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霽被氣笑了。
雪問生的表現不得不讓她一次又一次懷疑那個蠢夢的真實性。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居然會在雪問生身上接二連三推翻自己的判斷。
她盯著對方那雙好看的眼睛,試圖挖掘一點雪問生身上的“秘密”。
是的,秘密。
這兩個字讓她格外不喜歡。
雪問生不能對她有秘密。
不該,不可以。
兩人對視,雪問生緩緩深吸一口氣。
他伸手想要去撈桑霽散下來的頭發給對方將小辮子編好,一道聲音響起讓他抬起的手瞬間放了下去。
“霽兒,空落。”
是桑盈的聲音。
自從桑霽大了,雪問生在人前從不會和桑霽過度親密,會影響桑霽的威名,桑霽現在最不喜歡被覺得她是孩子,編小辮子這種事得私下來。
桑霽望著雪問生收回去那隻手,連怒氣的笑都不想維持了,什麼意思?在桑空落麵前給她紮個辮子都為難嗎?
她盯著雪問生,心裡莫名煩躁了起來。昨晚夢裡那點東西反反複複在她腦中出現,時時刻刻提醒她雪問生為了彆人獻祭了自己的性命。
她突然很想打架。
如果這個夢是真的,那她呢?
她去哪兒了?她允許了嗎?
雪問生做這些事問過她了嗎?他是她的人!
這個念頭一出現,桑霽隻覺得識海裡閃過了什麼,但是太快了,以至於她抓不住,隻能凝神去冥想,卻一下墜了進去,陷入了黑暗。
“霽兒?”桑盈和桑彧來到三人麵前,見桑霽沒反應,相視都覺得納悶,桑霽的性子不是會被一場比試的輸贏影響的,這是怎麼了?
雪問生自從剛剛桑霽哼笑那一聲後就將自己注意力全放在了桑霽身上,這會兒仔細觀察了桑霽的情況,謹慎在桑霽腳下套了個陣法,他才出聲,“阿霽好像是入定了。”
入定是所有修士追求的東西,可遇不可求。
修士入定一場,感悟到了道,境界就能飛升一大截。
桑盈和桑彧仔細查看後瞬間笑了起來。
桑空落緩慢轉頭去看人,驚訝於桑霽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入定,心性竟至純到這個地步了嗎?
桑盈這才看見桑空落的樣子,關心道:“空落如何了?”
他們現在還不能走,得等長老到齊祭天,這是古往今來少君闖樓的規矩。
現在桑霽入定,就需要再等。桑霽不走,在場的桑氏族人一個都不能走,不過這種情況那些長老族人想必很樂意等。
桑空落經過剛剛的陣法,這會兒已經清醒了不少,她行禮道:“大祭司,我沒事。”
桑盈笑著道:“那就好。”
桑空落是她選出來的未來大祭司繼承人,按輩分排算是她最小的妹妹,按年齡小了她上百歲,和她不是同父母,是同一個曾曾曾祖母。
桑氏一族分為兩支,桑彧這一支是主支,族長出自這支。桑盈這一支是輔支,大祭司隻能從這支選人。兩支負責職位不同,血脈不同,卻同樣重要。
他們共同輔佐雲空城的城主,也就是桑霽,桑霽剛降生便出了預言,她是命定的城主,在她未長成前,桑彧隻是暫時代桑霽當這個城主。
這是桑盈和桑彧抓鬮出來的決定。
桑彧此刻正彎腰看著桑霽,這都能入定,不愧是他女兒,他抬手試著戳了戳桑霽的臉頰,也就這個時候還能戳一戳了。
他給遠處要過來的長老傳音,先彆來。
入定之人最忌諱打擾,現在這裡就他們四個,一個彆來,也一個彆走,維持現狀是最好的。
桑彧直起身子輕咳一聲,見雪問生的目光從桑霽身上移過來,他趁機詢問,小霸王這是怎麼了?入定之前那張小臉可是氣鼓鼓的。
雪問生:“”
他揉了揉眉心,他不知道。
他直覺自己覺得桑霽生氣的點不是全部。
桑盈也稀奇多看了幾眼,以往桑霽的情緒雪問生是最清楚的,今天連雪問生都不知道,很稀罕。
三人就這麼圍著入定的桑霽看。
桑彧突然美滋滋對桑盈說:“長得挺像你。”
桑盈仔細對比,“我覺得像你。”
桑彧乾脆問雪問生,“雪君,你覺得呢?”
雪問生感受到了桑霽體內靈力的變幻,知道人醒了,他覺得桑霽要哄不好了。
他對上了桑霽猛然睜大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有質疑,有不可置信,有怒火,甚至他覺得還有些嫌棄他。
嫌棄
他第一時間從乾坤袋裡拿出一盤糕點遞過去,“阿霽”
糕點還沒遞到,桑霽動了。
雪問生手腕突然被一隻手滾燙的手抓住,他瞬間被扯著往前踉蹌了兩步,對於桑霽,他從來沒有脾氣,現在被這樣拉扯也隻是試圖安撫人。
然而下一刻一隻手伸進他的袖子裡,他來不及震驚,一陣天旋地轉襲來。
場上的人都沒反應過來。
桑彧回神緩緩喊了句:“霽兒?”
而階梯上哪裡還有桑霽的身影,不僅是桑霽,就連雪問生的身影也消失了。
桑盈和桑彧麵麵相覷。
霽兒剛剛是伸手去雪君的乾坤袋裡拿出來傳送符撕碎了嗎?
乾坤袋和識海相連,隻要主人不死,乾坤袋便無法被打開,無論對方是多厲害的大能都無法做到,強行隻會讓乾坤袋和裡麵的東西一起化為齏粉。
而哪怕是桑彧和桑盈夫妻多年,神魂雙修百年,兩人想要打開對方的乾坤袋也需要費些力氣,畢竟沒有誰天生和誰是一體的。
後天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完全一體。
桑彧看著不遠處過來的長老,這些人都在等桑霽,而他此刻已經在方圓百裡內感知不到桑霽的氣息了。
這些長老個個溺愛桑霽,應該會自圓其說將祭天這件事變成小事的。
而桑盈直覺有些不對,但一時也沒想明白哪裡不對,桑霽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
隻有桑空落怔怔看著剛剛兩人站的地方。
雪問生的陣法已經強到可以縮地為寸,靠著符咒瞬息出現在千裡之外了嗎?
她以前隻知雪問生是雪族聖子,是雪族依照千年慣例送來雲空城聯姻的人。
她甚至不知為什麼雪族送來的人會是雪問生,按理說哪怕雪族隻剩最後兩個人,雪族聖子都不可能被送來。
但大祭司和族長對此沒有任何異議,加上雪問生一直未擇出想要結為道侶的人,這件事久而久之就被眾人忘了。
現在提起雪問生,眾人都說是桑霽的師父,兩人十六年的形影不離,雪問生的名字,全都是和雲空城少君一起出現在彆人口中。
桑空落半晌才緩過來。
“族長,大祭司,諸位長老,我累了,我們散了吧。”
十幾位長老立刻附和,他們正愁沒有台階下呢。
“少君入定修行耽擱不得,加上空落累了,那祭天就放到改日吧。”
長老口中入定修行的少君此刻站在空曠的山中草原上發昏。
桑霽拽著雪問生的手腕,這裡是雲空花的生長地,修真界每十年迎來一次重月,隻有重月那一刻雲空花才會開放。
她亂成糨糊的腦子判斷了一下,現在還早,距離重月還有一兩個時辰。
這個想法一出來,桑霽立刻頭昏到站不住,拽著人一起倒了下去。
“阿霽!”
一道緊張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跌進了一個懷抱,凜冽好聞的雪蓮香氣在鼻尖縈繞。
桑霽聽見了,但她太累了,今天打了一天耗了大半體力,剛剛強行抓到了那縷一閃而過的東西,現下隻覺得腦內突然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文字,她隻來得及囫圇看了大概,這會兒迫切想要知道其中細節,但一股鋪天蓋地威壓在鎮著她,讓她無暇去看,識海似要炸了。
她想起她娘的話。
窺探天機,這是代價。
狗屁代價!
想要讓她忘記不可能!既然她已經抓到了,便隻能由她擺布。
一股帶著寒氣的靈力入了她的體內,極大緩解了她的疼痛,勉強睜眼看著人,雪問生緊緊抿著唇,那雙漂亮的眼睛注視著她,渾身緊繃。
桑霽突然輕鬆了,她會贏的,天命也壓不住她。
“我沒事,我睡一覺,”她呢喃了一聲就直直倒在了雪問生懷裡,趁著最後的意識說,“雪問生,你最好彆氣我。”
最好祈禱她知曉完整的事情裡,雪問生是有苦衷的。
雪問生抱著人,眉頭緊鎖,細細查看了一番沒找出任何問題,桑霽好像隻是睡著了。
他不放心,抱著人坐在花叢中,手指捏著訣,一個又一個助益的陣法在桑霽身下啟動,再三檢查沒任何問題後,他又往桑霽體內灌入自己的靈力。
桑霽體內的青火很平穩。
真的隻是睡著了。
雪問生這才鬆了眉頭,小混蛋嚇死他了。
抱著桑霽讓對方枕在他腿上,雪問生這才注意到桑霽的外衣不知道什麼時候劃破了。
思索了會兒,四下無人,雪問生將桑霽外衣脫了下來,拿出自己的披風給對方蓋上。
城主府今年給桑霽做的衣服已經沒有了,府內幾十名繡工日夜不停地趕工下一件衣服也要三天後才能做好。
桑霽不穿縫補的舊衣服,除非是他補的還能哄桑霽多穿一兩次,再多了就不穿了。
而靈物編製的衣裳都無法繡花,隻能是純色,做成裡衣桑霽接受,做成外衣是堅決不要的。
這就導致桑霽的外衣一日一換,以前打架還沒這麼厲害的時候一日三換都是有的。
趁著桑霽沒發現,雪問生拿出針線細細將這處補上,想了想找出其他顏色的絲線,決定再繡上一朵淩霄花。
避免小混蛋說不要。
此刻桑霽正處於一個滯空的狀態,她站在中央,四周漂浮著大段大段的金色文字。
隨意抓取一段,靜心一看。
【雪問生這一刻如同一朵透明的花,體內血液彙入了碩大的陣法中,為裡麵沉睡的人重塑靈魂,血液流儘之時,他本該枯竭的,卻強撐著對一旁的女子展露一個笑,清冷的眉眼泛著悅色,隨後摔入雪崖,失去意識前聽見女子的聲音,心滿意足,再無牽掛。】
心滿意足?
再無牽掛?
雪問生問過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