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祠堂內,青煙嫋嫋。謝安端坐主位,兩側是謝氏各房長輩。謝琰站在堂中央,脊背挺得筆直,聲音沉穩有力:
"侄兒懇請叔父做主,向胡家提親,求娶胡亦萱為妻。"
祠堂內一片寂靜。謝安手中轉動的佛珠停頓了一瞬,又繼續緩緩轉動:"哦?琰兒為何突然有此想法?"
謝琰目光堅定:"南北士族積怨已深,近來朝堂上更是劍拔弩張。我謝氏與胡氏聯姻,可向天下展示南北和睦之象,穩定朝局。"
一位白須長老撚須點頭:"琰兒此言有理。胡家雖非頂級門閥,但在江南士族中頗有聲望。"
"不僅如此,"謝琰繼續道,"胡亦萱溫婉賢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正是良配。侄兒心儀已久。"最後四字說得極輕,卻字字清晰。
謝安深邃的目光在侄兒臉上停留片刻,似要看穿什麼:"胡質近來與北方士族走得頗近,尤其那時家"
"正因如此,更應儘快定下親事。"謝琰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免得胡大人一時糊塗,將愛女許給來曆不明之人。"
謝安手中佛珠又停了一下:"那時晨我見過,才學人品俱佳,何來'來曆不明'之說?"
謝琰躬身:"叔父明鑒。據可靠消息,時謙在洛陽時確與石勒有書信往來。如今朝廷正在徹查,若胡家與之聯姻,恐受牽連。"
祠堂內議論聲頓起。謝安抬手示意安靜:"琰兒,婚姻大事非同兒戲。你可曾想過,若胡姑娘心有所屬"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謝琰聲音冷了下來,"胡亦萱知書達理,豈會違逆父命?況且"他嘴角微揚,"那時晨若真為家族著想,也該知難而退。"
謝安閉目沉思良久,終於緩緩點頭:"既如此,我明日便去拜訪胡大人,探探口風。"
謝琰眼中閃過勝利的光芒,深深一揖:"謝叔父成全。"
翌日朝會後,謝安邀胡質同乘一車。車廂內熏香淡淡,謝安似不經意地提起:"胡兄,令愛已到及笄之年,可有合適人家?"
胡質一怔,隨即苦笑:"謝公何出此問?小女頑劣,尚待管教。"
"琰兒昨日向我提起,對令愛頗為傾心。"謝安溫聲道,"這孩子從小穩重,如今在朝中也算有所建樹。若能與你胡家結親,倒是美事一樁。"
胡質眉頭微蹙,望向窗外:"謝公子才貌雙全,自是良配。隻是"他猶豫片刻,"亦萱近來與那時晨有些往來,少年人心性"
"胡兄,"謝安聲音沉了下來,"時家處境微妙,朝廷已掌握確鑿證據,時謙確為石勒密探。令愛若與之糾纏不清,恐有大禍。"
胡質麵色驟變:"當真?"
謝安點頭:"周顗已上書彈劾,不日將有旨意下達。胡兄若明智,當儘快為令愛擇婿,斷了那時晨的念想。"
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沉悶的聲響。胡質沉默良久,終於長歎一聲:"若謝公不嫌小女愚鈍,這樁婚事老夫沒有異議。"
"好。"謝安微笑,"三日後是吉日,我請媒人正式上門提親。"
胡府內,我正對著銅鏡發呆,手中摩挲著時晨送的玉佩。青柳匆匆跑進來,臉色煞白:"小姐,不好了!謝謝家來提親了!"
銅鏡從我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我猛地站起:"你說什麼?"
"前院都在傳,謝安大人親自做媒,為謝琰公子求娶小姐!"小桃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老爺老爺已經答應了!"
我雙腿一軟,跌坐在繡墩上。胸口仿佛被巨石壓住,呼吸都變得困難。謝琰?那個對時晨充滿敵意的謝琰?那個在梅林外出言威脅的謝琰?
"不可能"我喃喃自語,"父親明明知道我對時"
話音未落,父親已大步走入閨房,麵色凝重。小桃慌忙退下。
"小海,"父親開門見山,"謝家來提親,為父已應允了。"
我抬頭,眼中已噙滿淚水:"父親!女兒與謝琰公子並無情意,為何"
"胡鬨!"父親厲聲打斷,"婚姻大事,豈由得你任性?謝家門第顯赫,琰兒才學出眾,哪點配不上你?"
我咬緊下唇,手中玉佩硌得生疼:"那那時家的小郎君"
父親麵色更加陰沉:"你還敢提他?時家即將大禍臨頭,朝廷已掌握確鑿證據,時謙實為石勒派來的細作!"
"這不可能!"我霍然站起,"時晨他"
"住口!"父親一掌拍在案上,"從今日起,你不得踏出閨房半步,直到出嫁!若敢與那時晨再有往來,彆怪為父不顧父女之情!"
他拂袖而去,留下我一人呆立原地。窗外,夕陽如血,將閨房染得一片通紅。
不知過了多久,窗欞傳來輕微的敲擊聲。我茫然望去,隻見小桃焦急的臉貼在窗外:"女郎!時時小郎君"
我如遭雷擊,撲到窗前:"他在哪?"
"在後園牆外。"小桃聲音發抖,"他說一定要見女郎一麵。"
我看了眼緊閉的房門,父親派來的婆子就在外麵守著。我咬牙取下頭上的金簪遞給小桃:"去買通守門的張媽,就說我要沐浴,讓她準備熱水。"
小桃會意,匆匆離去。半刻鐘後,我換上她的衣裳,低頭快步穿過回廊。守門的張媽得了好處,假裝沒看見。
後園牆邊,一株老梅斜倚,枝乾探出牆外。我踩著假山爬上牆頭,隻見時晨隱在暮色中,一襲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時晨!"我壓低聲音呼喚。
他抬頭,月光下臉色蒼白如紙。三步並作兩步衝到牆下:"亦萱,消息屬實嗎?你真的要嫁給謝琰?"
我哽咽難言,隻能點頭。
"跟我走。"他伸出手,"現在就離開陳郡,去荊州,去交趾,去哪裡都好!"
我望著他伸出的手,心如刀絞。私奔?那父親怎麼辦?胡家上下怎麼辦?謝家豈會善罷甘休?
"我不能"淚水模糊了視線,"父親年邁,我若一走了之,他如何承受得住?謝家勢大,必會遷怒胡家"
"亦萱!"時晨聲音嘶啞,"我父親已被軟禁,罪名就是通敵叛國。謝琰在其中推波助瀾,就是為了拆散我們!你若嫁給他"
牆內突然傳來嘈雜聲和火把的光亮。我驚恐回頭:"有人來了!你快走!"
"跟我走!"時晨再次懇求,眼中滿是絕望。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含淚搖頭:"我不能連累家人時晨,你快走,彆被發現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物拋上牆頭:"接著!"
我接住一看,是一枚青玉令牌,上麵刻著"時"字。
"這是我家族信物。"他語速極快,"一分為二,你我各持一半。亦萱,記住,無論發生什麼,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牆內人聲已至園中。我咬牙將玉佩一掰為二,一半拋還給他:"我等你!"
"女郎?女郎可在?"是管家帶著人搜尋的聲音。
我最後看了時晨一眼,跳下牆頭。剛落地,就被火把照得睜不開眼。
"女郎!"管家驚呼,"您怎麼"
"我出來賞月,不行嗎?"我強作鎮定,將半塊玉佩藏入袖中。
管家狐疑地環顧四周:"老爺吩咐,女郎大婚前不得隨意走動。請回房吧。"
回到閨房,我癱坐在地,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小桃悄悄遞來一方手帕,裡麵包著半塊青玉令牌——時晨的那一半。
"時小郎君讓交給小姐。"她輕聲道,"他說萱草有心,不畏風霜。"
我將兩半玉佩合在一起,嚴絲合縫。窗外,一彎冷月高懸,照著我淚痕斑斑的臉。
三日後,謝家媒人正式登門,帶來了豐厚的聘禮。父親在前廳接待,笑聲不斷。而我被鎖在閨房,對著銅鏡,看著裡麵那個穿著嫁衣的陌生女子。
"小姐"小桃紅著眼眶為我梳頭,"謝家送來的嫁衣真美"
鏡中的我麵無血色,唯有手中緊握的玉佩傳來一絲溫度。時晨,你在哪裡?我們的緣分,真的就此斷了嗎?
窗外,喜樂聲漸起。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