
誰讓你自己有前科呢?
宋妙儀氣得臉都紅了,司遙卻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
她眸中沒什麼情緒變化,仍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看得司景行不禁感到有些心煩意亂。
他又說:“司遙,你既姓司一日,就該守將軍府的規矩,父親從不讓我們外宿在彆處,你若乖一點,等幾日父親回京,三哥會幫你說情的。”
字裡行間,滿是對司遙的威脅。
司遙沉思著,果然事情的軌跡發生了變動,本該半月後歸京的父兄們,都提前回來了。
宋妙儀想攔,但司遙製止了她。
當著司景行的麵,司遙湊到宋妙儀耳畔,輕聲說:“我不會有事的妙儀,相信我。”
宋妙儀隻得作罷。
跟著司景行走時,宋妙儀對著他放下狠話,“司景行,要是遙遙再在將軍府受了什麼委屈,本公主絕不輕饒!她可是本公主的救命恩人!”
夜深了。
整個公主府陷入了靜謐中,司遙走在前麵,司景行亦步亦趨的跟著。
望著那纖瘦的背影,司景行心情複雜極了。
行走到公主府外,街邊早已停著兩輛馬車。
裴昭站在馬匹前麵,司遙一出現,目光立刻鎖定在她身上。
裴昭說:“景行,蓁蓁在馬車上,你同她先回去,我和司遙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