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模糊的世界。
風已起,樹已搖,木葉已簌簌而落——雨已下。但卻沒有人在享受這場雨,連李羿塵也不例外。
隻因他心情沉重,眉已皺起。
皺的很深。
——像他這樣的少年,為何要皺眉?
——豈是遇到了什麼萬萬不想遇到的東西?
他木立在雨中,身側是一團炭灰,而之前的傾夢、張揚子、崔平安,此刻已消失不見。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兒,隻有李羿塵清楚,因為這是他九年來第二大的秘密。
他最大的秘密是輪回。
此時,風已住,木葉已停,李羿塵終於抬眸看向前方,目光冷清,眸子黑的發光發亮。
一具官屍映入眼簾。
這是具奇怪的官屍。他明明已死,但仍平舉雙手;眼睛明明已是猩紅,但還在發光。真像是一具魔神!
但李羿塵不懼,依舊木立,神色不變。
雨水已打濕他的衣襟,浸入他的皮膚,可是,他好似一點也沒有察覺,像個木頭人,身子不動如山。
兩個都沒有動。
殺機卻已遍布雨幕!
殺氣也已撕裂急風、碎葉!
天色早已暗了,因為雨已下了很久,人也早已立著,但為何而立?他們本不相識的。至始至終,也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但是,從他們相見,就開始了這樣的沉默。
這樣的事,常人無法理解。但李羿塵理解,因為前世的記憶,前世的本能,尤其是他看到的那雙眼眸。
漆黑的手,猩紅的眸!
漆黑與猩紅豈非正是深淵地獄才該有的顏色?
就在此時,李羿塵動了,他袖口一翻,一柄飛刀入手!
飛刀輕而薄,長而利,三寸七分。
官屍也動了,身形一閃,已至李羿塵身前。
殺氣四溢。
雨幕直接炸開。
李羿塵身形一滑,已退出三丈之外,而此同時,沉沉雨幕一道華光亮起,超越速度極限,一閃消失!
——飛刀呢?發了嗎?
官屍一頓,身形停住,滯在原地。它乾枯已久的咽喉滾動,開始不斷地傳出“格格”之音。
原來飛刀已入喉!
血未流下,因為沒有來得及。
這一刀如閃電,出現的時間極短,短到肉眼已看不清,但很亮,亮的簡直閃瞎人眼。
這就是小李飛刀!
三寸七分,例不虛發的小李飛刀!雖然李羿塵此時射出,毫無小李飛刀半分威能,但是依舊例不虛發!
不過可惜的是,官屍喉管雖已洞穿,但未死。猩紅的眸依舊很亮,並且開始流露出瘋狂之色。
李羿塵已退至一株樹側。
此時,一滴晶瑩瑩的雨珠恰巧從一片碧葉滑過,滴落。一隻生機勃勃的夏蟬恰巧飛來,接住。然後,便見華光一閃,“哧”的一聲,夏蟬兩翼折斷,像是一架失控的飛機,墜下。
李羿塵劍猶在手,劍光已出。然後,黑光一閃,他的人也於此時支離破碎,消失不見。
他是死了嗎?
當然不是,因為那隻是他的殘影。而他的人,此時已至官屍身前,在劍光紛飛雨水飛濺間,持劍而下。
官屍目光興奮,卻紋絲未動,木然而立。
“哧”的一聲,劍光忽然頓住,停下。李羿塵的身形,也忽然頓住,停下。好像在一瞬間受到了空間定格。
它本不該如此的。因為它很快,快到根本看不清,它也很利,利到切金斷刃。但它卻沒有劈開他的頭!
李羿塵愕然,眉間儘是不解。
鑲滿美玉珠寶的墨劍暗淡,如煙花餘燼,即將消失。是否它也如他的主人一樣看不見希望?
就在這時,一陣勁風來襲。
李羿塵身體肌肉猛地繃緊,冷汗浸出,像一張弓。下一刻,他已如離弦之箭,向遠處射出。
因為有隻手向他伸出,烏黑的手!
李羿塵從那隻手,看見了那張乾枯的臉,再從那張臉,看見了那雙猩紅的眸。
原來他絲毫未傷,不退返進!
李羿塵淩空側翻,以劍格擋。
“哧”的一聲,火花一串如流,他又被擊飛出去,鮮血噴濺如花,直接在空中旋轉千度。
其色豔豔,亦淒淒!像是楓葉!
而就在此時,一道閃亮的銀光破楓而出!
那是一杆槍。
槍身有龍紋,槍柄有虎紋,一槍遞出,槍出如龍。沒有人看清這槍從哪兒來,隻清楚會去哪兒!
原來,李羿塵在翻身時,出槍了。
長槍起勢如蛟龍過江,大氣磅礴,出手時,便轉勢為雪山崩塌,大雨傾覆,錚錚然中俯衝而至。
僵屍止住身形,身立如木,既不閃也不避,就立於原地。但看得出,他的神情很挑釁。
他在冷笑。
笑什麼?豈是在笑這個少年太不自量力?
但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僵屍是什麼?跳出五行,不在八卦,似人非人,似神非神的怪物。試問一句,天上天下,除卻傳說中的“神”,豈還有可將之製衡之生靈?
又是一聲“哧”,火花又是一串。
僵屍身形狠狠倒退,直接被釘在一株樹上。而不及片刻,那杆槍就已脫離,被僵屍以臂折斷。
而李羿塵則踉踉蹌蹌從泥濘中爬起,手淌血。
泥水已被染紅。
大雨滂沱,血水又漸漸淡去,被衝刷。
其時雨已驟,夜已濃,殺氣已攀至極峰,兩者也已到了決勝之際。他們又開始了一動不動的沉默。
不動如山!
任雨來,人如木,雨如刀!
李羿塵身子已在流血。
寒風又起,也像雨刀子一樣砍在李羿塵身體每一處,令他刺痛,止不住顫動,內心隻差崩潰。
這無疑是個堅難的過程,他也不願在日後再體驗。
所以他人雖抖,但身未動。
其實,他也不敢動。因為隻要他一動,僵屍就會立刻出手,抓住時機,搶出先手,置他於死地。
而僵屍之所以不動,也是同樣道理。
他雖身比鋼石,但他也怕。怕李羿塵的劍。那柄一直不曾出手,卻又鋒利無比,足以殺他的劍。
那是什麼劍?
李羿塵又為何不用?這些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風已又停,雨也停。
落木蕭蕭。
李羿塵木立不動,許久,終於眨了眨眼,手一翻,一柄木劍入手。
而就在此時,僵屍抓住時機,悍然前行。
就在此時,一輪明月升起。
一道劍光破開明月,像是閃電,又如大河,斬落之際,像是“道”一般空空如也,但好像又無處不在。並且,這道劍光很快,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和這皎皎月光一樣快。
李羿塵劍猶在手。
他也沒看清,沒看到。
但僵屍卻看到了!
因為這一劍,正是對他而下。
他已木然中恐懼——因為無論誰,在麵對這一劍都會怕,死過一次的人也一樣,沒有感知的亦如此。
李羿塵沒有再去看僵屍,他已折身,望向明月。確切地說,是明月下,竹端間的一位劍客。
白衣紅帶、蕭疏軒舉的劍客。
此時月光皎皎,那劍客立於竹端,腰懸黃皮葫蘆,好整以暇地取下,打開,瀟灑地飲了一口。
“你好。”
李羿塵揖了一禮,笑道:“多謝。”
劍客道:“你叫什麼?”
李羿塵道:“李羿塵。”
劍客笑了,道:“好啊……”一個“好”字出口,一道劍光又落下,僵屍竟被立劈!
隨即,他轉身,笑了笑道:“好了,我要走了。”
李羿塵上前一步,深揖一禮,抬頭看向那位白衣劍客,月光下心中的劍仙,目光崇敬,心神向往,抱拳詢問道:“前輩可留姓名?今日之恩,羿塵銘記五內,他日若江湖再見,必將湧泉相報!”
青竹頂,白衣劍客驀然回首,朗笑道:“我叫白揚,白月光的白,揚骨灰的揚。”
說到這裡,他話音一頓,想了想,又道:“我是一個浪客。”
李羿塵突燦笑道:“我以後也要當一個浪客。”
怎料,白揚眉眼一橫,輕斥道:“好好讀書。”
李羿塵輕嗯了一聲,覺得他說的在理,但不忍他離去,又大聲問道:“前輩,咱們以後還能再見嗎?”
白揚哈哈大笑,振袂奔月。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茫茫夜色,唯有他那朝陽笑聲。
“天涯何處無相逢,年輕人,江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