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彆院,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透雕花的窗欞,落在書案上散亂的地圖和卷宗之上。彆院一夜未眠,但經過與蕭煜、風影連夜詳談並製定周密的計劃後,蘇傾離的心神反倒前所未有的澄澈。長夜行,拂曉至,所有的陰謀、冤屈、悲痛,都化為清醒的決絕和行動的指南。
今日,她不再是以避難者的姿態躲入這庇護之所,而是將作為“獵物”,再次踏入皇城,去引誘那隱藏在權力金字塔頂端的毒蛇。
秦芷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蘇傾離正坐在銅鏡前,親手為自己挽著發髻。鏡中的女子麵容精致,眼神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冷靜。
“表姐,”秦芷在她身側蹲下,憂色難掩,“今日一彆…你當真要一人…?”
蘇傾離握住她的手,輕輕一笑:“傻丫頭,並非一人。你我姐妹同心,秦家暗衛隨行,還有王爺布下的天羅地網…今日入宮,是將我這塊‘餌’放出去。你負責隱於暗處,聯絡外祖父,同時將探得的真實情報,通過特殊渠道傳遞給王爺和風統領。”
“我會的。”秦芷用力點頭,眼神堅定。作為姐妹,她擔憂,但作為秦家傳人,她亦知此役無可避讓。她已將白姑姑給的那個木盒秘密轉移到彆院最安全之處,並記下了所有重要的線索,隨時準備輔助蘇傾離。
梳妝畢,蘇傾離起身,換上那件代表禦前醫官身份的靛藍色宮裝。這身服飾,在之前帶來了榮耀與便利,但此刻,更像是一種為她量身定做的枷鎖與靶心。她沒有刻意掩飾臉色——經過連日奔波、驚嚇和製定計劃的操勞,她的麵色確實略顯蒼白,眉宇間也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疲憊和憂慮。這反倒是最好的表演基礎。
在衣袖最深處的暗袋裡,她藏著那根母親留下的、沾染著她鮮血和靈魂深處印記的素銀發簪,這是她最後的依仗和精神支柱。藥箱裡,則分類存放著精心配置的急救、解毒藥,以及… 那些能瞬間麻痹神經、甚至偽造中毒跡象的“特殊藥粉”。
風影已經在院外等候。他身上不見戎裝,隻穿著普通的便服,眉眼沉肅,似乎將所有情緒都藏於眼底。見到蘇傾離和秦芷出來,他上前幾步。
“蘇醫官,秦二小姐,準備妥當便可啟程了。”他語氣平穩,但在看向蘇傾離時,那份隱晦的擔憂和敬意依舊未能完全遮掩。
“有勞風統領了。”蘇傾離微笑著應答,這笑容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與勉強。
出了彆院,門口停放著的並非肅王府慣用的顯眼馬車,而是一輛普通的青布小轎。這既是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引人注目,也是蘇傾離刻意要求的一點“細節”——過於張揚反而可能讓人心生疑竇。
“按計劃進行。秦家的暗衛和我們影衛都會在暗中跟您保持距離。一旦察覺異常,或是您給出信號,我們會立刻動手。”風影低聲叮囑著,將一個極其微小、便於藏匿的信號彈給了蘇傾離,“這可以在危急時刻示警。”
“我明白了。”蘇傾離接過信號彈,不動聲色地藏好,“按照約定好的‘路徑’入宮。”
她所謂的“約定好的路徑”,並非指某個物理上的特定道路,而是指她接下來的行為模式和暴露信息的方式——讓對方“看”到她去了哪些地方,接觸了哪些人,在意了哪些細節。
小轎緩緩啟動,載著蘇傾離朝著巍峨的金黃皇城而去。秦芷和風影、暗衛們則分散開來,各自選擇了不同的隱秘方式跟隨。
熟悉的宮門再次出現在視野。金紅色的宮牆,高大莊重,卻如同無形的囚籠。守城的禁軍見到印有肅王府腰牌的小轎,態度恭敬,但目光落在從轎子裡走出的靛藍色身影時,依舊帶著明顯的探究與竊竊私語。
“快看,是蘇醫官!”
“她竟然還敢回來?”
“據說她害死了慧貴人,這次回來是不是要受審啊?”
各種各樣壓低了聲音的議論和流言,如刀子般刮過耳畔。蘇傾離似乎聽不見,她調整呼吸,眼神中的疲憊感又深了幾分。她步履不快,帶著幾分思慮重重的遲緩,走向宮門。
她知道,這些議論,便是“引蛇入洞”的第一波輿論攻勢,有人正等著看她的好戲。
踏入宮門,進入那片更深沉的、金碧輝煌的牢籠。她感受到了更為強大的無形壓力和密集得如同蛛網般的窺視。養心殿的太監、宮女們,禦藥房的藥童、管事們,甚至是禦花園偶爾出現的嬪妃和內侍… 所有人的眼神都帶著一種意味深長的打量。
蘇傾離維持著她此刻的角色設定——一個身陷囹圄,勉力支撐,卻仍癡迷於醫術,企圖借此洗刷汙名,甚至有些草木皆兵的女醫官。
她先是按照規矩,前往養心殿向皇帝請安並例行診脈。皇帝雖然身體康複了些許,但顯然也聽聞了外麵的風波,看蘇傾離的眼神帶著審視和… 隱晦的期望。她為皇帝診斷後,順著話題提及了之前查閱的太醫院舊案記錄,語氣中帶著些許困惑與遲疑,似乎偶然發現了什麼無法解釋的疑點,但又不敢深究的模樣。
這個表現,是拋出的第一個“疑點餌”。
接著,她以需要查閱古籍進一步鑽研病情為由,高調地前往太醫院的藏書閣,並且… 破天荒地將禦藥房的劉院使一同“請”了去,理由是“有些晦澀難懂的地方,需要向劉院使請教一二”。
劉院使雖然對蘇傾離恨之入骨,但有皇帝的“協助”命令在身,也不得不陪著這個煞星演戲。他的陪同,本身就是吸引敵人關注的最佳“搭檔”。
在藏書閣裡,蘇傾離表麵上向劉院使請教各種基礎醫理,但眼神卻在無聲地搜尋著藏書閣內… 任何可能暗藏線索、或者能夠用來“放置”誘餌的地方。那些曾經引起她懷疑的關於南疆藥材、特殊香料的記載,她也故意在翻閱時,流露出一些猶豫和在意,但隨即又佯裝不解,將其“輕易”帶過。
這些隱晦的行動,都是精心設計的“誘餌路徑”,她在引導暗處的眼睛,讓她“看到”她查閱的“重點”是什麼,讓她以為蘇傾離的“進展”在哪裡。
劉院使一邊陪著演戲,一邊暗中觀察著蘇傾離的一舉一動,他總覺得這個女子心神不定,但… 那種謹慎與專業,又不像作偽。她查閱的古籍確實深奧晦澀,但他卻隱隱從她的“請教”中,察覺到一絲令他不安的… 直覺般的敏銳。
結束了藏書閣的“請教”,蘇傾離又前往禦藥房,借口需要配製特殊藥劑調養身體(實際上是為了掩蓋她在研究特殊藥材),向管事索取了一些隻有核心禦藥房才會儲存的稀有藥材。她仔細檢查藥材的記錄,再次對某些曆史久遠、涉及特定事件的藥材出庫記錄表示了“無意的驚訝”,然後迅速將其隱藏在其他查閱內容之下。
每一個地點,每一個人,每一個舉動,都承載著雙重含義:明麵上的合理公務,暗地裡的試探與誘餌。
蘇傾離知道,那個隱藏在黑暗中的獵手,此刻正透過重重帷幕,冷冷地觀察著她的表演。她必須演得足夠逼真,逼真到讓對方認為她真的陷入了泥潭,真的因為被栽贓而慌亂,真的試圖通過一些“秘密調查”來尋找突破口。而那些她刻意流露出的“調查方向”,也將成為引誘對方出手的“甜蜜陷阱”。
傍晚時分,蘇傾離略顯疲憊地回到了養心殿偏殿。她在宮中表演了一整天,心力消耗巨大,身體也感到一陣陣的乏力。
“今日如何?”秦芷早已在此等候。
蘇傾離搖了搖頭,輕聲道:“已經按照計劃,在太醫院和禦藥房… 放下了一些餌。但… 那個獵手比我想象的更謹慎。”
她當然不會認為今日的簡單行動就會讓對方立刻暴露。長達二十年的陰謀布局,其警惕和耐心是可怕的。她要做的,是循序漸進地增加壓力和威脅,一步步壓縮對方的空間。
就在這時,一名侍候的宮女送來了晚膳。膳食一如既往的精致,但在宮中,最安全的膳食,往往… 也隱藏著最大的危險。
蘇傾離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她的“以身為餌”計劃,正式… 進入了宮內飲食環節的考驗。
帷幕已經拉開,舞台已經搭建好。獵物,已經走進狩獵場。
隻等著… 獵手,自認為勝券在握時,親手… 發動他的絕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