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悠雲進了屋,燕歸去、馮守陽趕緊翻回來。
馮守陽嬉笑道,“燕老弟,先走了啊。”
燕歸去打趣道,“這般急著去見姚姑娘?”
“哈哈,學以致用嘛。”
“馮老哥,真會了記得教教老弟。”
馮守陽笑道,“其實沒什麼技巧,她喜歡你便是喜歡,不喜歡你就算死了也不行。”
燕歸去不耐煩道,“馮老哥又在扯甚大道理,天黑了,早些回去為好。”
馮守陽擺手離去,卻說道,“燕老弟多慮了,姚姑娘淑惠,怎會打罵貧道?”
但願馮老哥平安,燕歸去進了屋。
“燕師兄!你們去哪了?”
燕歸去笑道:“小師弟問這些做什麼?”
許悠雲支吾道,“沒什麼,就是好奇而已。”
燕歸去摸著許悠雲頭笑道,“小師弟去那邊學了東西?”
許悠雲退開,緊張道:“沒,沒,沒有啊,什麼也沒做。”
燕歸去不信道:“那你怎麼一個人回來的?”
許悠雲長歎口氣,“是寧靜雲背我回來的。”
燕歸去笑道,“我與馮老哥藏那邊都看見了。”
許悠雲又羞又驚,耍起無賴地爬上燕歸去,玩鬨道,“燕師兄,為何不來救師弟?”
燕歸去伸直手抱起許悠雲,“小師弟,大些了便懂師兄苦心。”
“你分明居心不良,要看我出醜,吃我一拳。”
許悠雲被抱住,手又太短,隻能空揮王八拳,看得燕歸去哈哈大笑。
許悠雲便咬了口燕歸去,痛得燕歸去鬆開手,許悠雲便扒住燕歸去褲子下落。
“嘿嘿,師兄還穿花的。”
燕歸去提起褲子,許悠雲得意笑聲已在院外。
“哇呀呀,賊子莫逃。”
“賊子追我。”
二人打鬨累了。
許悠雲便自褲腰間掏出素帛,“燕師兄,你看這上麵寫的什麼?”
燕歸去接過素帛,眉越皺越深,罵道:“什麼鬼畫符,我看不懂。小師弟,這玩意哪來的?”
許悠雲便說了李無拘的事。
燕歸去感歎道,“李無拘竟也來了,屆時不知有多熱鬨。”
“燕師兄,李無拘很厲害嗎?”
“聽我師父說過李無拘,境界深不可測,最差也為誅仙境紫微垣,原本無名,經一劍客指點,進境飛速。”
幾近盤古境,定是相當厲害,難怪我打不過,想到這裡,許悠雲便覺輸給他也不丟人。
燕歸去還過素帛,“小師弟,定要珍重它,這是個天道的機緣。”
許悠雲沒接素帛,“燕師兄,送給你了,反正我看不懂,盯久了上麵的字還會動。”
燕歸去欣慰道,“自己拿著吧,這是你的機緣。”忽地驚訝道,“你說什麼,字會動?”
許悠雲小心地點點頭。
沒天理了,淨讓小師弟撞狗屎運。
“書中黃金屋,書中顏如玉,此為……”
老酒兒醉迷迷地拿起素帛看道,“這不是老夫隨便亂寫的嗎?醉一次便在上麵寫字,絕無玄機。以後,你自會明白。”
不知老酒兒從哪拿的筆,在上鬼畫一字又醉了。
許悠雲拿起素帛,“師兄,不會真是老酒兒寫的吧?完全找不到他剛才那個字了。”
燕歸去疑竇叢生。不對,今天看了的,臭老頭、馮老哥都是像小師弟一樣的凡人。
燕歸去不信,拿來素帛逐字尋找,恍惚中人醉了,似有妖豔鬼魅起舞,急忙扔開素帛,閉眼不看。
“燕師兄,你怎麼了?”
燕歸去再拿起,無尋常處,隻是個有字的素帛。
燕歸去琢磨道,“小師弟,我好像懂了什麼。”
老酒兒突然像棺中僵屍彈起,“老夫寫的是清靜無為四個字。”又醉下。
“小師弟,你是不是不識字。”
“嗯。”
燕歸去笑道,“師兄認的也不多。全是師父那老頭子硬教,方才那種情況挺像,學不下去時看著大片陌生字。”
許悠雲收好素帛,想來便是如此,還是不甘心地問道,“燕師兄,這個有無可能是,暗藏道法,刻了劍意,說不定人能跑進去的東西?”
“也有可能,反正要收好,以後應該有用。”
老酒兒醉道,“沒用,有用,你覺得有什麼便有什麼,自然而然。”
“小師弟,你不覺得臭老頭奇怪嗎?”
許悠雲早見怪不怪,“老酒兒喝醉了總說胡話,師兄見多了自會習慣。”
燕歸去怎麼看老酒兒都是個老酒鬼,便點頭稱是,忽聽見竹林異動,問道:“小師弟,方才你說什麼血是何事?”
許悠雲戰戰兢兢,拉住燕歸去手說完整件事。
“燕師兄,寧靜雲都沒暈,我是不是很沒用。”
燕歸去安慰道,“師弟這般小怕見血腥,嚇暈了是常事。”
“可她為什麼沒事。”
“她不一樣的。”
許悠雲小聲道,“燕師兄,我就知道,她不止十歲,絕對是個老妖女,說不定還看過更恐怖的,不然怎會無事。”說完心虛地看了眼後麵,黑黢黢的仿佛有人躲著偷聽,心更虛。
燕歸去笑道,“師弟不必緊張,她並非老妖女,就是十歲,心智也比你大了十歲。”
許悠雲心稍安,管她多大,反正是我朋友,不會害我便是。
燕歸去彈了彈許悠雲腦門教訓道,“小師弟,以後行事莫要衝動,行俠仗義是好事,彆把自己搭進去,倘若那女子是常人,那般多無賴公子哥不知會如何欺辱你二人。”
許悠雲捂著額頭委屈道,“還不是為給師兄找娘子,打走公子哥們,她必會心生仰慕,我再謙虛道,許某師兄更厲害,更好,一樁姻緣便成了。”
燕歸去感動笑道,“難為師弟操心,師兄一表人才,自是不缺女子。”
許悠雲惋惜道,“師兄相貌堂堂,哪個女子見了不傾心,可惜師弟是男兒,無法以身相許,為報恩便衝動了。”
燕歸去嬉笑道,“師姐才是你救命恩人,師弟大可以身相許。”
許悠雲低頭數手指,在燈火下,太陽棲在每人臉上。
燕歸去覺得有趣,故意逗弄道,“小師弟,師妹可喜歡你了。”
許悠雲小聲嘟囔道,“師兄,女子那真摸不得嗎?”
燕歸去想起無知幼時,笑道,“當然不行了。”
“為什麼啊。”
這種事長大了自然會懂,燕歸去玩笑道,“這樣做便無法長生。”
不可長生,許悠雲頓時不想活了。
燕歸去笑道,“以後彆犯就行,老天爺見你小還是第一次便原諒你了。”
許悠雲長舒口氣,可這個謊言還是騙了他很多年。
老酒兒突然醒酒,“修行人有純陽一說,碰了女色即破戒,境界難進,長生無望,依老夫看非是必然。”
“道可道,非常道,命可名,非常名。世人愚鈍,妄圖用言語描述大道。修仙本是求個隨心所欲,如此拘束還不如做個凡人,可若知其本源便能瀟灑。”
人又醉下。
許悠雲隻當胡話,燕歸去卻覺老酒兒不簡單。
天已大黑。
燕歸去看著天色歎道,“時間過得真快。”
許悠雲不舍道,“師兄要走了?”
“師弟,有緣再會。”
“師兄,定要回來看我。”
許悠雲眼泛淚花。這傻師弟還以為是永彆,燕歸去笑道,“師弟放心,我去去便回,最多三天,少則一月。”
許悠雲又歡天喜地,突然罵道,“燕師兄,你個大騙子。”要打人,卻隻剩師兄大笑,離彆似乎不是那般難過,可一切重歸寂寥後隻剩苦澀。
常人隻醉一次,老酒兒醉五次,常以此自稱五氣朝元。
“許小子,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乃世間常事,看開些,我隻是醉了而已。”
擔憂師弟傷心,開玩笑故作輕鬆,亦是自己怕離彆。
燕歸去經過一地,血味衝人,想必這便是師弟說的死人地方。月光煞白,鬼樹妖草血跡斑斑,陰風招搖,又現當時慘叫。
有毒蟲鑽出,見人就撲,燕歸去祭出赤鬆劍一揮,全化為黑氣。
蠱蟲,莫不是她?此地不宜久留,燕歸去迅速離開。
夜中隻聽見人聲空靈,臭泥鬆動。一具無頭屍身爬出,頸處全是毒蟲,鮮明得像花,僵硬地循聲而去。
方向恰在許悠雲家那邊,老酒兒真醒了酒。
“許大俠,天都黑了?”
“老狗兒,方才又在說醉話。”
“老夫沒醉,醉的是你。”
“喜歡說些沒用的玄乎話,我可不留你過夜,讓鬼嚇死你去。”
“大俠好生無情,小老兒回家了。”
見了那麼多血,有人慘死在麵前,許悠雲仍害怕。
“你家早被風吹跨了,不用回。”
老酒兒似是早有預料,走到院中看著漫天繁星笑道,“喜新厭舊,這便是大公。”
“什麼意思啊?”
“老夫走了。”
“老狗兒莫走,外麵有殺人妖女,你如何自保?還是跟著本大俠為妙。”
“哈哈哈,老劍仙怎會懼妖女?人會老,劍不會老。”
老酒兒走得很快,在黑夜裡來看就像飄走了,下了縱青山,遠見村中學堂燈火通明,搖頭歎道,“浪向銀河平江鏡,水月自在水中明。”
又醉在紅豆樹,見一醉鬼走來,沒頭。
“老兄喝一個?”
醉鬼走過去,忽地僵在原地,扭過半個脖子。
老酒兒笑歎道,“這又是何苦,為戒酒頭都不要了。”
醉鬼醉來,老酒兒伸腿絆倒它,負手緩步離去,過了片刻折回來,已不見醉鬼,拿起又落下的酒葫蘆,向村西北家中走去。
老者須發皆白,風霜滿麵,腰間掛著酒葫蘆。
“上山捉妖去。”
學堂裡,燃著燈火。
曲胖子抓住沈浪手,像個女人求安慰道,“浪哥,你跑哪去了?我聽說孫蟈蟈當場被殺頭,哥幾個還以為你也去了,可讓我們好擔心。”
沈浪扒開曲胖子,嫌棄地看了一眼,“我是那種蠢人,調戲女人不知動腦子?”隨後唏噓道,“當時去追那馮旺財,哥幾個便散了,見一女清素如蓮,迷了魂兒地跟去,忽想起姚姑娘,從那瘋癲態清醒,想起當時一陣後怕,觀她白衣如見白骨。”
“卻見孫蟈蟈那群蠢貨騎馬追上去,就像在京師那樣。”
沉默半晌,沈浪摸頭歎道,“柯洋連個全屍也沒,慘狀不忍多說。我念在同鄉一場,埋了孫蟈蟈。”
顧軒一身黑衣,向來冷靜,卻不安道。“浪哥兒,京師來的人都走了,連大魔王也被法外人打跑,村中隻剩我們四個,明日一早我們也走吧。”
盧飛唇薄,說話不見張嘴,就像隻鬼,“這些法外人不待見我們,此地也玩夠了,浪哥兒,我們回家吧。”
沈浪無奈道,“京師不安寧,怕是難回了,若要走便去鄉曲城。”
“浪哥兒,你不回嗎?”
“不走了,這裡的桃花很好看。”
曲胖子勸道,“浪哥兒和我們走吧,回去給你找個更好看的。”
沈浪笑道,“你們走吧,見了她才知我沈浪也是個癡情人。”
曲胖子傷感,仿佛這次會是永彆,“浪哥兒明天都散了,就沒話對哥幾個說?”
四人中,曲胖子與沈浪最先認識。曲胖子因體型,其父又是經商的,雖富卻在官麵前低一頭,便常遭官宦子弟欺負。
沈浪好打抱不平,見曲胖子被數十人玩弄,衝上去就是給帶頭的腦袋一腳,孩童不知看人背景,曲胖子、沈浪敵不過多人,都挨了頓痛打,也因此認識。
盧飛唇似刀削,說話刻薄,得罪不少人,曾諷刺過沈浪多情。有天被虎門將種堵在巷中,沈浪恰好路過,分擔了些活力。盧飛從此不罵沈浪。
顧軒性格孤傲,隻喜歡和沈浪玩。
“浪哥兒,你說句話啊,我們心裡好有個底。”
沈浪嚴肅道,“強龍難壓地頭蛇,鄉曲城不比京師,彆像那群傻子胡作非為。”
曲胖子捂住耳朵厭煩道,“浪哥兒,這些話爹娘說了多少遍。”
沈浪笑道,“那該說些什麼?唱曲喝酒?”
顧軒難得一笑,“離彆宴先欠上,哥幾個等著來喝浪哥兒喜宴。”
三人欲歡笑,盧飛卻說道,“浪哥兒早點睡吧,明日起晚不見我們可彆哭。”
“哈哈哈,怎麼會哭,你們三又不是細皮嫩肉的小娘子。”
沈浪笑中有些顫抖,帶起風吹滅油燈,四人很久沒再說話,似乎都睡了。
有人歎氣,有人翻身。
曲胖子問道,“顧軒、盧飛,你們也沒說。”
盧飛道,“睡不著。”顧軒搖搖頭。
曲胖子閒聊道,“浪哥兒這個無情人竟睡著了,”
盧飛笑道,“浪哥兒也是這般拋棄那些小娘子的。”
顧軒卻道,“京師要變天了。”
曲胖子驚道,“我還道是浪哥兒醒了。”盧飛道,“顧冷劍,怎麼說起浪哥愛說的話了?”
“以前在京師多逍遙,可自從鬨了龍鱗果的事,爹娘巴不得我們出來遊玩。”
“好像也是,我聽爹說生意越來越難做了。”
“唉,我爹去剿亂民也沒個音信。”
曲胖子歎道,“怪不得浪哥兒囑咐我們彆鬨事。”
“你們知道就好。”
“咦,浪哥兒,你也沒睡?”
“睡不著。”
曲胖子爬向沈浪床,“嘿嘿,浪哥兒,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們。”
沈浪推開曲胖子,“去去去,到了鄉曲城低調些,記得換身普通衣服,莫忘了來信報平安。”
盧飛笑道,“是不是還要多去紅樓楚館,物色幾個小娘子?”
沈浪笑罵道,“你們喜歡去就是,彆說是為了我。”
顧軒不屑道,“她們真容假化,你們真心作假,假與假有意思嗎?”
曲胖子笑道,“有什麼假?玩是真的,錢是真的。”
“行了,行了,先睡吧,明天早起早走。聽我的,紅樓楚館少去,特彆是你,曲胖子。”
“哈哈,浪哥兒,你不會吃醋了吧?”
“呸!”
“哈哈哈哈哈。”
四人笑聲飄了很遠。
桃花山,馮守陽遙望山中燈火,是為我而亮。
門扉虛掩,堂中亦有亮,掌燈上樓,紗門照影。雲鬢淡垂,素手引針。切黹來,卻恐郎衣不好看,幽悠歎。
馮守陽心神已飄到紗門那邊,無意識道,“姚姑娘。”
紗門那邊寂然,穿線依舊密密。
輕推即可,馮守陽卻踟躕著,“姚姑娘。”
寂然。
“姚牧月,你為什麼喜歡我?”
“馮守陽,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天上月亮不說話,地上人兒憔悴。
旺財仍醉得不成人樣,吹滅燈火,屋子裡頓時黑了。之前人多不覺怕,閉眼便見鮮血飆噴,人頭落地,隻覺那鬼魂也跟回來了。
雙肩沉重,是十指白骨嵌在肉裡,頭頂發涼,是血淋淋的脖子倒扣著,堵住了耳,不聽哀嚎“我頭哪去了?”小腹作痛,是鬼脊軟下腿倒疊,後背冰冷,是尖長穿過胃透出屍指。
許悠雲嚇得蜷在薄被,奈何太小,遮了頭,腳就露在外麵,仍害怕;遮了腳,頭就露在外麵,更害怕。
鬼物最懼旺財。許悠雲,你彆怕,旺財會把鬼物噶,鼓勵著自己摸到旺財,猛地睜開眼,嚇鬼一跳。
好風好月,長舒口氣看向窗外,見竹林搖曳,有白無常飄蕩,明知是月光,卻仍要關窗。
風忽壞,吹來烏雲遮月,天大黑,心正跳得急,“喀啦”,又縮作貓團,腳露在外邊,眯著半隻眼,小指抬點縫,見上了栓的房門被緩緩推開,嚇得人幾乎要暈過去。
“咚咚咚。”
隻聽見心亂跳,正顫栗忽碰到一物,僵了片刻,是旺財!它化作灰許悠雲都認得,心仍跳,“汪汪汪。”
幸好旺財醉在床上,許悠雲睡覺也不老實,常東滾西翻,睡著了便會壓住旺財,或麻了狗腿,或呼不過氣。
久而久之,旺財便時不時睡在床下。而在狗屋中,四麵為壁不好動,一人一犬得以安寧。
風漸停,月亮慢慢出來,但願是虛驚一場,關了門窗好睡大覺。舞開大俠披風,飛躍而下,欲斬妖除魔,可夜太黑,磕絆到椅凳,貓滾到門前。
陰冷山風吹麵,黑暗中,竹林像頭巨大怪獸,聳發抖毛,要連人帶屋吞下。
急忙光著腳關門,忽起大妖風,人連連後退,陰森紅衣兀地撕開竹林,四十步開外,眨下眼,三十步開外,眨下眼,二十步開外,眨下眼,十步開外。
為什麼不跑?三魂七魄早東西南北各自逃。眨下眼,終是還了點魂,“啪”地關住門,死命抵住。
旺財仍醉。
妖笑亂飄,有時在外,有時在裡。窗未關,雖框美景,卻最是令人膽顫心驚,隻怕突現紅衣女鬼黑發遮麵,淒厲尖笑,慘白十指撥開長發……
“咚咚咚。”
分不清叩門與心跳。
“許,”半個字就要了命,“悠雲,許悠雲。”之後卻覺怪溫柔,怪好聽,怪熟悉。
定是女鬼詭計,想誘我開門,沒門!瞳孔驟然放大,真沒了門,眼中爬出個紅衣女鬼,身姿窈窕,緩飄著,長裙中有腿否?反正不見繡花鞋。
“許悠雲,你在哪啊?”
冷汗已浸滑門,腿早軟了,“轟”,癱在地。
“嘻嘻,找到你了。”
紅衣女鬼一點一點地回頭,像個卡頓的木偶,“嘎吱,嘎吱”,似要扭過整個頭。
旺財,兄弟我不爭氣,又要暈死,你多保重。卻見紅衣女鬼驀然轉身,漂亮得不像鬼,可又虛幻得好像隻有鬼才這般漂亮,居然是她!
“小負心郎。”
許悠雲猶縮作一團,顫抖道,“你不是鬼吧。”
紅衣女子鬼步飄來,“把眼睛閉上就告訴你。”
許悠雲猶疑著,紅衣女子蒙住了眼,她掌心溫熱,便乖乖眯上眼,留了點小縫隙悄悄觀察。
“小東西敢不老實?”
徹底閉眼,她似乎是轉過身,帶起香風,發絲打在臉上。
“睜眼。”許悠雲怎會照做,眯縫著半隻眼偷看。
“還敢不老實?”
此聲瞬間嚇得許悠雲圓睜雙目,才見人便驚駭得不斷後退,奈何背靠門,退無可退,腳似被鬼手抓住,好不容易扯走又被拉回去。
原來是紅衣女子筋骨像紙錢揉的,軟綿綿地向後塌去,狐媚頭倒吊,縷縷絲發卻朝上,卷曲著調皮的弧度,像是花妖在笑,美麗又危險,看幾眼陽壽便少幾年。
她似是玩膩了,裙擺圓舞,隻轉過去下身,便抬起上身,妖發冷冰冰地打在臉上。
“啊,娘——”
這才轉回上身,像個小女孩為自己的惡作劇嬌笑。
精氣神全嚇跑了,隻是木然後退,也不顧大俠形象,衣飾淩亂,任腰上排骨可憐賣身。
“嗯?老實沒?”
大眼空,心已死。紅衣女子覺得無趣,便要伸手扶起許悠雲,“許貓兒放心,姐姐不是鬼。”
許悠雲本能地躲開,玉纖僵了片刻,似是沒料到這種情況,怒極反笑道,“小負心郎,若真撞上鬼了,也是被你辜負的癡情女子。”
守村人許悠雲傻張著嘴,智慧的口水自右邊流出,“嘿嘿嘿嘿。”
被嚇傻了?紅衣女子有些愧疚,卻指著許悠雲腰間素帛問道,“這是什麼?”
此話是最好的靈丹妙藥,醫好許悠雲癡傻,眼眸閃起狡黠靈氣,迅速鑽進床底。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小負心郎敢騙我,怒彎腰,卻見許悠雲縮在床底像隻害怕的貓,溫柔道,“快出來,姐姐給你糖吃。”
這話也許對五歲的許悠雲有用,他觳觫著縮了一圈。
紅衣女子纖瘦,也可以鑽進來,但嫌不雅便威脅道,“出不出來?”
許悠雲但見她有顧忌,稍有了底氣,“不出來。”
“真不出來?”
“有本事你進來。”話音才落,便遭無形鬼手抓住腳踝,雖拚命反抗,仍被倒拖著拓出十根觸目驚心的指印。
紅衣女子並起許悠雲,一手倒攥住褲腿。月光下,許悠雲瞥見她的影子,柔和唯美,忽覺腳踝觸感溫熱,不同方才冰冷。
她得意洋洋道,“小負心郎,還躲不躲?”
應該是夜間冷,許悠雲先前便穿上娘親的衣服,此時被倒懸著,大衣垂下又蒙了頭,心不由慌了。
“不許動!”
聽得她方向,許悠雲大狸子扭腰,賴皮蛇探頭,欲咬紅衣女子,卻不料用力過猛,泥鰍滑了出去。
涼風直吹襠,“小負心郎,你……”
五歲時,許悠雲便知羞,有天與林林兒打鬨,不知不覺間跑到紅豆樹下大姑娘,小媳婦間,對方趁許悠雲不注意垮掉他褲子,大笑著跑開。
“哈哈哈,許貓兒想娶媳婦了。”
惹得她們哄堂大笑,臊得許悠雲忘了提上褲子,瘋跑著去追,卻因褲子邁不開腿摔倒在地,爬起來哭花了眼回家找娘親。
“小細娃兒的,穿莫子窮絝,大了再給你做。”
如今七歲,娘親卻走了,仍沒褻褲穿,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許悠雲哭得我見猶憐,紅衣女子不由抱起許悠雲,輕拍著背,“小兔小兔,不哭不哭。”
許悠雲更覺傷心,稀裡嘩啦地哭了一肚子委屈,紅衣女子心情複雜,還有我搞不定的男人,背過身黯然神傷,聽他難過。
夜靜得淒涼,破院另邊,寧靜昀正睡不著,忽聽得哭聲。
旺財突然醒了,嚶嚀著舔淚,許悠雲才慢慢止住哭泣,悄悄穿好褲子,卻見紅衣女子看著自己,褲子滑脫撒貓尿,在她眼前顏麵全無。
許悠雲羞憤得像五歲那時,誓要脫下她裙子,叫她也沒麵子,走過去正要動手,紅衣女子妖笑著變出果脯蜜餞,“不怕姐姐了?乖就給你好吃的。”
這才想起她的詭異手段,認清雙方差距。
“嗯?怎麼不吃!”
話又說回來,五歲時,當場仇未報,過了幾天找準了機會一雪前恥。許悠雲接過,分些給旺財後,狼吞虎咽下去,滑而不膩,甘甜可口。日後複仇時,應是這般爽快。
我許悠雲不脫回去,此生不得長生。
“小負心郎,在想什麼呢?”
紅衣女子似能看穿人的心思,許悠雲流著冷汗說道,“好吃,真爽快。”
“真是這個?”
許悠雲點點頭。
紅衣女子似是看破不說破,彆有深意地一笑,許悠雲頓時覺得丟了麵子。話又說回來,日後是日後,現在是現在,便一把掏出腰間素帛,豪氣得像劍仙一劍出鞘,攜著私人恩怨甩在她手上。
“小輩,這機緣送你,小爺不稀罕。”
紅衣女子隻覺有趣,笑著收好素帛,許悠雲便後了悔,不舍道,“這個是廁紙,我拿錯了。”
“姐姐就要廁紙。”
許悠雲驚訝道,“像你這般漂亮的人也要解大手?”
紅衣女子笑得花枝亂顫。
窗外有人粉拳緊。
許悠雲耍起賴,抱著她腿央求道,“還我,還我。”紅衣女子拿出素帛,竟發現上麵的字潦草得無法認識。
許貴妃哀怨動人,窗外噴火,紅衣女子故意戲弄道:“不還,除非……”
她自裙間撩玉足,哪個男子能說不?
許大俠卻是滿心鄙夷,你這瘦腿掛出去,還不如豬頭值錢,有什麼好看的?他提起褲子比了比,“不還就不還,腿又沒我的細嫩,老女人,小爺懶得伺候你。”
又看了一眼不屑道:“還沒我白,老酒兒都看不上,指望小爺揉腿?做夢。”
“噗嗤。”
窗外鈴笑,許悠雲看去卻不見人,便當是紅衣女子作怪。
紅衣女子再次注意到許悠雲隻是個七歲孩童,竟有些無可奈何。
“老酒兒是誰?”
許悠雲意味深長地笑道:“村裡的老光杆,思春得很,饑渴得很。”
明明什麼都不懂,又好像什麼都懂。
頃刻間,紅衣女子摘下頭,自顧自地左右打量,纖手理發幽幽道:“姐姐有這般難看?”
如刀切豆腐般輕鬆,斷處卻似鬼鼠啃,兩肩間竟無鮮血飆噴,許悠雲魂飛魄散,怖圓雙目飄著紅衣,尖叫著擠出,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湮沒許悠雲。她所有血染了紅衣,該流的血要從你心上取。
輕柔地挽好發髻,像個少女欣賞自己的容顏,看遍每處隻覺完美,靜靜地放回斷頭,她得意一笑,頗有玩弄意味。
為得許郎顧,錯把發麵昀。前後不對,自然做不到嚴絲合縫,萬千罅隙像最饑餓的野獸獠牙,無數漏縫中似有魔眼攢動。
月亮又昏了,不知哪跑來的雲遮住它。
紅衣女子狐媚臉一點一點扭過,依舊溫柔,像個安靜的淑女,夜裡昀躲著,隻有蟲鳴,以及不知是誰的心跳。
也許是心有所感,許悠雲居然沒被嚇暈。紅衣女子有些詫異,瞥向窗明白了一切,笑問道,“小負心郎,想學法術嗎?”
跟她學東西,恐怕九死一生,可許悠雲哪敢說不,卻道,“想學,死也不向你學!”
我真說出來了,心憂小命不保,卻見她饒有興致地一笑,頸間斷紋竟消融在一片雪白之中。
紅衣女子隻是略微向前,許悠雲便改口委屈道,“學。”有人氣惱,她得意地笑了,“姐姐腿不舒服。”
大丈夫能伸能屈,許悠雲無師自通,手法專業,寸寸肌膚愜意,年輕了百歲,她笑了,似是在炫耀。
“姐姐好不好看?”
許大俠趁機偷懶,假意看她,手上動作卻停了下來。平心而論,沒寧靜雲好看。恐懼是本心,無愧本心就好,“自然是好看的,像老酒兒說的書中狐仙。”
她笑得愈發得意,不依不饒道,“是你見過最好看的女子嗎?”
最好看的是大師姐。許悠雲既老實又狡猾道,“目前為止是。”目前為止,眼前隻有一人,肯定是你最好看。
她似是看破許悠雲小心思,寵溺地打罵道,“小滑頭,男……”
“許——悠昀!”
“這鬼物難敵,老大快跑,旺財快跑。”
寧靜昀跳過窗,轟地飛橫而來,殺在二人間,瞪了眼許悠雲,像隻生氣的小貓,怒仰紅衣女子,裝作才來問道,“欺天住一晚便好了,你怎麼又回來?”
紅衣女子俯視著寧靜昀反問道,“你也是欺天人,為何也這般做?”
寧靜昀不甘示弱,退了一步對上她眼眸,“我喜歡住這,怎麼了?”
紅衣女子故意說道,“我喜歡他,怎麼了?”
寧靜昀心羞慌,卻拉起許悠雲痛捏著,“小黃狗,你答應過我不給彆的女子看秘籍的。”
許悠雲叫苦不迭,紅衣女子假作訝異道,“原來是你躲在那,偷看了這般久。”
寧靜昀慌張掩飾道,“我,我才沒有,我才來的。”許悠雲隻覺手上力道鬆了幾分。
紅衣女子傷心歎道,“哎,是姐姐太老了,把小狐狸看成人。”
寧靜昀氣道,“就是我!”許悠雲又哀嚎連連。
二人覺得煩躁,竟異口同聲道,“閉嘴!”紅衣女子環胸抱臂,寧靜昀雙手叉腰,許悠雲得以解脫,躲在旺財身後瑟瑟發抖。
兩看相厭,又異口同聲道,“喊她出去。”誰都惹不起。一左一右架起許悠雲,“不許裝死。”
讓她出去,良心難過,讓她出去,小命難保,安得兩全法?
許大俠窩囊道,“我與旺財出去睡狗屋。”
“不許走!”
義氣為先,“我聽老大的。”寧靜昀得意洋洋,紅衣女子卻笑道,“小滑頭,怎麼不直說?”小黃狗還在耍賴,寧靜昀怒道,“快說,老女人出去。”
“吱呀。”
風吹開了門,自由就在外邊,二人怎不知許悠雲心思,齊攔住去路。窗邊月圓,卻自行關上。
那時太小,太不懂事,氣氛死寂,微笑也成了慘笑,“房子雖是小了點,三個人也不擠,就是再來幾個都行,何必呢?”
此舉如冬天下冰河,夏天上火山,魏、吳滅了蜀,旺財,我先走一步,多保重。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紅衣女子笑得玩味。老女人,又和我說一樣的話。
橫豎是個死,但願留我全屍,“老妖鬼,出去。”
寧靜昀得意看去,卻見紅衣女子目閃邪光,暈了去。
許悠雲急忙跑來,探她鼻息後,怒氣鬆,勇氣生,再看紅衣女子竟不覺害怕。
“小姑娘就是太天真,以為這樣就贏了?”這種男人向往自由,總有天要走,想他離不開你,是你一個人的?
他落魄時予他庇護,風光時保持神秘。恩威並施,讓他又愛又畏,偶爾展露柔情,他便會像被困在金絲籠裡的鳥,明知是牢籠,也甘願溺在我的溫柔陷阱裡,永生永世逃不出我的掌心。
“小滑頭,為何說目前為止?”
“來日方長,話豈能隨意說。”
“若無來日,你會怎樣說?”
其聲冷如臘月寒霜,雪凝時空,撲簌簌地打在臉上,折卷著人回到被凍死的那天。
生死一線間,許悠雲隻想長生,妙語脫口而出,“死後還是會這樣說,即便做鬼了還有彆的女子,比如碰上你這般好看的。”
紅衣女子莞爾一笑,“我與她誰更好看?”
許悠雲毫不猶豫道,“你最漂亮。”她最美麗。
紅衣女子半蹲著,像個天真少女道,“你怕姐姐嗎?”
許悠雲點了點頭。
“為什麼怕。”
“你是鬼。”
“我若不是鬼呢。”
許悠雲頓了片刻,依然點頭。
“那你怕什麼呢。”
此問如叩本心,許悠雲想了很久說道,“我怕鬼。”
月光下,她影悠然,溫潤手心摩挲著臉蛋,“可姐姐不是鬼啊。”
“你像鬼。”
話方落,許悠雲兩眼一黑,暈在寧靜昀身邊,兩人小手都恰好伸出,終是短了些,沒牽上。
紅衣女子笑得乖張,拉起二人手扣了個心結,放在早暈了的旺財背上。
“還蠻般配的,竟有些嫉妒呢。”
紅衣女子瞬間出現在院中,彎起狐媚眼笑道,“月亮明晃晃得像美人裙擺,還有誰在呢?”
頸間忽地起寒,是劍。
“好美的姐姐,可惜冷了些。”
“離他遠點。”
“嗬嗬,嚇到小夫君,傷心了?”
一劍斬首,狐媚頭飄蕩著瘋笑道,“可憐人,跌境升境不在人,破了迷障才是真。”
又是一劍紅衣碎,炫似鳳凰涅磐時的流火,瞬間飛向屋中,亮光耀目,刹那消失,破屋又歸黑暗。
狐媚頭大笑著逃去,“放心,我隻是給你的小夫君送了點小禮物。”
“紅的,可能是血淚,可能是癡心,必會發作。嗬嗬,猜猜是什麼時候?”
“唉,冰山似的多無趣,就不進去看看?”
“正道劍仙該是拚命誅殺妖女,再不動我就走了。”
“真無聊,還沒你小夫君好玩。”
“小夫君終會蛇化龍,姐姐若真喜歡,要在他是蛇時拿捏七寸,教他俯首帖耳。可我偏不,待他蛻變成龍,親手折斷他的逆鱗,讓他在我裙下低首,哭著求我垂憐。”
忽有一劍粉碎狐媚頭。
“原來是在悄悄飛劍,有趣,我們還會再見的。”
月下,屋中,雲昀悠靜,她眉頭輕皺。
月光清冷,卻蒙上一層薄薄紅衾,結了紅豆,棲了鴛鴦。
雲遮月,月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