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黎明來得悄無聲息。江夜白站在哈德遜河畔,望著對岸已然恢複如初的教會博物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裡的黃銅鑰匙。河麵上飄蕩著薄霧,將晨跑者的身影切割成模糊的碎片。一個穿連帽衫的年輕人正往河裡拋麵包屑,引來成群的海鷗——它們的叫聲在霧氣中顯得格外刺耳。
("時之沙的殘留。")銀眸的聲音突然響起,("那老家夥的'域'還沒練到家。")
江夜白彎腰拾起一粒沙子。它在掌心泛著不自然的藍光,重量是普通沙粒的三倍。"那個修士"
("沒死。")銀眸打斷他,("隻是被暫時封存在時間夾縫裡——教會慣用的懲戒手段。")
晨霧中突然傳來口哨聲。瑪琳穿著環衛工人的熒光背心,正假裝清掃河堤。她的潛水鏡今天換成了茶色鏡片,在晨光下像兩枚古老的琥珀。
"你居然活著出來了。"她壓低聲音,掃帚有節奏地敲擊地麵,"索菲婭淩晨三點接到教會通知,現在整個閒索都在討論'違規使用域'的事。"
江夜白裝作路人靠近:"那兩個聖殿騎士"
"費爾南多和阿爾伯特?"瑪琳的嘴角抽了抽,"在禁閉室寫檢查呢。"她突然用掃帚柄指向河麵,"看。"
霧氣散開的瞬間,江夜白看到河床上有幾處不自然的凹陷,組成一個巨大的沙漏圖案。水流經過那些凹陷時會產生細小的漩渦,每個漩渦中心都漂浮著藍沙。
"時之回廊的副作用。"瑪琳的聲音帶著幾分敬畏,"至少三個月才能自然消散。"她突然壓低聲音,"不過我來找你不是為了這個——索菲婭要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晨光中的布魯克林大橋車流漸密。他們搭乘的出租車司機是個話癆,不斷抱怨著昨晚的"煤氣管道爆炸"導致皇後區堵車。後視鏡上掛著的聖克裡斯托弗勳章隨著顛簸搖晃,偶爾反射的陽光刺痛江夜白的眼睛。
"到了。"瑪琳在dubo區的一棟鑄鐵建築前下車,"彆被嚇到。"
建築外牆爬滿了枯萎的藤蔓,門廊的鑄鐵欄杆上掛著黃銅鈴鐺。瑪琳有節奏地搖晃其中一個鈴鐺,生鏽的鉸鏈發出痛苦的呻吟。門開了一條縫,露出半張布滿刺青的臉——是個獨眼老人,左眼窩裡嵌著顆會轉動的玻璃珠,珠子上繪製著精細的星圖。
"遲到了七分鐘。"老人的聲音像是砂紙摩擦,"潮位已經開始上漲。"
閣樓裡堆滿了航海儀器與發黴的典籍。一個穿駝色毛衣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黑板前,上麵寫滿複雜的潮汐計算公式。當江夜白看清他的臉時,呼吸為之一窒——正是筆記本素描裡那個戴圓框眼鏡的年輕人,隻是眼角多了幾道皺紋。
"k先生?"江夜白試探著問。
男人轉過身,鏡片後的灰色眼睛閃過一絲訝異:"看來你找到了我的筆記。"他的視線落在江夜白胸口,"也見到了那些藍沙。"
瑪琳悄悄退到門邊:"我去望風。"
k先生示意江夜白坐下。他麵前的橡木桌上擺著個精巧的黃銅裝置,正是素描中的共振儀原型機,隻是多了幾處改裝。
"1906年4月17日,"k突然開口,"舊金山大地震前72小時,我在蒙特雷灣檢測到異常波動。"他調暗煤油燈,裝置中央的水晶開始泛出微光,"和昨晚曼哈頓上空的能量圖譜完全一致。"
水晶投射出的全息影像中,兩個波形圖逐漸重合。江夜白注意到每個波峰位置都標注著日期:1906414、192391、20041226
"這些是"
"二十世紀以來死亡超十萬人的地震與海嘯。"k先生調整著某個旋鈕,"每次災難前72小時,教會博物館的三叉戟都會發光。"他突然抬頭,"而每次發光時,閒索總部的水族箱裡,那些發光水母都會組成同樣的圖案——"
影像切換,顯示出水母排列成的符號:一個被波浪環繞的眼睛。
江夜白胸口的圖騰突然刺痛。他強自鎮定:"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因為你是唯一接觸過三叉戟卻沒事的人。"k先生的聲音突然變得銳利,"1906年我們找到的那個'樣本',碰到聖器三秒就融化了。"他拉開抽屜,取出個密封瓶——裡麵漂浮著片藍色物質,與艾薩克懷表裡藏的如出一轍。
窗外傳來海鷗的驚叫。江夜白走到窗前,看見港口方向有艘鏽跡斑斑的貨輪正在靠岸。船身上用褪色的紅漆寫著"普羅維登斯號",舷窗玻璃後隱約有人影晃動。
("1912年的沉船。")銀眸突然說,("教會用時間沙漏從海底撈上來的。")
k先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啊,他們又把它放出來了。"他摩挲著共振儀,"每次時之回廊啟動後,紐約灣總會出現幾艘'不應該存在'的船。"
瑪琳突然衝進來,潛水鏡片上閃爍著紅光:"教會搜查隊兩個街區外!他們帶著共鳴器!"
k先生迅速關閉裝置,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航海年鑒》塞給江夜白:"第137頁有你要的答案。"他指向後門的消防梯,"從魚市穿過去,潮水會掩蓋你的氣息。"
江夜白剛踏上消防梯,整棟建築突然震動起來。遠處傳來熟悉的嗡鳴聲——時之沙又開始流動。他回頭望去,閣樓窗戶裡,k先生正將某種藍色粉末撒入黃銅裝置,嘴角帶著決然的笑意。
("老把戲。")銀眸冷笑,("用共振儀乾擾時之沙的軌跡可惜這次——")
江夜白沒聽到後半句。他的注意力被《航海年鑒》137頁的內容吸引:一張泛黃的剪報,報道1906年舊金山地震的幸存者訪談。邊緣處用紅筆圈出一段話:
「地裂開時我看到了,那些藍光不是閃電是某種東西的眼睛」
剪報下方是行潦草的筆記:
「他們回來了在尋找容器」
魚市的腥臭味像一堵無形的牆,江夜白不得不屏住呼吸穿梭在擁擠的攤位間。頭頂的遮陽篷在晨風中獵獵作響,投下不斷變幻的光影。一個戴橡膠圍裙的魚販正用砍刀剁著金槍魚的頭,魚眼珠在案板上彈跳,最後滾落到江夜白腳邊——瞳孔裡泛著詭異的藍光。
("時之沙的汙染。")銀眸的聲音帶著幾分譏誚,("那老東西的'域'越來越失控了。")
江夜白加快腳步,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航海年鑒》的書脊。轉過一個堆滿牡蠣箱的拐角,他突然撞上個人——是閒索的艾薩克,老人今天換了身漁夫裝扮,銀膜右眼上貼著魷魚形狀的創可貼。
"哈!我就知道你會來這兒!"艾薩克興奮地揮舞著橡膠靴,靴筒裡插著幾根發光的海草,"1932年馬賽漁港暴動時,革命者就是通過下水道"
"艾薩克!"瑪琳從後麵追上來,潛水鏡片上凝結著水珠,"索菲婭派我們來接應你。"她警惕地環顧四周,壓低聲音:"教會搜查隊帶著三階共鳴器,三個街區內的'域'波動都會被檢測到。"
他們領著江夜白穿過迷宮般的攤位。在賣鯊魚鰭的攤位前,一個戴貝殼項鏈的小女孩正用彩色粉筆在地上畫畫——她畫的是七根歪歪扭扭的石柱,柱子上爬滿眼睛狀的紋路。
"小朋友畫得真好。"江夜白蹲下身,指著畫問:"這是哪裡呀?"
小女孩抬頭,瞳孔竟然是罕見的銀灰色:"爺爺的船下麵。"她繼續用粉筆塗抹,"昨天晚上,爺爺說海底有人在敲門。"
艾薩克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裝滿藍色液體的小瓶猛灌一口。瑪琳則迅速用腳抹花了地上的畫:"我們去碼頭,快。"
鹹腥的海風越來越濃。當他們鑽出魚市時,眼前豁然開朗——布魯克林碼頭沐浴在晨光中,十幾艘漁船隨著波浪輕輕搖晃。但江夜白的目光立刻被遠處那艘鏽跡斑斑的"普羅維登斯號"吸引,它像頭衰老的鯨魚般靜靜停泊在3號碼頭。
"閒索的移動觀測站。"瑪琳順著他的視線解釋,"上周剛從百慕大三角拖回來,船底附著著"她突然住口,因為索菲婭的紅發已經出現在甲板欄杆邊。
今天的索菲婭沒穿標誌性的翡翠耳墜,取而代之的是枚樸素的銀質領針。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上來吧,教會的人暫時被引開了。"
貨輪內部比外表看起來先進得多。走廊兩側的艙壁鑲嵌著水族箱,但裡麵遊動的不是魚,而是各種發光微生物組成的動態圖案。江夜白注意到其中一個水族箱裡的藍藻正組成眼睛的形狀,與k先生展示的完全一致。
主控室裡,伊萊正對著滿牆的顯示屏皺眉。見到江夜白,他推了推眼鏡:"正好,你來看看這個。"
屏幕上是紐約灣的三維聲呐圖。海底平原上,七個藍點排列成標準的六邊形,中心點恰好對應著教會博物館的位置。
"今早剛發現的。"伊萊調整著圖像精度,"每個藍點都是個時之沙的沉積點,形成時間"他敲擊鍵盤,另一組數據彈出,"不超過24小時。"
索菲婭走到航海圖桌前,手指點在中心藍點:"更奇怪的是這個。"她調出放大圖像——沉積點中央有個模糊的人形輪廓,雙臂張開如十字。
"像不像"瑪琳小聲說。
"1906年舊金山那個'樣本'最後的姿勢。"艾薩克突然插嘴,銀膜右眼瘋狂轉動,"當時他的身體融化成藍色粘液,但在完全液化前"
江夜白胸口的圖騰突然刺痛。他裝作不經意地按住胸口:"你們覺得這是某種召喚儀式?"
"或者是警告。"索菲婭從航海桌暗格取出個青銅羅盤,指針正瘋狂旋轉,"閒索、教會、克萊斯特家族所有古老勢力近百年記錄的異常事件,都在指向同一個結論。"她直視江夜白的眼睛,"有什麼東西要從深海回來了,而它需要一具容器。"
(“可笑的猜測。")銀眸在江夜白腦海中輕笑,("它們不是'要回來'——它們從未離開過。")
警報聲突然響徹船艙。某個顯示屏亮起紅光,畫麵顯示碼頭區出現六個穿黑袍的身影,為首的正是昨晚那個灰袍老者。他手中的青銅懷表懸浮在半空,表蓋大開,裡麵的指針正指向貨輪方向。
"大主教親自出馬?"伊萊的鏡片閃過數據流,"這不合理"
索菲婭迅速鎖死主控室的門:"瑪琳,帶江夜白去安全艙。艾薩克,啟動'海霧'係統。"她轉向江夜白,眼神複雜:"無論你身上有什麼秘密,現在都不是揭曉的時候。"
安全艙藏在貨輪底層的冷凍室後麵。瑪琳輸入密碼時,手指微微發抖:"這是閒索最安全的天啊!"她突然指著舷窗。
海麵上,灰袍老者踏浪而行。他每走一步,腳下的海水就凝結成冰晶平台。更可怕的是,那艘"普羅維登斯號"的鏽跡正在剝落,露出底下嶄新的漆麵——它正在時光倒流中恢複成1912年沉沒前的模樣。
"進去!"瑪琳把江夜白推進安全艙,"無論聽到什麼都彆——"
艙門關閉的瞬間,江夜白看到瑪琳的潛水鏡片上倒映出駭人的一幕:灰袍老者的背後,海平麵隆起一個巨大的黑色輪廓,形狀像是某種多肢節生物的背部。
安全艙裡寂靜得可怕。江夜白翻開《航海年鑒》,發現137頁的剪報背麵還有行之前沒注意到的小字:
「當七柱升起時容器將聽見潮聲」
他忽然感到一陣眩暈。艙壁上的應急燈開始閃爍,某種低頻震動從船體傳來,像是巨型齒輪咬合的聲音。最詭異的是,他胸口的圖騰竟然開始與震動同步脈動,銀光在皮膚下流轉成古老的文字。
("終於")銀眸的聲音突然變得無比清晰,("它們找到我們了。")
船體劇烈搖晃。透過舷窗,江夜白看到海水變成了濃稠的藍色膠質,無數發光的氣泡從深處升起。每個氣泡裡都包裹著一段記憶碎片:1906年舊金山的街道、1923年東京的寺廟、2004年班達亞齊的清真寺所有發生過大型海嘯的場所。
而在氣泡最密集處,七根石柱的虛影正在成形。這次柱身上的符文完整清晰,組成一個江夜白莫名能讀懂的詞:
「回家」
安全艙的門突然被某種力量融化。但站在門外的不是瑪琳或索菲婭,而是個穿老式船長製服的高大男子——他的眼睛是純粹的銀白色,胸口彆著枚與江夜白圖騰完全一致的徽章。
"好久不見,容器。"船長的聲音像是千百人的合聲。
"閉嘴。"銀眸的聲音突然充滿威嚴,"誰允許你直視我的眼睛?"
船長的銀白眼眸突然滲出藍色液體。他驚駭地後退兩步,撞在正在融化的艙壁上:"不可能您怎麼會"
江夜白還沒反應過來,整艘貨輪突然被某種力量托出海麵。透過扭曲的艙壁,他看到灰袍老者跪在冰麵上,手中的青銅懷表炸成了碎片。更遠處,索菲婭的紅發在暴風中如火炬般燃燒,她手中的共振儀正發出前所未有的強光。
而海底深處,那個巨大的黑影正在緩緩下沉,像是被某種更可怕的力量驅趕。七根石柱的虛影一個接一個熄滅,最後消失前,江夜白分明聽見無數聲音在他腦海中低語:
「我們錯了容器早已名花有主」
當一切恢複平靜時,江夜白發現自己站在完好的碼頭上。"普羅維登斯號"依舊鏽跡斑斑地停泊在原處,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隻有他濕透的鞋子和口袋裡多出的青銅懷表零件,證明剛才不是幻覺。
索菲婭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看來我們都有很多問題要討論。"
江夜白轉身,看到她手中的共振儀已經碎裂,翡翠耳墜也不見了。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神——那不是看實驗品的眼神,而是某種近乎敬畏的注視。
("遊戲變得有趣了。")銀眸輕聲說,("現在,他們終於開始懷疑誰才是真正的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