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餘大人準備修繕大雁塔和大慈恩寺,工錢日結……”
在這個冬日裡,一則消息火爆長安城。
不管信不信,聽聞這個消息,愛看熱鬨的長安人下意識的都往大雁塔跑去。
此刻的大雁塔已經圍滿了人。
“日結?”
“對,日結,一天八文錢,管熱水茶湯,不管飯,工期約莫到年底,能做不,要是能做就去排隊。”
“當真?”
修允恪斜著眼冷笑道:“不信你可以走啊!”
不是長安百姓懷疑給錢這個事是真的是假,而是衙門的信譽實在太低了。
一年到頭的雜役太多,如今一聽到乾活給錢。
他們當下的反應就是這是不是謠言。
以前都是免費乾活的,軍戶都免費給那些朝廷的官員乾活,何況自己這樣的泥腿子呢。
給錢?
那是在做夢。
“拿好了,這是你牌牌,記著住了,明日乾活前記著先來我這裡簽到按手印,早晨一個,散工一個……”
“工錢呢!”
“早晨一半,散工的時候再領一半!”
“就不怕有人領了一半就跑了?”
“跑就跑唄,我這邊損失三四文錢,他損失的可不止這點,再說了,這是神佛廟宇!”
修允恪冷笑道:“不怕生孩沒屁眼,不怕下輩子當牛做馬你就使勁跑!”
眾人聞言不敢再多言語了,抬起頭,幽冥鐘下地藏王菩薩的寶像正在望著眾人。
……
茹讓帶著他的家丁和餘家的謝大牙他們開始維持秩序。
計算好的五百人,那就是五百人,一個都不會多。
在計算的時候餘令估摸著用不到五百人。
在計算了南山到大慈恩寺的距離後,餘令覺得必須得用五百人。
這五百人裡得分出三百人去南山深處把合適的樹木扛出來。
這個時候沒有設備,乾重活那真的是全靠人。
隻需要把木頭扛到子午集就行。
子午集的匠人會按照圖樣把木頭肢解開來,然後運送到大慈恩寺這邊來。
扛木頭不難,這個其實才是最難的。
雕梁畫棟也就四個字,可這四個字的背後是數百人拿著工具一點點鑿刻出來的。
至於大慈恩寺那垮塌的院牆,搖搖欲墜的木柱,這些餘令也不打算修了,直接推倒重建就行了。
省事還省時。
在大慈恩裡專門用來接客的大殿裡,餘員外坐在高位,底下坐滿了各行各業的牙人。
他們這次來都是談生意的。
餘令很佩服這群人。
事情才放出風聲,人都沒有招好,商人們就已經來了,速度超級快。
也是在今日,餘令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為什麼蓋房子能帶動經濟的發展了。
如今坐在這間屋子的有的有瓦商,土商,木商,畫畫的,賣油漆的,裱糊的
還有餘令都認不出來的。
他們來,就是希望這次修繕能用到他們家的貨物,或者把某一個工程交給他們,由他們全權負責。
最後由大慈恩寺去驗收。
老爹不想讓餘令跟這些商人打交道。
在他的眼裡,自己的兒子是讀書人,是一個高貴的讀書人。
這種活就應該他來。
為了讓這件事辦的圓滿,老爹也找來了“頭人”。
因為南宮說了,這件事不但要做好,還要做的漂亮。
找頭人就是負責協調的。
比如用哪家的瓦,用哪家的油漆,就連外麵的那些乾活的人分配和監督問題也需要頭人來協調組織。
這是一件大事,一個人再厲害,也不能把這裡的門道全部摸清,也不能用一雙眼睛同時看這麼多人。
所以,老爹找好了頭人,由頭人來監督。
頭人由此賺了錢,質量不過關自然會找頭人。
人到齊,餘令就被老爹推了出去,他們要言商了,說白了就是要脖子臉通紅的殺價了。
這種場麵不好看。
餘令又來到了外麵。
外麵招人的同時衙門也行動了起來。
數十張紅紙黑字的大字報貼在各個要道的路口,上麵的內容很簡單。
“良善之人沈毅,代表萬歲爺捐白銀五千兩修繕祖庭大慈恩寺為大明祈福,為皇帝祈福,為天下蒼生祈福。”
在第二行……
“餘家餘糧,餘錢,餘令,捐銀錢二百兩,茹家茹讓攜妹茹氏捐白銀二百三十兩,糧食二百石,布匹若乾為大明祈福……”
餘令沒想去各家各戶打秋風。
秋風好打,打完了容易招人記恨。
餘令就找人寫了大字報,就貼在顯眼的地方,讓這群人自己找上門來。
錢財餘令也不經手,直接由大慈恩寺,衙門和頭人來共同保管。
完工的時候算總額,減去總支出剩餘多少來對賬。
害怕有人貪墨,餘令準備三個賬本同時記賬。
“令哥,我家老爺說了,這次修繕古刹是大事,我王家出糧食二十石,銀錢三十兩,粗鹽五十斤……”
這個王家是王彥喻老員外的家。
餘令以為王彥喻是一個富員外,沒想到人家還是一個讀書人。
先前在鹹寧縣乾的是管黃冊的活,朝廷開始拖欠俸祿以後,他就不乾了。
這一次捐錢,他沒來而是派管家來,這是在表達不滿呢。
這年頭,誰也不願意白白花錢,都可以理解。
苦大師知道餘令為了這件事付出了多少,他雙手合十站起身來,低聲道:
“請轉告王員外,這次修繕以後貧僧會修繕功德碑,供奉日夜不息的香火,為良善之人祈福!”
王家管家一愣,雙手合十道:
“我會回去稟告我家老爺!”
王家管家走了,一個時辰之後王彥喻老員外親自來了。
這一次他又帶來了十石麥子,外加二十斤鹽巴!
朱縣令也來了。
他帶著衙門官吏捐的四百兩銀錢,胡椒十七斤,大米一百斤,其他工具若乾,雜七雜八的一大堆。
彆的還能理解,可這胡椒……
餘令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官員要捐胡椒。
有了這些住在大雁塔周邊的官員和員外打頭,來的人就多了起來,出錢,出糧食。
大慈恩寺裡那些空蕩蕩的屋舍慢慢的就充實了起來。
苦大師等老僧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
他如今已經看得很開。
雖然餘令的大計劃讓他多日心神不寧,但若是能看到古刹重現光輝,諸般罪孽落在他身上他也願意。
罵名又如何?
此刻已經不重要了。
那些張貼在要道口的大字報被撤了下來,然後又張貼新的上去。
人群又圍了上去,聽著某某員外捐了多少……
人群爆發出驚呼聲,豎著大拇指誇讚一句某某員外果真良善。
老僧嘴裡的良善讓王彥喻等員外波瀾不驚。
但他們一向看不起的泥腿子的一句誇讚卻讓他們喜上眉梢。
花錢的怨氣在聽聞誇讚之後瞬間就沒了,看到某個對頭比自己捐的多。
咬咬牙,他又送去了二十石糧食。
秦王府的人來,不知道是真的窮,還是想做點彆的。
這群人一來就蠻橫要全權負責這件事,他們要派管事來負責所有的工程。
說什麼他的祖上興平王朱誌㙞在百年前修繕過大雁塔和大慈恩寺。
他們有經驗,這件事應該由他們來主導。
主導就主導吧,那個管家模樣的人還斜著眼睛,望著餘令說了句乳臭未乾的小兒難以成大事。
餘令聞言就呆住了。
都說長安府的秦王沒落了,都這樣了他不沒落誰沒落。
錢不出,人不出,一毛不拔就不說了,一來就要卡脖子拿大頭。
功勞是他的,苦勞是彆人的。
學彆的不好,學那朝堂上文人搶軍功倒是有模有樣。
怪不得苦大師說這事難做呢,原來是難在這上麵啊!
彆家就算是有心把這件事做好,碰到這麼一個不講理的主,錢花了,力出了……
功勞是彆人的。
就算要做,也彆這麼霸道啊。
來大明這些年,紈絝見了好多個,蘇懷瑾都紈絝到研究春藥了,人家也沒玩空手套白狼。
就連吳墨陽這樣的小紈絝,人家最大的過錯也就是偷個腰牌去找姑娘。
餘令遇到的每個人都帶著腦子說話做事。
這秦王府的人一出來就跟那沒腦子的大反派一樣。
上一次直接問自己要一半的錢。
這一次直接要全權負責這件事,還找了一個借口,人家祖上修過大雁塔。
幾百年前的事情都能拿出來用。
一直在喝茶的顧全笑著揮了揮手。
南宮彆院的家丁出馬了,就一個人。
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找來的棒子,衝上去就捶。
秦府的人剛想還手,隻聽顧全怪笑道:
“誒,對,對,還手,還手咱家就讓你掉腦袋!”
剛準備有所動作的秦王府護衛聞聲扭頭,扭頭就看到了顧全,然後僵住了。
就站在那裡讓人捶。
“哎呦,認出咱家啦,挺橫呀,搶功搶到這裡來了,看來萬歲爺交代的你們是一句沒聽進去啊~~”
餘令望著顧全,在他身上餘令看到了南宮的影子。
望著他的喉結,望著他的胡須,餘令深吸了一口氣。
“閹癮挺大啊!”
茹讓一愣:“啥癮?”
“沒啥……”
看著顧全苦大師心裡唯一的擔憂消散了。
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走入了大殿,開始對著神佛跪拜,在這一刻他無比的希望祖庭成為真正的祖庭。
他等這一日等的實在太久了。
望著挨打的秦王府眾人,茹讓輕輕歎了口氣,這群人關在秦王府把腦子都關壞了。
落魄戶果然拿不起橫財的,秦王旁支果然也成為不了真正的秦王。
自己的妹妹嫁給這樣的人,唉
茹讓望著身旁正津津有味看著熱鬨的餘令,低聲道:
“令哥,明年八月的府試還是要準備一下的,我叔父說你的字那時候會給你,他希望你高中秀才……”
餘令歎了口氣:“我不會作詩啊!”
茹讓聞言輕輕歎了口氣。
府試的考試內容雖然同縣試差不多,但需要默寫的三經,這背誦量已經很大了。
可必選的《孝經》和《論語》更難,簡直要人命。
茹讓不想討論這個讓他也心煩的話題。
“令哥,我昨日見來財在長安城裡喊,說什麼要想賺點糊口錢可以來這裡,你這是什麼打算?”
“你沒見這次乾活不管飯麼?”
茹讓好像有點明白了,詫異道:
“你的意思是讓人來工地裡賣吃食,讓他們來解決勞工的飯食對吧!”
餘令點了點頭:
“對,這樣既能解決來回路途耗費的時間,又能讓那些賣吃食的賺一筆小錢,大家都能賺到錢。”
“你找的還是黃渠村的那些婦人?”
“對啊,這群人過的那麼苦,這一次去賣蒸饃也能賺一點點的辛苦錢,馬上到年底了,也能過個好年!”
茹讓疑惑道:“為什麼你能想到這些,為什麼我就不能!”
餘令耐心解釋道:
“不是你不能,而是你沒去過京城,你若去了京城,你見識的多了,自然也會知道的,算不得什麼。”
餘令又在撒謊。
京城其實也沒有這些,餘令之所這麼做,其實也是在模仿,照貓畫虎。
隻要人聚起來了,那錢自然就來了,人就是錢。
“此生必要去一趟京城!”
見餘令爬上了毛驢的後背,茹讓忍不住道:
“現在去乾嘛?”
“去軍屯裡把匠戶請來乾活!”
茹讓撓撓頭,疑惑道:
“我總覺得你對這群人特彆照顧,我總覺得你想做些什麼,可為什麼我就看不透呢?”
“想多了吧,你忘了,我現在也是軍戶呢!”
茹讓緊了緊衣領子,也爬上了他的那匹被騸了的老馬。
兩個人一人騎著驢,一人騎著馬朝著軍屯走去。
在兩人離開後不久,衛所的三人正騎著快馬朝著餘家而來,見到人群,扯著嗓子就吼了起來:
“餘總旗,餘總旗,小的來給你報喜了,報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