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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龍榻驚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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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城的秋夜,寒意已深。紫宸殿內,燭火將蕭胤孤高的身影拉長,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磚之上。他麵前禦案上攤開的壺關軍報,字字如針,刺得他眉心緊鎖。慕容垂的焦躁、關隘的頑固、那麵不倒的血旗、還有那個叫鄧瑤卿的女醫官…如同一塊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他吞並天下的雄心之上。

“陛下,夜深了。”一個柔婉如江南絲竹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與恭順。

蕭胤並未回頭,依舊凝視著輿圖上壺關那個刺目的紅點。一雙白皙細膩、塗著蔻丹的纖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膀,力道適中地揉捏著緊繃的肌肉。淡淡的、清雅如蘭的香氣隨之彌漫開來。

“柔嘉,”蕭胤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喚出了身後女子的名字,“你說,這壺關,當真成了朕的跗骨之蛆?”

柔嘉,出身冀州名門崔氏旁支,是蕭胤定鼎天啟城後,為平衡朝局、拉攏崔氏而納入宮中的妃嬪。她容顏清麗,氣質溫婉,尤善音律與調香,性情如水,最是懂得揣摩聖意,撫慰帝王心緒。此刻她手上動作不停,聲音輕柔如風拂柳:“陛下乃真龍天子,胸懷四海。壺關一地,縱是頑石,又豈能阻擋真龍騰淵之勢?妾身愚見,慕容將軍勇冠三軍,一時受挫,或為天時地利未至,亦或是…守軍困獸之鬥,回光返照罷了。”她的話語,巧妙避開了對慕容垂的直接評價,又將壺關的抵抗歸為“回光返照”,既撫慰了蕭胤的挫敗感,又不失分寸。

蕭胤閉目,感受著肩上適度的力道,緊繃的神經似乎鬆懈了一分。柔嘉的溫順與解語,是這冰冷權力漩渦中的一絲慰藉。然而,這慰藉並不能真正驅散他心中的陰霾。他反手握住柔嘉的手腕,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你兄長崔宏,今日又勸朕暫緩攻勢,甚至想招降那高肅。”

柔嘉手腕微微一顫,隨即恢複平靜,溫順地依偎在蕭胤身側,聲音依舊柔婉:“司徒大人老成持重,為國謀慮深遠,自是忠臣本分。然陛下乃天縱英主,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心中必有丘壑。妾身一介女流,隻知陛下所思所慮,必是社稷之福。”她將崔宏的諫言歸為“忠臣本分”,又將最終決斷權歸於蕭胤的“天縱英主”,將自己置於無知無識、唯君是從的位置,滴水不漏。

蕭胤睜開眼,目光落在柔嘉低垂的、溫順的眉眼上。這女子,如水般柔順,卻也如水般難以捉摸。她代表的是崔氏,是冀州大族,是朝堂上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她的溫言軟語背後,何嘗沒有家族的考量?他鬆開了手,語氣聽不出喜怒:“你倒是會說話。退下吧,朕乏了。”

柔嘉盈盈一拜,姿態優美:“妾身告退,陛下保重龍體。”她悄然退下,如同來時一般無聲無息,隻留下那縷清雅的蘭香在殿中縈繞。

柔嘉剛退,殿外便傳來司徒崔宏沉穩的通稟聲。蕭胤揉了揉眉心:“宣。”

崔宏步入殿中,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尚未散儘的溫香和帝王眉宇間更深沉的鬱色。他不動聲色,躬身道:“陛下,涼州牧馬騰遣其長子馬超為使,攜良馬千匹、牛羊三千頭入朝覲見,已至館驛。馬超此子,年方弱冠,然弓馬嫻熟,勇力過人,涼州有‘錦馬超’之稱。”

“馬騰?”蕭胤冷哼一聲,“讓他兒子把東西留下,人,就不必見了。告訴馬超,替朕帶句話給他老子:安分守己,涼州富貴可保;若有異動,休怪朕的鐵騎踏破金城!”他對這些邊地梟雄,向來是恩威並施,以威懾為主。

“老臣遵旨。”崔宏應道,話鋒一轉,聲音壓低,“另據揚州密報,東盛李曦近日動作頻頻。其水師都督周胤,率大小戰船百餘艘,溯江西進,在廬江郡水域操演,陣勢頗大,疑有震懾上遊之意。且…廣陵宮中似有異動,幼主李華亭已月餘未公開露麵,朝野多有猜測,皆言其病勢沉重,恐…恐有不測。大都督張榮獨攬朝綱,其心難測。”

“廬江操演?震懾上遊?”蕭胤眼中精光一閃,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李曦這老狐狸,是怕朕收拾完西昌,轉頭就順江而下取他廣陵!做賊心虛!”至於李華亭“病重”、張榮擅權…“哼,權臣欺主,自古皆然。張榮?跳梁小醜罷了!李曦還沒死呢,輪不到他翻天!正好,讓他們君臣相疑,狗咬狗去!”他雖如此說,心中卻對東盛水師的動向和張榮的權勢膨脹暗自警惕。李曦此舉,既是防備,也是趁亂擴張影響力的信號。

“陛下明鑒。”崔宏頓了頓,終是回到眼前困局,“壺關方麵…慕容將軍連番猛攻,傷亡甚重,士氣…恐有折損。是否可暫緩攻勢,或…另遣一軍增援?亦或…老臣再思招降之策?高肅此人…”

“夠了!”蕭胤猛地打斷,眼中剛剛因分析東盛而稍散的鬱氣瞬間凝聚,化為更深的暴戾,“崔司徒!朕說過,壺關必須下!十日之期已過,朕再給他慕容垂三日!三日!若三日後壺關城頭還飄著‘高’字旗,讓他提頭來見!朕不管他用什麼辦法!堆屍山也要給朕堆上壺關城頭!至於招降?”他嗤笑一聲,帶著無儘的輕蔑與冷酷,“待城破之日,高肅若肯降,朕或可留他全屍!傳旨!”

崔宏看著帝王眼中那不容置喙的偏執與冷酷,心中一片冰涼,知道再勸無益,隻得沉重領命:“老臣…遵旨。”他退出大殿,背影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格外蒼老。

殿門合攏,隔絕了內外。蕭胤獨自立於巨大的輿圖前,手指狠狠戳在壺關的位置,仿佛要將它從地圖上摳掉。柔嘉的溫言猶在耳畔,崔宏的憂慮清晰可見,東盛李曦的動向更是如芒在背。慕容垂的悍勇與魯莽,壺關守軍的頑強,那個該死的女醫官…還有朝堂上各種盤根錯節的勢力…這一切,都讓他胸中那團名為野心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狂躁,也更加孤獨。

他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一場足以震懾所有宵小、證明他蕭胤意誌的勝利!為此,哪怕血流成河!他猛地一拳砸在輿圖上,壺關的位置瞬間凹陷下去。

“朕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朕的意誌硬!”

西昌,荊州,襄陽城。

泥濘的官道如同巨獸的腸道,吞噬著行進的希望。楊匡從運糧車上跳下,冰冷的泥水瞬間包裹了他的小腿。眼前,山洪衝下的巨石猙獰地橫亙在路上,阻斷了通往重災區的最後希望。

“卸糧!”楊匡的聲音斬釘截鐵,壓過淒風苦雨,“肩扛手提,送過去!”他率先俯身,扛起一袋沉重的粟米。那重量壓得他清瘦的身形猛地一沉,腳下在泥濘中打了個滑,但他死死咬住牙關,腰背挺直如青竹,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入了泥潭。

“大王!”侍衛統領和隨行官員的眼眶瞬間紅了。堂堂君王,竟以身作筏!眾人再無遲疑,紛紛扛起糧袋,緊隨其後。沉默的隊伍在泥漿中跋涉,雨水、汗水、泥漿混在一起,浸透了楊匡半舊的青袍。他喘息粗重,每一步都異常艱難,但步伐卻異常堅定。道路兩旁,蜷縮在窩棚裡的災民看到了這支隊伍,看到了泥水中那個扛著糧袋的年輕身影,絕望的眼中燃起微光。

“大王…是大王親自送糧來了!”嘶啞的呼喊如同星火,點燃了死寂的荒野。災民掙紮著跪倒在冰冷的泥水裡,哭聲和感恩聲彙成一股微弱卻震撼的力量。

楊匡放下糧袋,抹去臉上的泥水,看著眼前跪倒一片、形銷骨立的子民,肩上的疲憊仿佛消失了。“都起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天災無情,孤在!西昌在!有孤一口,就有你們一口!朝廷的糧,到了!”

“大王萬歲!共渡難關!”希望的呼喊在風雨中回蕩。隨行官員看著泥水中與災民站在一起的君王,看著他那沾滿泥汙卻依舊挺直的脊梁,心中湧動著敬意與酸楚。這便是他們的王!那“孤要活人”的決絕,此刻有了最悲愴的注腳。

然而,就在這悲憫與希望交織的瞬間,異變陡生!

災民中,一個瘦小的身影暴起!淬毒的短匕,如毒蛇吐信,直刺楊匡後心!

“護駕——!”侍衛統領的嘶吼撕裂雨幕!

一道灰影(鄧羌安排的暗衛)猛地將楊匡撞開!

噗嗤!匕首狠狠紮入灰衣人肩胛!

現場瞬間大亂!侍衛紅著眼撲向刺客,將其死死按在泥漿中。刺客目眥欲裂,嘶聲咒罵:“昏君!你裁軍資,引北寇!西昌將亡於你手!”

楊匡從泥水中撐起,抹去臉上的汙泥,看著中毒昏迷的暗衛,看著混亂驚恐的災民,再看泥漿中掙紮咒罵的刺客。臉上沒有驚惶,沒有憤怒,隻有一片冰冷的沉靜。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寒芒如星,直刺人心!這絕非災民絕望的報複!是誰?朝中勳貴?北朝?還是…東盛那隻隔岸觀火的老狐狸?亂世之中,想要他楊宴麟性命的人,太多了!他緩緩站直身體,泥水順著衣袍滴落,聲音冰冷如鐵:

“押下去!嚴審!孤倒要看看,是誰在背後,攪動這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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