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寧徊之心裡隻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蕭拂玉殺了自己的母親。
他們之間定有誤會,他這樣做,都是為了蕭拂玉好。
待那人清醒過來,消除誤會,自會感謝他!
他從地上爬起來,麵頰上多了一道淌血的劃痕。
那是因為被陛下掌摑時,陛下無名指上的戒指太過鋒利,劃傷了他。
這些他都統統都可以不計較,蕭拂玉難道還是瞧不見他的心意嗎?
寧徊之毅然決然推開老婦人,然後擋在其麵前,麵色冷峻道:“陛下,她是你的母親,您認不出來了麼?”
“當初冷宮失火,她亦是僥幸活下來,並非棄您於不顧,如今母子得以相認,陛下難道不高興麼?”
蕭拂玉緩慢轉動眼珠,望向這個礙事的玩意,眼瞼漸漸泛起猩紅。
“……陛下,您為何這樣看著臣?”寧徊之不知為何脊背一涼,默默後退半步。
蕭拂玉歪頭,慢慢笑了。
笑聲有多柔和,眸底便有多冰冷。
這一瞬間,什麼謀算,什麼計劃,他統統拋之腦後。
環顧大殿,入目所及所有人,皆讓蕭拂玉心生警惕。
他被一群人包圍了。
他們要害他……
為何要這樣對他,為何要逼他……
非要他隻有殺了這裡的所有人,殺了母親,才能活下去麼?
“既然你這般為朕的……母後著想,那你就陪她去死吧。”
蕭拂玉抬手,掐住寧徊之的脖子,緩緩收緊。
“陛下?!”
“陛下!您三思啊!今日是您的生辰,萬萬不可見血!”
滿殿賓客驚慌上前阻攔。
蕭拂玉耐心見底,一腳踹開抱住他腿勸阻的寧侍郎,五指愈發用力,眸色亦愈發冷戾。
“陛……陛下……”寧徊之麵色漲紅,雙手攀在他手腕上,可誰知一向金貴的天子此時力氣卻大得出奇,不容他掙紮半分。
蕭拂玉是真的想要弄死他!
寧徊之艱難轉動眼珠,求救的目光掃視一周,卻隻見眾人漠然的臉色。
“沈大人!您最得聖寵,怎麼能放任陛下在壽宴之日見血?!”寧侍郎病急亂投醫,不得不跪到沈招麵前,“你去勸勸陛下,放過徊之吧!”
“下官就這麼一個兒子,可憐天下父母心呐!”
沈招扯了扯唇,抱臂靠在漆紅盤龍金柱旁,眸底蘊滿惡意:“紅色才喜慶呢,陛下最喜歡紅色了。”
但他瞧熱鬨的神情在聽到殿頂隱隱約約的雷聲時倏然凝住。
不好!
“陛下——”沈招沉著臉擠開前頭的人,大步朝那人身邊趕去。
卻還是遲了。
那道從來忌憚天子的天雷直直透過殿頂劈下來,將蕭拂玉與寧徊之同時炸開。
沈招一腳踹開地上滾了一圈無人去管待得寧徊之,眼疾手快接住他的陛下。
“陛下?!”他垂眸看向懷中的人,霎那間目眥欲裂,雙手忍不住發起抖來。
蕭拂玉靠在他懷裡,十二旒冠冕摔落腳邊,烏發散落,麵色蒼白,低低咳嗽兩聲後,倏然嘔出一口血來。
那一口鮮血儘數噴灑在沈招衣襟上。
“太醫?!快叫太醫!”
一堆人烏泱泱圍上來,卻無人敢動。
來福一個閹人,若是去請太醫,未免太久,季纓冷著臉上前,“來福公公,我去提太醫來,你看顧好陛下。”
來福連連點頭,急得眼眶泛紅,“多謝統領,多謝統領。”
“陛下?”“陛下您可有何處不適?”
“好端端的怎麼會有雷劈下來?”
“定是那寧徊之修煉邪術,連累了陛下!”
耳邊一切嘈雜的聲響忽遠忽近,蕭拂玉半睜開眼,虛虛環視一周,掃過陸長荊、謝無居、幾位朝中重臣,最後停在沈招臉上。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眼前仍舊是忽明忽暗,靈魂深處似乎有隻手終於等到他此刻虛弱的時刻,迫不及待將他拉下去。
“陛下,您怎麼樣?”沈招嗓音沙啞,小心捧起他的麵頰,“不要嚇臣。”
“……”
蕭拂玉閉眼深吸一口氣,猛然攥住沈招的衣領,瞳孔一點點渙散:“殺了他。”
“朕要他死。”
說罷,他闔上眼皮,昏死過去。
攥在男人領口的手也無力垂落。
“陛下!”“陛下?!”
沈招低頭,麵頰貼在天子溫涼的額前,閉眼幾息。
再睜開時,隻餘一片猩紅。
陸長荊從他懷中接過天子柔軟的身軀,見狀皺眉道:“沈招,你冷靜一點。”
陛下此刻神智不算清明,待醒來時,想起囑咐他做的事,未必真的想讓寧徊之死。
如今並非殺死寧徊之最好的時機。
“冷靜?”沈招笑了笑,“今日是他的生辰,現在他人成了這副樣子,你讓我怎麼冷靜?!”
沈招站起身,抽出腰間的繡春刀,朝另一邊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寧徊之走去。
他可不怕什麼天雷,就算劈死他,他也要先將寧徊之這個賤人砍死。
揮刀正要砍下,身後忽而傳來群臣驚呼。
“陛下?”
“陛下醒了!”
沈招轉頭,緊緊盯著那推開陸長荊朝他走來的人。
他下意識彆過頭,掩住眸中可怖的神色,“醒了亂跑什麼……”
直到那人停在寧徊之麵前。
沈招的話戛然而止,回頭望去。
方才躺在他懷中,一字一句命令他殺了寧徊之的天子,此刻衣襟上尚且殘餘血痕,卻已瞳孔空洞,擋在寧徊之身前,開口道:“朕不準你們任何人傷害徊之。”
沈招死死盯著他,胸膛劇烈起伏,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
今日是蕭拂玉的生辰,麵前的人縱使沒有神智,沒有靈魂,也是陛下的軀體。
他怎麼可能出手傷他。
不該這樣的。
為何會這樣呢?
“太醫來了!都快讓開!”來福眼尖瞥到季纓拎著吳太醫走進大殿,忙大聲道。
沈招看了眼再次被眾人圍在中間的天子,兀自轉身坐回席位上,低頭反複擦拭那把不曾染血的繡春刀。
他的神情掩在額發下,隻餘一片陰影。
人群中央,誰也不曾瞧見,天子漆黑無聲的瞳孔掠過眾人的肩頭,清晰倒映著遠處男人頭頂鮮紅的數字。
【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