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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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河的水流在夜色中泛著幽暗的光,烏篷船破開水麵,蕩起一圈圈漣漪。胡亦萱攥著那半塊青銅令牌,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杜婆婆佝僂的背影在船頭搖櫓,木槳劃水聲規律得如同心跳。

"婆婆認得這令牌?"胡亦萱聲音嘶啞,河風卷走她大半話語。

老婦人頭也不回,蓑衣上的水珠簌簌滾落:"二十年前,老身見過完整的。"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瘦削的肩膀震顫如秋風中的枯葉,"姑娘且看令牌背麵。"

胡亦萱翻轉令牌,借著船頭燈籠的微光,辨認出背麵細如發絲的刻痕——"承天啟運"四個篆字環繞著一朵五瓣梅花。她的指尖觸到花心處凹凸不平的痕跡,那裡本該鑲嵌著什麼。

"缺了花蕊裡的玉珠。"杜婆婆不知何時轉過身,渾濁的眼珠在皺紋間閃爍,"當年胡大人帶著半塊令牌來找我家小姐,說這關係著"

船身突然劇烈搖晃,杜婆婆的話戛然而止。胡亦萱撲到船邊,看見河水中閃過數道黑影,像一群遊弋的食人魚。一支弩箭"嗖"地釘入船舷,箭尾的白翎在月光下慘白如骨。

"水鬼!"杜婆婆抄起魚叉,動作敏捷得不似老人,"趴下!"

胡亦萱剛伏低身子,三支弩箭便擦著她的發髻掠過。河水"嘩啦"作響,五個黑衣人從水中躍出,手中分水刺寒光凜凜。為首者麵具上的饕餮紋在月光下猙獰可怖。

"交出琴譜,饒你不死。"

杜婆婆突然掀開船板,抽出一把細如柳葉的軟劍。劍身映著月光,在她手中舞成一道銀虹。最先撲來的黑衣人喉間綻開血花,栽進河裡驚起一片水鳥。

胡亦萱抓起木槳擊向另一個襲擊者,卻被輕易奪去。冰冷的刀鋒貼上她脖頸時,懷中琴譜突然變得滾燙。她鬼使神差地摸出夜明珠砸向甲板,珠子碎裂的瞬間爆發出刺目強光。

黑衣人慘叫捂眼之際,杜婆婆的軟劍如毒蛇吐信,連取兩人性命。最後一個襲擊者見勢不妙,吹響骨哨後縱身入水。河麵很快恢複平靜,唯有漸漸擴散的血汙證明方才的廝殺。

"是謝家的死士。"杜婆婆喘著粗氣撕下衣角包紮手臂傷口,"他們能在水下閉氣半刻鐘,很快會有更多追兵。"

胡亦萱突然盯著老婦人染血的袖口——那裡露出一截青色刺青,正是令牌上五瓣梅的樣式。杜婆婆順著她的目光,苦笑一聲扯開衣袖:"老身本是梅花衛,專司護衛前朝太子一脈。"

船行至河道分岔處,杜婆婆突然轉向支流。兩岸蘆葦漸密,最後幾乎遮蔽天光。胡亦萱這才發現蘆葦叢中藏著條隱秘水道,儘頭是座半塌的磚窯。

"三十萬兩官銀就在這下麵。"杜婆婆熄了燈籠,聲音壓得極低,"當年太子殿下將餉銀沉入暗河,隻留下琴譜記藏銀位置。後來胡大人與謝安各得半塊令牌"

窯洞內潮濕陰冷,胡亦萱的繡鞋很快被滲水浸透。杜婆婆移開一堆碎磚,露出鏽跡斑斑的鐵環。兩人合力拉開地窖門的瞬間,黴味混合著某種奇異的香氣撲麵而來。

"這是"

胡亦萱的疑問卡在喉嚨裡。地窖中整齊碼放的並非銀箱,而是數十口黑漆棺材!每口棺槨上都貼著褪色的符咒,在幽綠夜明珠照耀下顯得格外瘮人。

杜婆婆踉蹌倒退,撞翻了一盞長明燈:"不可能!二十年前我親眼看見"她的聲音突然扭曲,七竅緩緩滲出黑血,"姑、姑娘快走香裡有毒"

老婦人栽倒在地時,棺材蓋同時滑開。數十個麵色青白的"屍體"直挺挺坐起,他們脖頸處都有一圈明顯的縫合線。胡亦萱的尖叫聲在窯洞中回蕩,她轉身要逃,卻見來路已被黑衣人堵死。

"少夫人彆來無恙。"謝琰從陰影中踱出,手中折扇輕敲掌心,"多虧你帶路,我們才能找到這處前朝餘孽的據點。"他踢了踢杜婆婆的屍體,嗤笑道,"老東西到死都不知道,三十萬兩銀子早被謝家起獲。"

胡亦萱背抵棺槨,琴譜在懷中發燙。最靠近她的"活屍"突然轉頭,灰白眼球骨碌轉動——那分明是活人假扮!她猛然醒悟:這是個精心布置的陷阱,就等著持琴譜的人自投羅網。

"你要的不過是琴譜。"她強自鎮定,"放我離開,東西給你。"

謝琰大笑,笑聲在窯洞中激起詭異回音:"你以為琴譜真是《廣陵散》?"他突然拽過一具"活屍",撕開其衣襟露出胸膛——上麵赫然是火焰紋刺青,"這是前朝死士的標記,琴譜實則是名冊!"

胡亦萱腦中轟然作響。父親讓她保護的,竟是前朝潛伏勢力的聯絡圖?難怪謝家不惜以婚姻為餌也要得到

"可惜胡大人至死不肯說出另半冊下落。"謝琰突然掐住她下巴,"現在,告訴我時晨把另半冊藏哪兒了?"

胡亦萱瞳孔驟縮。時晨知道另半冊?她突然想起當鋪裡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還有那句未說完的"二十年前"。

"不知道?"謝琰甩開她,對黑衣人揮手,"帶回地牢。記住彆傷臉,'那位大人'最喜歡漂亮傀儡。"

黑衣人逼近時,胡亦萱突然將夜明珠砸向棺材後的陶甕。珠子碎裂的刹那,積蓄二十年的沼氣被引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她借著氣浪衝開包圍,跌入一條暗河支流。

刺骨的河水裹著她飛速流動,後背不時撞上礁石。就在她即將窒息時,水流突然將她拋進一處溶洞。胡亦萱癱在淺灘上劇烈咳嗽,夜明珠的微光映出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那是無數個"正"字,最上方刻著"承天三十七年冬,太子門客七十六人殉於此"。胡亦萱顫抖著摸向刻痕,指尖觸到某個凹陷——正是五瓣梅花形狀!她用力按下,石壁無聲滑開,露出後麵堆疊的鐵箱。

最上麵的箱子開著,裡麵不是白銀,而是一冊冊賬本。胡亦萱翻開最上麵那本,泛黃紙頁上詳細記錄著:"臘月初八,謝安獻先太子首級,賜爵位;胡敏告發東宮衛隊藏身處,授五品"

"原來如此。"沙啞男聲在背後響起。胡亦萱駭然轉身,看見時晨渾身是血地倚在石門口。他左臂不自然下垂,顯然受了重傷,"二十年前,是我們兩家聯手"

洞外突然傳來紛遝腳步聲。時晨猛地撲過來合上暗格,將胡亦萱推到一處鐘乳石後:"無論看見什麼都彆出聲。"他塞給她一把匕首,"若我失控,刺這裡。"他指著自己後頸某處。

謝琰帶著黑衣人衝進溶洞時,時晨已變成另一副模樣——眼神呆滯,動作僵硬如提線木偶。胡亦萱死死捂住嘴,看著謝琰拍打時晨臉頰:"做得不錯,故意放跑獵物引我們找到這裡。"

"屬下效忠大人"時晨的聲音機械得不似人類。

謝琰滿意地點頭,突然扯開時晨的衣領。後頸皮膚下,竟有東西在蠕動!胡亦萱胃部一陣抽搐,那分明是條蜈蚣狀的蟲子。

"蠱奴就是聽話。"謝琰親昵地撫摸著時晨的頭發,像對待一條馴服的狗,"去,把你心愛的姑娘找出來。"

時晨開始機械地搜尋洞穴,離胡亦萱藏身處越來越近。當他撥開最後一叢石筍時,胡亦萱看清他眼底轉瞬即逝的清明——他在用口型說"刺我"。

匕首沒入後頸的刹那,時晨眼中蠱蟲劇烈扭動。他發出非人的嚎叫,反手將胡亦萱推向暗河支流:"走!順著水流找戴梅花簪的"

謝琰的怒吼聲中,胡亦萱再次被急流吞沒。這次水流將她衝進一處溫泉,蒸騰熱氣中,有個戴梅花簪的女子正在沐浴。看到胡亦萱手中的半塊令牌,女子手中的胰子"啪"地掉進水裡。

"二十年了"女子顫抖著撫摸令牌,"太子殿下終於有人來取《山河社稷圖》了麼?"

胡亦萱茫然抬頭,看見溫泉岩壁上刻著幅巨大的地圖——那根本不是琴譜記載的藏銀處,而是前朝龍脈與密道的分布圖!女子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她如遭雷擊:

"時晨殿下可還安好?他幼時被胡大人救出東宮,老身日日盼著他率舊部光複"

湍急的水聲突然逼近,謝琰的追兵將至。梅花簪女子迅速將一幅刺青拓片塞進胡亦萱衣襟,然後按下某處機關:"記住,真正的《廣陵散》在"

石板翻轉的瞬間,胡亦萱墜入一條光滑的陶管。在漫長滑行中,她腦海中不斷回放時晨被蠱蟲控製的模樣,心口疼得幾乎裂開。當終於重見天日時,她發現自己站在一處墳場中央。

月光照亮最近的墓碑,上麵刻著"愛妻謝胡氏之墓"。胡亦萱渾身發抖地撫過碑文——這竟是她自己的衣冠塚!更駭人的是,墳塋泥土新鮮,顯然剛挖開不久。墓碑後整齊擺放著喪儀用品,其中有個錦盒格外眼熟。

盒中靜靜躺著另半冊琴譜,扉頁是父親的字跡:"吾女亦萱親啟"。胡亦萱翻開第一頁就淚如雨下——這哪是什麼名冊,分明是父親二十年來收集的謝家罪證!最後一頁夾著張地契,正是謝琰與"那位大人"密謀造反的密會之所。

遠處傳來馬蹄聲,胡亦萱匆匆將琴譜藏入懷中。她最後望了眼衣冠塚,突然發現墳頭供品中有個熟悉的香囊——那是她去年端午親手繡給時晨的!

"原來你早就"她哽咽著扯下香囊,裡麵掉出顆玉珠,恰好能嵌進令牌的梅花花心。

當追兵的火把出現在山坡下時,胡亦萱已消失在亂葬崗深處。她不知道,此刻謝府地牢裡,時晨正被鐵鏈吊在刑架上。謝琰用染血的匕首挑起他下巴:"蠱蟲居然被逼出來了,看來你對那丫頭是真心的。"

時晨吐出口血沫,露出帶血的微笑:"她比你們想的聰明此刻應該已經找到"

"啪!"謝琰一記耳光打斷他,"無妨,明日午時,當眾斬首胡敏的消息自會引她現身。"他湊到時晨耳邊輕聲道,"你猜,'那位大人'會怎麼招待自投羅網的小鳳凰?"

地牢外,驚雷劈開夜空。醞釀整日的大雨終於傾盆而下,仿佛要洗淨這人間所有的陰謀與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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