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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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茶樓二層臨窗的位置,時晨已經坐了整整一個時辰。麵前的茶早已涼透,他卻一口未動。窗外,胡府方向張燈結彩,紅綢掛滿了整條街。

"郎君,"老仆時忠低聲道,"咱們還是回去吧。若被人認出來"

時晨恍若未聞,修長的手指摩挲著半塊青玉令牌,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今日是胡亦萱出嫁的日子,而他隻能像個懦夫一樣躲在茶樓裡,眼睜睜看著她成為彆人的新娘。

遠處傳來喜慶的樂聲,他的心猛地揪緊。

"來了!迎親的隊伍來了!"街上有人高喊。

茶樓裡的客人紛紛擠到窗邊看熱鬨。時晨僵坐在原位,雙眼死死盯著街角。終於,一隊紅衣鼓手轉過街口,後麵跟著八人抬的大紅花轎,轎簾上繡著金色的鳳凰,在陽光下刺得他眼睛生疼。

花轎前後簇擁著數十名家丁婢女,撒花的、提燈的、捧禮的,浩浩蕩蕩占了半條街。謝琰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最前,一身大紅喜服,胸前掛著紅綢花,臉上帶著誌得意滿的笑容。

時晨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就是這個人,用卑鄙手段拆散了他和亦萱。若在平日,他定要拔劍與之一較高下。但此刻…

花轎越來越近,透過薄紗轎簾,隱約可見一個纖細的身影。時晨猛地站起,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周圍看熱鬨的人被嚇了一跳,奇怪地看向這個麵色蒼白的年輕人。

"郎君!"時忠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使不得啊!"

時晨的胸膛劇烈起伏,眼中似有火焰燃燒。隻需縱身一躍,他就能跳到街上,攔下花轎,帶亦萱遠走高飛。這個念頭如此強烈,以至於他的肌肉已經繃緊,隨時準備行動。

"想想老爺!"時忠在他耳邊急聲道,"他還在大牢裡!您這一鬨,不僅救不了胡家女郎,還會連累胡家滿門啊!"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澆在時晨頭上。他頹然坐回椅中,額頭抵在窗欞上。木頭的粗糙質感磨得皮膚生疼,卻遠不及心中痛苦的萬分之一。

樂聲已至樓下。他抬眼望去,正看見花轎經過窗前。一陣風吹起轎簾,胡亦萱的側臉一閃而過——她鳳冠霞帔,妝容精致,卻麵無表情,如同一尊美麗的瓷偶。

"亦萱…"時晨無聲地呼喚,手指在窗欞上抓出幾道深深的痕跡。

轎中的胡亦萱似有所感,突然轉頭看向茶樓窗口。兩人的目光在喧鬨的喜樂中短暫相接,她原本空洞的雙眼瞬間睜大。

時晨幾乎要喊出聲來,但轎子已經過去,隻留給他一個越來越遠的背影。他不知道亦萱是否真的看見了他,也許隻是錯覺。但那一刻,他分明看見她眼中閃過一絲光彩,隨即又歸於死寂。

迎親隊伍緩緩前行,圍觀的百姓歡呼雀躍,爭搶著謝家撒下的喜錢。時晨呆坐在窗邊,直到最後一頂隨行小轎也轉過街角,消失在視線中。

"郎君,咱們該走了。"時忠輕聲提醒,"謝府的眼線遍布全城…"

時晨木然點頭,卻不動身。茶樓裡的客人漸漸散去,議論著這場豪門婚禮的奢華。有人提起胡家女郎的美貌,有人誇讚謝琰郎君的才華,還有人不懷好意地嘀咕:"聽說那胡小姐原本心有所屬,是個北方來的小子…"

時忠趕緊結賬,拉著時晨離開。剛出茶樓,天空突然陰沉下來,轉眼間豆大的雨點砸落。街上行人四散奔逃,隻有零星幾個頑童還在雨中追逐嬉戲。

"變天了,郎君,快回去吧。"時忠撐開油紙傘。

時晨卻推開傘,大步走入雨中。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黑發貼在蒼白的臉頰上。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竟跟上了迎親隊伍的尾巴。

雨越下越大,鼓樂聲在雨水中變得沉悶。花轎上的紅綢被淋濕,顏色變得暗沉,像乾涸的血。謝琰早已下馬躲進隨從撐起的華蓋下,臉上寫滿不耐煩。

時晨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如同一抹遊魂。雨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雨是淚。他想起那日在梅林,亦萱含淚說"我等你"的樣子;想起她彈奏《廣陵散》時專注的側臉;想起她躲在假山後,將半塊玉佩貼在胸口的模樣。

謝府大門前張燈結彩,賓客如雲。花轎停下,喜娘撐起紅綢傘,扶出新娘子。胡亦萱一身大紅嫁衣,頭上蓋著繡有龍鳳呈祥的喜帕,緩步踏上鋪著紅毯的台階。

時晨站在街角的雨幕中,渾身濕透卻渾然不覺。他看著亦萱被引領著跨過火盆,邁過門檻,一步步走入謝家深宅。那扇朱紅色的大門在他眼前緩緩關閉,發出沉重的悶響。

"郎君!"時忠氣喘籲籲地追上來,"您這是何苦…"

時晨終於轉身,雨水順著他的睫毛滾落:"忠叔,父親何時能被釋放?"

"這…"時忠麵露難色,"周顗大人咬死老爺通敵,除非能找到證明清白的證據"

"證據…"時晨喃喃自語,突然握緊半塊玉佩,"亦萱說過,她家的《廣陵散》抄本與我家的殘譜能嚴絲合縫地拚接。忠叔,你不覺得奇怪嗎?胡家是南方士族,怎會有如此完整的嵇康絕響?"

時忠一怔:"公子的意思是…"

"父親說過,這半塊玉佩是家族信物,與一段往事有關。"時晨將玉佩舉到眼前,雨水衝刷著上麵的"時"字,"我懷疑胡家與我們時家,早有淵源。"

謝府內傳來拜堂的唱和聲,緊接著是賓客的歡呼。時晨最後看了一眼那高聳的院牆,轉身走入雨中。

"回去吧,忠叔。"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我要查清父親被誣陷的真相,也要找到與胡家的聯係。隻有洗刷了時家的冤屈,我才能…"他沒有說完,但握緊玉佩的手微微發抖。

時忠歎了口氣,默默跟在年輕主人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雨中,影子被雨水衝刷得模糊不清。

謝府內,胡亦萱被引入洞房。喜娘們說了許多吉利話,又按習俗鬨了洞房,終於陸續退下。謝琰還要在前廳陪客飲酒,新房內一時隻剩下她一人。

紅燭高燒,映得滿室生輝。亦萱悄悄掀起蓋頭一角,打量這個將成為她牢籠的地方——雕花大床、錦繡被褥、精致的梳妝台,無一不彰顯謝家的富貴。

她的手摸向腰間香囊,裡麵藏著兩半玉佩。母親的話在耳邊回響:"這世上…緣分說不清道不明。也許有一天,它會帶你找到答案。"

窗外雨聲漸歇,一輪新月破雲而出。亦萱輕輕取出半塊青玉令牌,貼在臉頰上。那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茶樓窗口那張蒼白的臉——他真的來了,就在她經過的那一刻。

"時晨…"她無聲地呼喚,將玉佩按在心頭,"我等你。"

與此同時,城東時府的書房裡,時晨也正望著同一輪月亮。他手中的半塊玉佩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亦萱,"他輕聲承諾,"我一定會變得更強大,強大到足以保護你,保護我們所愛的一切。"

兩處相思,一種閒愁。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兩顆遙相呼應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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