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鐘離煙並未有太多的精力去探究她心底的那份不安。
就在第二天,宋稷又如往常那般,踏入了她的宮中。
又是接連了五天。
隻不過,不知宋稷是怎麼安撫的惠妃,她居然沒再上門找她的麻煩。
但後宮的眾人,恐怕是再也坐不住了。
一時間,所有的焦點,都聚焦於了皎月堂之中。
但鐘離煙是真的有些慌了,她不是怕後宮眾人的算計,而是怕自己有了身孕!
宋稷夜夜來折騰她不說,就連太後也每天趁宋稷上朝之時派人來,強迫她喝下海碗助孕的湯藥。
那些湯藥苦澀無比,仿佛要把她的味覺都給吞噬,她苦得直皺眉頭,胃裡也一陣翻江倒海。
可佛書姑姑卻還說這是最有用的方子,必須得日日服下,毫無商量的餘地。
但鐘離煙,是打心裡一萬個不想有孕!
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她不是不懂。
所以這幾天,日日想儘辦法尋著時間去翻看醫術,又絞儘腦汁地以身子不適為由,謊稱需要補藥,拐彎抹角地從太醫院弄來那些能製成避孕之物的藥劑,可到底是杯水車薪。
彼時的鐘離煙,無力地躺在臥榻之中,想借著繡女工來打發這難熬的時光。
而鬱悶煩躁的情緒,卻像一團扯不斷的亂麻,死死地糾纏她。
手中的剪刀,不經意間失手滑落。
登時深深地插入了枕靠之中。
她揉了揉眉心的酸脹,心煩意亂地信手拔起剪刀,準備絞斷繡盤上斜針溢出的絲線。
就在這時,她的動作突然停頓了下來,表情瞬間變得凝重,微變的麵容上滿是詫異。
眼睛死死地盯著手中的剪刀,整個人都快要凝成一座雕像。
鐘離煙的神情嚴肅,煞有介事地拎起剪刀尖刃,緩緩抬高,遞到了自己眼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剪刀尖端,專注的眼神裡透著疑惑和詫異。
隻見幾抹不屬於銀剪的黑色粉質狀的顆粒,赫然停留在剪刀表麵。
鐘離煙下意識的探手去碰,那顆粒便瞬間附著在了她的指尖
這是從前從未見過的東西,一看便是方才才沾染上的。
她心裡“咯噔”一下,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
可這些會是什麼。
難道她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轉頭看向了身後的枕頭,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難道是有人在裡頭放了東西?
一想到這兒,鐘離煙隻覺得身子一下子變得冰冷無比,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心頭。
為了驗證自己那可怕的猜想,她趕忙轉頭去看自己枕頭上那處被戳出的窟窿,然後顫抖著雙手提起枕靠,小心翼翼地倒置著抖了抖。
刹那間,從那個窟窿口倒流出來了如出一轍的黑色粉末
果然。
有人要害她!
而且還是這麼陰毒的手段!
還沒等她從這震撼又驚恐的神思中回過神來,忽然,門口傳來了白芷清脆的聲音:
“貴人,臨澤太醫來給小主請脈了。”
“本宮知道了。”
鐘離煙猛地回過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平時無異。
隨後,她強自鎮定下來,手忙腳亂地將繡盤放置在了灑出的粉末之上:
“你們侯在門口即好。”
白芷本已經抬腳準備往殿裡走了,聽到這話,那腳頓時停在了半空,又緩緩放下,隻能滿心疑惑地與秋水在殿門站著。
她有些愕然的抬頭,擰了擰眉,又看向了秋水那一臉沒當回事的模樣,不禁在心中暗自嘀咕起來:
怎麼昭貴人每次見臨太醫,都要讓她們兩個宮女在門口候著呢。
雖說青天白日的,大門也正大光明地大敞開,但貴人的這些舉動,怎麼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
她與秋水並立而站,可思緒卻早已飄進了殿中,心裡的疑惑就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說起來,這個臨澤太醫,好像也是昭國人來著
臨澤提著醫箱,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款款走進了殿內。
他的身子恭敬地半鞠著,倒不像第一次見麵時那般輕挑了
鐘離煙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他的腳步,眼神裡透著警惕和不安,直至臨澤停在了她的身前。
隻見臨澤行雲流水般地擺出白絹,準備搭脈,動作一氣嗬成
臨澤的眸子在眼中頓了片刻,隨後慢慢開口道:
“貴人的身子一切安好。”
鐘離煙輕輕頷首:
“有勞臨太醫。”
可誰知,臨澤卻突然跪直了身子,一改之前的恭敬,放肆地盯向她。
眼神裡流露出一絲讓人不舒服的探究,緊接著,他裹挾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說道:
“既然如此,那貴人又為何頻頻向太醫院要補藥呢?滋補氣血湯,安神助眠湯裡麵都有,紫草根,苦參”
迎著鐘離煙逐漸深沉下來的目光,他不僅沒有收斂,反而笑意更甚,慢悠悠地接著說道:
“這些,可都是能使女子避孕的藥材呢,貴人,不會這麼巧吧……”
這話就像火藥一般,瞬間在鐘離煙的心裡炸開了。
啪——
她隻覺得額頭的青筋不受控製地跳了跳,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揮手就直接給了臨澤一個響亮的耳光。
臨澤卻隻是眨了下眼,臉上讓人討厭的笑容依舊未鬆卻,仿佛這一巴掌根本沒打在他臉上似的,這副模樣更是讓鐘離煙氣不打一處來:
“你告訴寧映夢,有什麼花招給本宮一起耍出來,假借他人之手裝神弄鬼,以為這樣能嚇倒本宮嗎?”
鐘離煙雖壓低了聲音,卻依舊有不小的氣勢。
“貴人誤會了,臣是來幫貴人的……”
臨澤的音調一片深然,讓人捉摸不透。
鐘離煙狐疑地盯著他:
“幫我?”
“正是……”
臨澤正想從藥箱裡拿出什麼東西時,突然從空氣中,嗅到一股奇怪的藥香。
看著他臉上細微變化的表情,鐘離煙暗叫不好,正想辦法要掩蓋過去。
可臨澤卻眼疾手快地掀開了繡盤,待看見床榻上的那些黑色的粉末時,他的眉心緊緊地皺起,分明地提高了聲音:
“這是什麼東西?”
鐘離煙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一愣,卻又從他的臉上瞧不出什麼端倪。
原本,她還以為是惠妃乾的,可現在看來,事情似乎遠比她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不知道,本宮也是在你來的前一步發現的。”
於是,她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臨澤伸出手,輕抹了一絲那黑色粉末,然後緩緩伸至鼻前,細細地嗅著,片刻後,嚴肅的神情才緩和下來:
“還好……”
“還好什麼?”
鐘離煙忍不住問道。
臨澤望著鐘離煙,眉眼舒展了不少,臉上又重新抬起了那抹似有若無的弧度,毫無保留地說道:
“裡麵有一味最凶猛的雄麝,女子長期接觸此物可導致不孕,但幸好。中和了另一種草藥,所以讓人難以辨認出,也不會在身體裡出現使用的痕跡。”
換而言之也就是——避孕而無害。
這倒讓鐘離煙心放了下去,幸好,害她的人,也算陰差陽錯地幫了她。
但轉念一想,臨澤隻憑肉眼就能識彆出草藥的名字,如何會在上次於嬪算計她時,沒有認出蘭茵跟毒腸草……
“臨太醫,你為何要幫我?”
鐘離煙此時心底對他有萬般疑惑,卻不知從何說起。
臨澤卻垂眸,似笑非笑地伸出手,撫了撫自己方才被鐘離煙打的那半邊臉,意思不言而喻。
她頓時有些尬然:
“抱歉”
臨澤眼底落下一片深沉,卻也沒計較,起身準備拎起藥箱離開,答非所問道:
“在下前來就是為了貴人煩憂之事,既然已有對策,那就不勞煩臣了,貴人放心,此藥對身體無害。”
鐘離煙隻能啞然,臨澤就這樣帶著捉摸不透的用意,準備離開皎月堂,臨走前,他的步子停了會,回首對鐘離煙道:
“貴人日後有任何麻煩——都可以來找微臣。”
鐘離煙一怔,愣愣地盯著他,半晌沒出聲,直至臨澤走出了殿內。
她思量了許久,也沒將臨澤的目的想出個所以然。
他明明已經明確表達了站在惠妃立場的意思,又為何要幫她呢?
又或許,是臨澤心機深重,有他有自己的算計,也並不是如表麵一般,忠於惠妃。
既然如此,倘若她找到了突破口,是不是可以拉攏一下呢?
太醫院如果有一個幫手,那自然是更好了……
但鐘離煙還是沒有輕易相信他,而是獨自找了一個瓷瓶,將撒出的粉末裝了進去,偷偷藏到梳妝匣的最深處。
做出這件事的人,恐怕不止在她這一位嬪妃那動了手腳。
宋稷正當龍虎壯年,可後宮妃嬪卻無一人有孕,居然是因為有人刻意害之。
實在是讓人細思極恐,不寒而栗。
誰又能想到問題是出在枕芯之中呢。
雖然太後那裡交不了差,但鐘離煙既然已經沒有了懷孕的顧慮,至少也能騰出些心思去應對宋稷了。
後宮動蕩,前朝也有所動作。
雪花般的奏折紛紛揚揚地遞到了宋稷的桌子上,字字句句都在勸諫宋稷要雨露均沾,不要偏愛這個敵國女人。
言語更甚者,還有直接罵她是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
就連深在後宮鐘離煙也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
她心中清楚,這些諫言少不了良妃跟李閣老在背後推波助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