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完全籠罩紐約時,江夜白站在客房的落地窗前,望著這座不夜城的燈火次第亮起。遠處帝國大廈的尖頂亮起標誌性的白光,像是插在蛋糕上的一根蠟燭。更近些的時代廣場方向,霓虹廣告牌的光芒將低垂的雲層染成紫紅色,仿佛天空著了火。
他看了眼腕表——九點三十七分。距離與瑪琳約定的時間還有二十三分鐘。
走廊外傳來腳步聲,是艾薩克哼著走調的海員小路經過。等聲音遠去,江夜白從枕頭下摸出那本皮麵筆記本,借著窗外的城市之光繼續翻閱。在記載異常現象的頁麵之間,夾著幾幅精細的素描:一個戴圓框眼鏡的年輕人站在某種機械裝置旁,背景裡模糊可見自由女神像的輪廓。
"k"江夜白輕聲念著扉頁的署名,手指撫過素描邊緣的注記——「共振儀原型機,1903615」。他突然注意到畫麵角落有個不起眼的細節:年輕人胸前的懷表鏈上,掛著一把與他在牆板夾層中找到的一模一樣的黃銅鑰匙。
筆記本最後幾頁被撕掉了,隻留下鋸齒狀的紙邊。江夜白把鼻子湊近紙頁,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海腥味,像是這些紙張曾經被海水浸濕又晾乾。
("時間到了。")
銀眸的聲音突然響起,比往常更加微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江夜白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按在了胸口圖騰上,那些銀色的紋路在皮膚下若隱若現。
"你之前去哪了?"他低聲問。
沒有回應。窗外的城市燈火依舊閃爍,一輛救護車鳴笛駛過第五大道,警笛聲由遠及近又漸漸消失。江夜白將筆記本和黃銅鑰匙塞進外套內袋,輕輕轉動門把手。
走廊空無一人,隻有壁燈投下昏黃的光暈。他貼著牆根前進,避開地板吱呀作響的位置。轉過拐角時,一陣濃鬱的咖啡香氣飄來——廚房裡,兩個值班的研究員正在討論今天的檢測數據。
"絕對是儀器故障,"戴眼鏡的女人攪拌著咖啡,"人類不可能有那種能量讀數。"
"除非他不是人類。"她的同伴往嘴裡扔了顆薄荷糖,"檔案室b區有份1947年的報告,關於長島漁民"
江夜白屏息從廚房門外溜過。走廊儘頭是一扇彩繪玻璃門,上麵描繪著海神與鯨魚搏鬥的場景。門後傳來水流的嘩啦聲——閒索總部居然有個室內溫室。
推開門的瞬間,濕熱的水汽撲麵而來。花房中央是個小型人工瀑布,周圍種植著各種熱帶植物。月光透過玻璃穹頂灑落,在霧氣中形成朦朧的光柱。瑪琳正蹲在一叢鳳梨科植物旁,手裡拿著什麼發光的東西。
"你遲到了四分鐘。"她頭也不抬地說,潛水鏡的碎片用膠帶粘在右眼前,"不過正好趕上潮汐展的安保交接。"
江夜白走近,發現她正在調試一個微型投影儀。藍光投射在潮濕的地麵上,顯示出教會博物館的三維結構圖。
"地下三層在這裡,"瑪琳指著某個閃爍的紅點,"但真正的挑戰是二樓走廊的'守夜人'係統。"她調出另一個畫麵,顯示走廊天花板上布滿細如發絲的激光網格,"觸發任何一道,整層樓都會封閉。"
"為什麼幫我?"江夜白突然問。
瑪琳的手指停頓了一下。她摘下半邊潛水鏡,露出下麵淺褐色的眼睛:"因為索菲婭沒告訴你全部真相。"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枚貝殼紐扣,"今早的檢測結果你的生物特征與1906年舊金山地震時閒索捕獲的某個樣本有87吻合。"
貝殼紐扣在月光下泛著珍珠光澤,背麵刻著模糊的日期:1906417。
"那個樣本後來逃走了,"瑪琳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初代共振儀的設計圖。"
遠處傳來電梯運行的嗡鳴。瑪琳迅速收起投影儀,塞給江夜白一張磁卡:"從消防通道下去,車庫有輛標著'海洋生物采樣'的麵包車。"她猶豫了一下,"如果見到任何不正常的東西,立刻撤退。"
"比如會說話的珊瑚?"
"比如會流血的神像。"瑪琳的表情不像在開玩笑,"教會收藏的不隻是三叉戟。"
離開花房時,江夜白最後回頭望了一眼。瑪琳站在人工瀑布旁,水霧將她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隻有那半片潛水鏡反射著冷光,像深海魚類的鱗片。
消防通道的應急燈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拉長又縮短。下到三樓時,透過氣窗能看到實驗室仍亮著燈——索菲婭和伊萊站在某個顯示屏前,畫麵正是今天碼頭區七根石柱的掃描圖。伊萊突然指向某個細節,索菲婭的翡翠耳墜劇烈晃動起來。
車庫陰冷潮濕,彌漫著汽油和海藻混合的古怪氣味。標有"采樣"字樣的白色麵包車停在角落,車身上沾著可疑的紅色汙漬。鑰匙就插在點火開關上,儀表盤貼著一張便利貼:
「電池續航2小時——」
引擎啟動的聲音被刻意改裝得幾不可聞。當江夜白駛出車庫時,後視鏡裡映出閒索總部頂樓的玻璃花房——有個模糊的人影正站在穹頂中央,似乎在目送他離開。
紐約的午夜街道依舊繁忙。時代廣場的巨屏正在播放某款能量飲料的廣告,模特們站在衝浪板上與虛擬海浪搏鬥。紅燈前,幾個醉醺醺的年輕人拍打著他的車窗,其中一個戴著塑料三叉戟頭飾。
"嘿老兄!"金發青年大著舌頭喊,"參加我們的海神派對嗎?"
江夜白搖搖頭。等綠燈亮起,他拐上第七大道,後視鏡裡那群人已經圍著消防栓跳起了拙劣的草裙舞。遠處哈德遜河上遊輪駛過,汽笛聲在樓宇間回蕩。
教會博物館坐落在上東區一條僻靜的小巷儘頭。哥特式建築的外牆上爬滿了常春藤,石像鬼雕塑的眼窩裡裝著旋轉攝像頭。江夜白把車停在兩個街區外的便利店門口,買了杯咖啡作掩護。
"這麼晚還工作?"收銀員是個紮著臟辮的拉丁裔女孩,鼻環上掛著微型錨形裝飾。
"夜班保安。"江夜白展示了下瑪琳給的磁卡,"新來的。"
女孩吹了個口哨:"那地方可邪門。"她找零時故意碰了下江夜白的手腕,"上周有幫孩子說看見地下室冒藍光,警察來了卻啥都沒有。"
江夜白注意到她手腕內側有個褪色的紋身:三叉戟與船錨交叉的圖案,下麵是一行模糊的小字——「深淵守望者」。
"你也信海神?"他試探著問。
女孩的笑容突然消失。"隻是年少輕狂。"她迅速拉下袖子,"你的咖啡要加糖嗎?"
便利店電視正在播放午夜新聞:今日哈德遜河異常潮汐的專家解釋畫麵突然中斷,變成一片雪花噪點。當信號恢複時,播報員的聲音帶著不自然的顫抖:
"再次提醒市民近期請勿靠近碼頭區"
江夜白走出店門時,聽見收銀員女孩在身後低聲念著什麼,像是某種禱詞。夜風吹散隻言片語:"七柱升起時沉睡者將"
轉過街角,教會博物館的尖頂在月光下投下長而扭曲的陰影。正門站著兩個穿黑袍的守衛,但他們似乎正專注於手機上的遊戲。江夜白繞到建築側麵,發現瑪琳提到的消防通道——鐵柵欄上掛著的鎖已經被人為破壞,鎖芯裡還插著半截發卡。
("太容易了。")銀眸的聲音突然響起,("像特意安排的陷阱。")
江夜白沒有回應。他摸出磁卡,輕輕刷開安全門。黑暗的走廊儘頭,某個東西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