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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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紅的嫁衣鋪滿繡床,金線刺繡的鳳凰在燭光下熠熠生輝。我呆坐在鏡前,看著青柳將最後一縷發絲盤成婦人髻。鏡中人妝容精致,卻雙目無神,如同一具精美的傀儡。

"小姐"小桃聲音哽咽,"您您真美"

我木然地轉動脖頸,珠釵上的流蘇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明日此時,我便已是謝琰的妻子了。這個念頭讓我胃部一陣絞痛。

窗外,家仆們忙著張燈結彩,喜樂聲隱約可聞。自從父親答應謝家求親,胡府上下便陷入一片忙亂。三日來,我被禁足閨中,除了小桃,誰也不得見。

指尖觸到袖中那半塊玉佩,冰涼的溫度讓我稍稍回神。時晨他現在怎麼樣了?他父親被軟禁,他是否安然無恙?胸口湧起一陣尖銳的疼痛,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眼淚落下。

"小姐,夫人來了。"小桃突然低聲提醒。

我愕然抬頭。母親?

門簾輕掀,一陣淡淡的檀香味飄進來。母親身著素色衣裙,發間隻簪一支木釵,比記憶中更加清瘦。她手中捧著一個錦緞包袱,步履輕得幾乎無聲。

"母親"我起身行禮,嗓子乾澀得發疼。

母親示意小桃退下,輕輕將包袱放在案上。她伸手撫過我的嫁衣袖口,眼中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

"這嫁衣太過豔麗了。"母親聲音輕柔,打開帶來的包袱,"我給你做了件新的。"

她抖開一件淡紅色深衣,沒有繁複的刺繡,隻在衣襟和袖口處繡著細小的萱草紋樣。布料看起來有些舊,卻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這是"我輕觸那柔軟的衣料。

"我當年的嫁衣。"母親唇角微揚,"一直收在檀木箱裡,昨日翻出來改小了尺寸。"她又取出一個雕花木盒,"這些首飾也給你。"

盒中是一套白玉頭麵,樣式古樸,玉質溫潤。我認得其中那支萱花簪——母親最珍視的嫁妝,據說是外祖母傳下來的。

"母親,這太貴重了,我"

"小海。"母親突然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有些粗糙,卻溫暖有力,"看著我。"

我抬頭,第一次近距離看清母親的麵容。歲月在她眼角刻下細紋,卻掩不住那雙眼睛裡的光彩。她定定地看著我,輕聲道:"你心裡有人,是不是?"

我渾身一顫,袖中的半塊玉佩差點滑落。母親怎麼知道?

"是那時家小郎君?"

我的沉默已回答了一切。母親長歎一聲,鬆開我的手,轉向妝台開始拆卸我頭上那些金燦燦的飾物。

"謝家送來的這些太過俗豔,不適合你。"她動作輕柔地取下最後一支金釵,換上那支白玉萱花簪,"這樣好多了。"

鏡中的我褪去了華麗裝飾,反而顯得更加清麗脫俗。母親站在我身後,雙手搭在我肩上,兩人的影像在銅鏡中重疊。

"當年我嫁給你父親時,也是這般不情願。"母親突然說道。

我震驚地轉頭:"母親您"

"我心中有彆人。"她平靜地說,手指輕撫過我的發髻,"一個寒門學子,才華橫溢,卻連聘禮都湊不齊。"

窗外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閨房的地麵上。我從未聽母親提起這些往事,一時間忘了自己的痛苦,隻是呆呆地望著她。

"你外祖父一意孤行,硬是將我許給胡家。"母親繼續道,聲音輕得像在講彆人的故事,"出嫁那日,我哭濕了三條帕子,差點用剪刀劃花了臉。"

我下意識攥緊了袖中的玉佩:"那後來呢?"

"後來?"母親微微一笑,"後來我生下了你,漸漸明白了為人妻、為人母的責任。你父親雖非我心中所愛,卻是個正直君子,待我不薄。"

她拿起那件淡紅嫁衣在我身上比量:"小海,女子在這世上,如同風中之葦。看似柔弱,卻最懂得以柔克剛的道理。狂風來時,大樹易折,而蘆葦彎腰避過,風過依舊挺立。"

我鼻尖發酸:"母親是讓我認命嗎?"

"不。"母親搖頭,突然壓低聲音,"我是告訴你要學會等待。亂世之中,萬事皆有可能。今日被迫分離,未必沒有重逢之日。"

我心跳加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親這是在鼓勵我等時晨?

她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輕輕擦拭我不知不覺流下的淚水:"我昨日去佛堂為你求簽,得了一支上上簽。簽文說'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是父親已經答應了謝家"

"你父親有他的難處。"母親歎息,"朝堂上南北之爭愈演愈烈,他身為南人,若不與謝家聯姻,恐被孤立。更何況"她猶豫片刻,"那時家確實處境危險。"

我急切地抓住母親的手:"時晨他是冤枉的!他父親絕不是石勒的細作!"

"我信你的判斷。"母親輕拍我的手背,"但朝堂上的事,不是我們婦道人家能左右的。現在最重要的是保全你自己。"

她從妝奩中取出一盒胭脂,沾了一點在我唇上:"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要保持體麵。眼淚可以流,但不能讓人看見;心痛可以有,但不能讓人知道。"

我怔怔地點頭,母親的話像一劑良藥,讓混沌的思緒漸漸清晰。

"謝家"母親欲言又止,最終隻是說,"謝琰此人心思深沉,你要格外當心。他娶你,恐怕不止是看中你這個人。"

我心頭一凜:"母親的意思是"

"記住,嫁過去後,少言多聽。謝家內部關係複雜,謝安雖是家主,但各房暗鬥不斷。"母親將白玉頭麵一件件為我戴上,"若遇難處,可尋謝雯相助。那孩子心性純良,與你交好。"

最後,她為我披上那件淡紅嫁衣。月光下,萱草紋樣若隱若現,宛如活物。

"母親"我哽咽難言,隻能緊緊抱住她。她身上熟悉的檀香味讓我想起兒時生病,她整夜守在床前的日子。

母親輕撫我的後背,突然感覺有硬物硌到。她微微退開,目光落在我袖口——半塊青玉令牌不知何時滑出了一角。

我慌亂地想藏回去,母親卻輕輕握住我的手腕。出乎意料的是,她非但沒有責備,反而從自己衣領內拉出一條細繩——上麵掛著半塊與我手中極為相似的玉佩!

"這"我瞪大眼睛。

母親苦笑:"三十年了,我一直戴著。"她將玉佩重新藏好,"收好你那份,彆讓人看見。"

我再也忍不住,撲進母親懷中痛哭失聲。她輕拍我的背,像哄幼時的我一般哼起一首古老的搖籃曲。

月光漸漸西斜,母親終於鬆開我,為我拭去淚痕:"天快亮了,你該休息了。明日"她頓了頓,"會是很長的一天。"

她起身欲走,我突然想起什麼:"母親!那時小郎君的半塊玉佩他說是他家傳信物"

母親回頭,月光在她的側臉鍍上一層銀邊:"好好收著。這世上緣分說不清道不明。也許有一天,它會帶你找到答案。"

她輕輕合上門離去,留下我一人站在月光中,手中緊握著兩半玉佩——時晨的,和我自己的。

我將它們小心地藏入貼身的香囊中。母親說得對,明日會是很長的一天。而在這漫長的一天之後,誰知道命運又會將我帶向何方?

窗外,東方已現出魚肚白。我深吸一口氣,對著銅鏡練習微笑。從今天起,我必須學會像母親說的那樣——做一株風中的蘆葦,看似柔弱,實則柔韌無比。

時晨,無論你在哪裡,請一定要平安。我會等你,就像母親三十年如一日地守著那半塊玉佩一樣。

天,終於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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