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光正在神遊。
就算她如今已是鳳族巫祭,地位尊崇,也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的。譬如眼前,有的話便是她不想聽也不得不聽。
不過聽著便聽著,不妨礙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全然沒當回事。
苦心勸解的鳳皇見她眼神飄忽,一看便知根本沒把自己的話聽進腦子裡,頓時覺得一陣頭疼。
一族之主果真是不好當的——如今鳳族中,有資格規訓凝光這個巫祭的,也隻有年歲身份都比她高的鳳皇了。
以鳳皇對凝光的了解,若是她不肯消停,那此番赤羽君為幼子的謀劃恐怕輕易不能如願。
她歎了聲,還是向凝光再道:“我知赤羽君從前行事不妥,但他這幼子繼承了元鳳血脈,才出生就已經覺醒了血脈天賦,若能得天曜火魄,將來甚至有望上神境,這也是為鳳族計。”
鳳族上下為赤羽君的要求商議過數次,最終多數族老還是覺得理當將天曜火魄給他,同意下來。
凝光當然是自始至終都持反對態度。
雖同為鳳族,她和赤羽君卻因舊事結下不解仇怨,她對於自己礙於身份之故不能親手宰了赤羽君深覺遺憾,於是這些年來沒少給他找不痛快。
不過在這件事上,隻她的反對也沒有用。巫祭在鳳族的地位的確高,但還沒有到任她定奪族中所有事的地步。就算是作為鳳族之主的鳳皇,行事也不得不考慮諸位族老的想法。
不過那又如何?
對鳳皇的話,凝光隻是漫不經心地哦了聲,並不將赤羽君這個有望上神的兒子當回事。她隻要再多活些年歲,也必入上神境。
她堪稱油鹽不進的態度讓鳳皇越發覺得頭疼。如今也不比從前,自己也不好再如幼時一般拎起這隻不聽話的小鳥教訓。
其實主要也是因為以凝光如今修為,她要想跑,就算是鳳皇,也已經留不下她了。
過了這麼多年,她果真還是一如既往地難搞。
話都說乾了的鳳皇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她先回去,不過臨走前還是忍不住再三叮囑,讓她不要在生辰宴前後給自己找事。
她事兒已經夠多了。
凝光敷衍地應了兩聲,示意自己知道了,轉身就往殿外走。
不找事?怎麼可能。
她怎麼可能讓赤羽君這老不死如願。
看著她的背影,不知是不是有所預感,鳳皇扶著額,無奈地搖搖頭。
才出大殿,正盤算著事的凝光便接到了自數百萬裡外而來的傳訊。
傳訊給她的,正是負責鎮守章莪山及周邊的雲裳。
“你是說,丹羲境上神特意令境中妖仙往章莪山走一趟,就是為了帶個無名少年回去?”聽完她的話,凝光高高挑起眉頭,很有些意外。
水鏡中,雲裳點了點頭,她到現在也不明白息棠因何看中了陵昭。不過在她看來,這也不算什麼要緊事,並不太放在心上,向凝光問起正事:“關於畢方族長的處置……”
凝光卻根本沒聽她在說什麼,不知想到什麼,緩緩笑了起來:“小雲裳,你還真是給我帶來了個好消息。”
她語氣愉悅,一掃之前沉鬱。
什麼?雲裳聞言,心下驀地生出不妙預感:“巫祭……”
不等她說下去,凝光揮了揮手,不甚在意道:“畢方鳥族的事,你呈請君上決斷便是。”
她和息棠也算頗有些交情,是以並不擔心這點小事會影響了鳳族和丹羲境的關係。既然君上這麼閒,正好給她找點事做,以免天天盯著自己念叨。
這麼久了,總算有件稱她心意的事,凝光神清氣爽地揮去麵前水鏡,徒留雲裳對著空氣陷入自我懷疑。
她應該沒做錯什麼事吧?
雲裳再三回憶,還是沒發現自己說錯了什麼。
同一時間,幽都魔宮之內,少有魔族來往的天樞殿難得出現了兩道氣息。
殿中上無穹頂,漏下數點星光,映入下方幽藍湖水中,隨湖水流轉不停。
景濯站在湖邊,袍袖無風自動,他專注盯著湖麵,手中靈力運轉,借湖中星辰推衍命盤。
身為魔君的長衡陪同在側,他長相冷峻,舉止儘顯魔君威儀,竟是與景濯像了有七分。
這也不奇怪,他受景濯教養長大,稱一聲兄長,免不了為其影響。
不過就是學得再像,終究還是改不了本性的,他看似沉靜地觀望著湖中動靜,暗中卻時不時瞟一眼景濯,好奇他究竟要推衍什麼。
天樞殿的諸星鏡能觀過去,見未來,就算神魔命數,也並非不能一窺。
殿中安靜得過分,就在這樣的安靜中,忽有傳訊靈光疾飛入內,直直落向景濯。
他此時顯然沒空理會這道不知從何而來的傳訊,拂袖揮去靈光,並不打算接下。
但這又不是他想不接就能不接的,不過兩息,第二道、第三道……幾十上百道傳訊靈光緊隨其後而來,隻是片刻便已經在殿內泛濫成災,看得長衡歎為觀止。
這是何等鍥而不舍的毅力,他頓生敬佩之感,有這等毅力,乾什麼不能成。
額角青筋蹦了蹦,不堪其擾的景濯終於從湖麵收回目光,接下已經快懟到自己臉上的傳訊靈光。
下一刻,凝光的臉出現在水鏡中。
“師兄——”她拖長聲音開口,心中盤算著什麼,麵上卻一點不顯。
時移世易,如今許多神魔仙妖已經不知,很多年前,魔族執掌大權的君侯也曾於天族紫微宮修行,不過那時候,景濯還不算是魔族。
同為紫微宮懸鏡一脈弟子,凝光喚景濯一聲師兄自是沒有問題。
“……你最好是真的有事。”景濯沉聲開口,對於是她,說意外也不是很意外。
能這麼鍥而不舍恬不知恥傳訊騷擾的,也隻有她了。
凝光並不畏懼他的低氣壓,語氣輕快道:“當然是有正事要同師兄你說。”
究竟是何等要緊的事,值得她連發上百道傳訊?
景濯微挑了挑眉,神情不變,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凝光迎上他的目光,微勾著唇角,刻意放緩了語速:“今日我族中小輩傳訊,有丹羲境仙靈奉命去了西荒章莪山。”
丹羲境?攏袖在旁的長衡眼神微動,豎起了耳朵,那位丹羲境上神?
他將餘光投向景濯,卻難以從這張臉上窺見什麼情緒。
“不僅如此,她還從章莪山畢方族中帶走了個不過百歲的少年。”凝光勾起意味深長的笑,“據說,這是出自丹羲境上神的旨意。”
景濯神情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但若是對他足夠熟悉,便能捕捉到他身周氣息一刹不受控製的起伏。
凝光笑意擴大,她再次道:“也不知這少年如何能得了上神青眼,難道是生了一張好臉?”
這話一出,隔著水鏡也能看出景濯的臉色頓時差了許多。
兩息沉默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她的確一向喜歡年紀小的。”
這話怎麼聽起來陰陽怪氣的?明明沒漏聽半個字,卻什麼也沒聽懂的長衡琢磨道。
天上地下都知,魔族逢夜君和丹羲境上神是結了大仇的死敵,但長衡知道的卻又更多上一點。景濯和息棠之間,著實不是簡單幾句話能說清的關係。
景濯看著凝光,沉默數息,還是沒忍住又開口:“她不是已多年不出丹羲境,怎麼……”
話還沒說完,凝光已經率先中斷了水鏡傳訊。
她顯然深諳說話的藝術,知道怎麼最吊人胃口。
景濯的拳頭硬了。
這麼多年,世事變遷,什麼都變了,她卻還像當年在紫微宮一樣欠揍。
隻是就算猜到凝光是刻意為之,景濯還是坐不住了。
難道她當真看上了那個不知什麼來曆的少年?他神色變幻,情緒難得有這樣大起伏。
原地站了片刻,景濯終於還是沒忍住,顧不上再推衍什麼,轉身向殿外而去。
還弄沒明白是什麼情況的長衡看著他的背影:“你不算了?”
不是說這事兒很重要嗎?還特意把他拽來護法。
景濯沒有回答,見他已經快走出天樞殿,長衡連忙問:“兄長,你要去何處?”
“丹穴山。”
西荒,鳳族丹穴山。
景濯清楚,如今就算他傳訊,凝光定然也不會接。想將事情問清楚,便隻有親自去丹穴山一趟,當麵見她。
凝光為什麼要故意引他前往丹穴山,景濯如今並不怎麼在意,他滿心隻想著關於息棠和那少年的事,眼底閃過凶光。
倘若她說了假話,便等著一身羽毛都掉光,做隻禿毛小鳥吧!
見景濯走路帶風,片刻都不耽誤便要往西荒去,長衡露出一言難儘的神情。他該說什麼好?老死不相往來都四萬年了,竟然會為個不知真假的消息失了冷靜。
這話若是讓景濯知道,便要糾正一下,還沒到四萬年。如今,是他和她不曾再見的三萬九千七百三十二年。
其實也不怪景濯會坐不住,息棠看上年紀小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西荒大澤之上,帶陵昭乘著黑蛟渡海的息棠毫無防備地打了個噴嚏,有些納悶地看了眼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