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下雪了,龍首原這邊的天也陰沉了下來。
下不下雪不知道,但餘令卻知道龍首原上的風真的大,吹的人臉疼。
放眼望去……
如今的龍首原大半已成為耕地,書裡描繪的那形狀如龍的土山漸趨平穩。
傳說那土山就是龍,是大唐的國運。
現在快看不到了,但可以看到在地裡忙著種油菜的人。
南宮彆院很好找,隨便問一個人就能知道。
餘令騎著驢帶著如意和小肥一路朝著目標走的飛快。
天太冷,餘令想趕緊找個避風的地方,南宮彆院無疑是最好的避風地。
這是餘令第一次來拜訪南宮居士。
來之前餘令打聽了一下,茹讓說這個人不好相處,脾氣很怪,看人的眼神也很挑剔,很少有人能從他這裡開心的離開。
常常是憋一肚子氣。
他說,能見到南宮的人那都是各縣的縣令級彆,或是衛所的千戶以上,低於這兩個級彆的都是顧全接待。
主子什麼樣,管家自然就是什麼樣。
大管家顧全和南宮一樣不好說話。
總結起來就是南宮彆院的人比一般人傲氣些,容易讓人憋一肚子氣。
餘令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來會不會惹一肚子氣。
餘令到來,小廝忙著去稟告。
片刻之後南宮彆院的大門就開了,顧全站在門口,半彎著腰,笑著望著餘令。
“稀客,稀客,原來是小餘大人來了,快快,請進,請進……”
顧全的熱情讓報信的小廝瞪大了雙眼。
他想不明白這是哪家的公子,竟然能讓大管家親自來門口迎接。
他認真的記住餘令的模樣,爭取下一次態度更端正一些。
這年頭找一個看門的活太難了。
進了南宮彆院,餘令發現哪怕自己搬家了自己仍舊是土鱉。
人家門前影壁上的漢白玉磚石刻著一幅八仙過海圖。
這個人物圖寓意很好,就是希望這個家裡的人像那八仙一樣各顯神通,各有所能,讓這家蒸蒸日上。
茹讓家其實也有,但他是土磚,每隔幾年還需要找人上色。
過了影壁之後眼前的院落開闊對稱、寬敞且宏偉,石雕、磚雕、木雕每一處看似平常,但卻讓你忍不住想看。
這其實也有講究,叫做左右逢源。
餘令的新家雖然也很好。
若是論布局和造景,若是要和人家比,餘令覺得自己的家和這裡根本就不具可比性。
在顧全的帶領下,餘令朝著上房走去。
能去上房,也就說明主人在,主人知道了來客。
若是去偏房彆院,那就說明主人不在,或者是不想接見你。
“小餘大人請,總監在裡麵!”
餘令深吸一口氣,這些日子之所以沒來拜見,其實心裡也忐忑。
自己看了那麼多書,沒有一本書是說內侍是好人的。
餘令承認這群人裡有壞人,但也有好人。
哪怕是鄭和這樣的偉大人物,下西洋揚國威的壯舉在書裡也被怪罪為勞民傷財,他的壯舉被一筆帶過。
跨過門檻,餘令躬身抱拳道:
“小子餘令,拜見大人!”
沈毅也是第一次見餘令,他在很早之前就想看看能讓曹公寫信照顧的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今日終於見到了。
沈毅原先以為是一個野小子。
十多歲的孩子他見的多了,憨厚的,愚笨的,聰明的,這樣的人宮裡一大片。
但看到餘令,沈毅覺得這孩子和自己見過的不一樣。
具體哪裡不一樣他又說不出來,隻覺得這個孩子很空靈。
在長安的這些年沈毅一直在學佛法。
世人都說,人的心善則麵善,人的心慈則貌美。
關於一個人相貌如何,沈毅有自己不同的看法。
長相其實就是心的模樣,簡單的說就是一個人靈魂的模樣。
偷偷看著沈毅的餘令也呆住了。
長發,長衫,女性化秀氣的麵容,這要去了後世的棒子國,妥妥的頂流,走到哪裡驚叫聲就在哪裡。
“餘令?”
“小子在!”
“聽說你書讀的很好,行卷很不錯,前不久的八月南山剿匪你當為首功,你的那個什麼剿匪方案也很好!”
餘令連稱不敢。
這種初次見麵就跟彆人誇孩子一樣。
哪怕沒有一丁點的優點,人家也能閉著眼睛找出一個優點來。
沈毅見餘令惶恐的模樣笑了笑,忽道:
“王承恩是你什麼人?”
“我的大兄!”
“可你姓餘,他姓王!”
餘令聞言抬起頭:“養大於生,在我的眼裡他比親人還親,將來我的第一個兒子姓王,繼王家香火!”
沈毅一愣,這個倒是有點意外了。
就算是過繼,也沒有長子過繼。
如果用長子過繼,那剩下的就不用多說了,再說下去就得罪人了。
沒有過命的交情的人不會這樣。
一般的情況是自己留長子,老二或者老三過繼,但這樣已經算是非常難得的情義了。
因為大多數是妾生的孩子去過繼。
“我倒成了一個小人!”
沈毅的說罷,伸手隨意一指,變了個口氣道:
“你讀書有天分,看樣子還讀過兵書,也算是一個知兵的,前途定然不差,今後就不怕外人說道?”
餘令坐在椅子上,聞言嘿嘿一笑:
“小子嘴笨,不會說話,所以小子如今也在練武,今後我若真的走到了那一步,真要有人說道……”
南宮聞言忍不住笑出了聲。
“小子,如果拳頭能說話,朝堂就不會這麼亂了,萬歲爺也就不用那麼生氣了,有人的嘴比刀子還厲害!”
“所以小子會好好讀書。”
南宮終於發現餘令為什麼不一樣了,他這腦子和彆人不一樣,沒有讀書人身上的那股子迂腐勁。
“這次來找我是有事吧!”
“小子想重修大雁塔,在大慈恩立國運牌,立為萬歲爺納福牌位,因為沒錢,希望總監助我一臂之力!”
沈毅聞言盤算了一下。
他是有錢沒錯,但這是他的錢。
不是他小氣,誰願意白白花自己錢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且不能給自己帶來收益的事情。
修繕一事看著簡單,實則困難重重,絕對不是幾百兩銀子就能做成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修建佛塔是大功德。
太祖爺喜歡佛教,永樂爺喜歡佛教。
萬曆五年李太後親自主持修建一座寺廟,並親自取名為“萬壽寺”。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大雁塔是近千年的佛塔,是佛家祖庭之一的聖地。
所有人都知道,修大雁塔是揚名最好的方式。
可這些年為什麼就是沒有人來修繕過呢?
最主要的原因是沒有人願意花那麼多錢去做這件事。
修了大雁塔,你難道不修大慈恩寺?
修了之後就結束了?
不找人養護?
沒有人氣,塔依舊是塔,大慈恩寺依舊是大慈恩寺,看似變了,實際一點都沒變。
沒有人來,名又怎麼出去呢?
“小子,少年有血氣是好事,可建好了,後麵呢?”
餘令笑著站起身,從懷裡掏出一疊厚厚的紙張,這是餘令以後世某個寺廟為藍本寫的計劃書。
餘令捧在手心:
“總監可先看看我的計劃!”
南宮招招手,一漂亮的姐姐從餘令手裡拿走計劃書,轉身呈現到南宮麵前。
南宮打開第一頁,幾個大字映入眼簾。
“關於大雁塔廟會意見若乾。”
南宮頭一次見這種大白話,忍不住來了興趣,開始逐句逐字地往後看。
越往後看,他的心就越不平靜。
他覺得這個小子太瘋狂了。
他準備在大雁塔周邊打造一個廟會,先把人吸引過來,然後設立廟會區,對所有攤販收繳租金。
對於大慈恩寺,他準備以國運牌位為噱頭來收門票,然後賣香火。
單獨設立供牌位區域,一個牌位十兩銀子一年,越是靠近大殿,價格就越高。
這個房地產開發是什麼東西?
越往後看,沈毅越是覺得坐立不安。
開設素齋食堂,一碗飯五個銅板,高僧講課,一節課十個錢,還可以買年課,享受祈福。
還有打造高僧計劃?
高僧不是修出來的,竟然是打造出來的。
沈毅的手有點哆嗦,這小子的計劃好狠辣。
每一個點都是在對著富人下套,長安人愛湊熱鬨,隻要他把人聚過去了……
這事說不定真的就成了。
後麵的沈毅不敢多看,再看下去他覺得自己會出問題。
寶刹之地應該是寧靜、祥和,這小子卻反其道而行,全是銅臭味!
但供奉大明國運牌,供奉為萬歲爺祈福的牌,這兩點其實最讓沈毅心動。
如今天災不斷,百姓造反不斷……
而且萬歲爺的身體也不好!
隻要自己把這事做成了,那就是最大的功勳。
萬歲爺一定會開心,那十二監的掌印必有自己一席之地。
“怎麼幫你!”
“帶頭捐錢就可以!”
“五千兩夠不夠?”
餘令猛的抬起頭,覺得嘴巴有點乾,天地良心,自己來其實就是想讓沈總監捐個百八十兩的。
為了這百八十兩,自己忙活了三個晚上。
隻要沈總監捐了,長安這三十多萬人,不說全部捐,那幾萬的富戶,員外,官員多少也會象征性的給一點。
這樣其實就是集資了。
哪怕一人給十兩銀子,隻要有一千戶捐,那這件事就能做了。
而且這麼集資不犯法。
富餘的錢還能把大慈恩寺修繕一番,牆皮可以粉刷一下。
順便改善改善那些僧人的夥食。
沒想到啊,這一張嘴就五千兩,當一個礦總監俸祿這麼高麼?
餘令深吸一口氣,輕聲道:
“二百兩就足夠了!”
“我代表的是萬歲爺,記著了,這事你既然要做,就做好,給咱家記住咯,國運牌要大,萬歲爺的祈福牌也要大!”
餘令突然覺得有些棘手了。
自己本來是來還願的,可自己又拿不出這麼多錢,所以才想到的這種集資方法。
沒想到到頭來……
果然是,世事無常,大……
見餘令不說話,沈毅以為餘令覺得有些難,笑道:
“你儘管去做,缺什麼人就找衙門,我提前給他們打個招呼!”
“還有……”
沈毅望著餘令認真道:
“你若做的好,明年你餘令的名字一定會呈現在萬歲爺的案頭上,咱家有這個能力!”
餘令咬了咬牙,明白事到臨頭需放膽。
“好,我接下了!”
南宮點了點頭:“去吧,從明日起衙門,衛所,以及城中秦王府所有人都不會刁難你!”
“是!”
見餘令躬身告退,南宮發現自己有點喜歡這個孩子了,忍不住道:
“孩子,你真的就不怕彆人罵你閹黨麼?”
餘令一愣,輕聲回道:
“養大於生,而且我也長著嘴。”
南宮笑了,忽然道:“沒事時候多來我這裡坐坐,咱們是一家人!”
“總監沒事的時候也可以去大雁塔看看,我家大門始終為您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