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彆院書房內，厚重的楠木書案上，燭光跳躍，卻難以驅散空間中凝滯的沉重感。肅王蕭煜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翻湧著狂怒與悲痛的火焰，它們在短暫的失控後，被一種更為內斂、更為危險的寒意取代。那個看似母儀天下、溫良端莊的女人，二十年來隱藏得如此之深，所行的惡事樁樁件件觸目驚心。
“皇後……”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仿佛嚼碎冰碴般殘酷，“竟然是她……婉君姨……母後……”積蓄了二十年的仇恨，在這一刻有了明確的指向，化為鋒利刀鋒，直指九天。
“王爺，白姑姑所言與臣女在禦藥房發現的線索能夠相互印證。”蘇傾離的聲音在壓抑的空間中響起，清晰而冷靜，“尤其是當年先皇後娘娘的病案記錄，以及我母親身死前後的異常記錄。”
她上前一步，將懷中小心保護的木盒放在書案上，打開後露出裡麵的陳舊卷宗和用油紙包裹的幾小包乾枯藥材樣本。
“這些是白姑姑保留下的證據。”蘇傾離指了指卷宗，“記錄了皇後的一些秘密往來和行動。而這些藥材樣本，”她拿起其中一包，在指尖輕輕撚了撚，“白姑姑說是當年從先皇後和臣女母親接觸的藥物、香料中截取保存的。”
她將藥包湊到鼻尖，閉上眼睛，仔細嗅聞。不僅僅是靠嗅覺，她調動體內那絲日益壯大的“氣感”，嘗試去感應這些樣本中蘊含的……屬於“七絕散”的殘存氣息。
那種冰冷、陰暗、纏綿的邪性，即使曆經歲月，也並未完全消散，與她自己體內尚未完全清除的毒素殘留，產生了某種奇特的共鳴。
“這些樣本裡……”蘇傾離緩緩睜開眼睛，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殘留著‘七絕散’的氣息。”
她看向蕭煜，語氣異常堅定：“王爺，關於‘七絕散’的特性和檢測，您不必讓其他人插手。這些毒藥，旁人或許無法探知其蹤跡，但臣女……”她頓了頓，眼神流露出獨有的自信，“臣女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也隻有臣女，能夠找到它的‘本源’。”
這份自信並非盲目，而是來自於她兩世為人的知識積累、對毒性的深刻理解、以及最關鍵的……與生俱來或是因毒而生的，對天地間各種“氣”的特殊感知能力！那股“氣感”如同一個專屬雷達，讓她對“七絕散”這類高度凝聚、陰邪的毒物有著旁人無法企及的敏感。
蕭煜和風影聞言，都是一愣。讓蘇傾離自己來？但看到蘇傾離眼神中那種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霧的銳利和篤定，蕭煜的心猛地跳動了一下。他想起了她能憑嗅覺聞出驛站空氣中的牽機毒、憑脈象判斷出他的心疾、憑銀簪祛除蠱毒和屍氣……她的能力，早已經超越了他所知曉的醫學範疇。
或許，隻有這個身中過相似毒素、與七絕散有著不解之緣的女子，才能夠真正觸碰到此毒的根源？
“你的意思是……？”蕭煜凝神問道。
蘇傾離將白姑姑的記錄、藥材樣本重新放回盒中，壓低聲音道：“白姑姑提供的記錄是重要的指控，但這不足以將皇後扳倒。我們還需要直接的物證和能夠坐實她罪行的關鍵人證。最關鍵的是，要找到七絕散的‘本源’！”
“本源，可能在宮中，可能與某種特殊的鳥類有關，可能由皇後的某個心腹掌握。”蘇傾離一邊整理線索，一邊冷靜地分析著，“但這個心腹是誰，他們如何聯係，本源藏在哪裡… 這一切都還是未知。”
她看向蕭煜，眼中燃起了冰冷的戰意：“王爺，長樂宮的大火、臣女被栽贓、禁軍統領遇刺… 皇後這是在逼臣女死！她既然如此想要臣女的命，想要毀掉所有知道真相、能夠治療陛下的人，那臣女便順了她的意！”
她看向秦芷，眼神鄭重：“表妹，靜慈庵的安全，以及白姑姑的安危，需要你去暗中安排人保護。同時，聯絡江南，務必將消息儘快傳給外祖父，讓他老人家加倍小心！秦家或許已暴露，對方有可能將手伸向秦家，甚至外祖父和太和山的那半卷氣引之術！”
秦芷心頭一凜，立刻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性，重重點頭：“表姐放心，我明白。”她知道，隻有先保全秦家和祖父，才能給表姐留後路。
蘇傾離再次看向蕭煜，眼中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臣女將按照原計劃，‘以身為餌’，重回養心殿！臣女會高調現身，繼續為陛下診治，並讓外界看到陛下在我的醫治下身體迅速好轉！同時，我會暗中散布一些消息，一些足以讓皇後感到威脅，感到那個‘心腹’有暴露風險的消息！比如，我在長樂宮現場，或者慧貴人身上發現了特殊香料的殘留！比如，我對宮中藥材的查閱似乎有了驚人發現！甚至… 隱晦地將調查方向，引向某種特殊的、與皇後心腹相關的物件或地點！”
她語氣冰冷，帶著致命的鋒芒：“皇後多疑謹慎，但若威脅逼近她的核心秘密，她定會坐不住！她極有可能命令那個心腹，再次對我動手！或者… 讓陸長青這條線發揮作用，試圖暗中對我進行控製或打擊報複！”
“我的目的，就是要逼出那個藏得最深的‘心腹’！隻要將此人活捉，配合白姑姑提供的線索，審訊出關於七絕散本源和皇後核心罪行的情報，我們便有足夠的證據，一擊必殺！”
她頓了頓，直視著蕭煜，眼神中充滿了信任和托付：“臣女負責引蛇出洞，做這個‘餌’。王爺，需要您做的，就是為臣女張開… 一張滴水不漏的天羅地網！整個養心殿、偏殿、臣女每日可能出現的禦藥房、太醫院、禦花園… 乃至整個禁宮內外，都需要布下天衣無縫的埋伏！一旦目標出現，務必將其活捉！決不能再讓他殺人滅口，或者自儘！”
這是一個將自己置於險境，將生死都交給對方來掌控的危險計劃。風險巨大，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蕭煜靜靜地聽著蘇傾離的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她的冷靜，她的縝密，她的膽識，她的犧牲……都在此刻完美地展現了出來！她知道他的目標，她願意為之冒險，甚至將自己的生命作為這場決戰中最重要的砝碼！
“這個計劃…太過凶險！”風影忍不住開口，即便他相信王爺的布防能力，也認為蘇傾離此舉如同是在刀尖上行走。
“風險越大，回報越大。”蘇傾離眼神堅定，“這是最直接、最有可能引出皇後核心力量的方法。否則，敵人暗中盤踞二十年，黨羽眾多，我們何時才能查清楚？而陛下的身體…也等不起！”
她說的沒錯。帝王病重，皇權更迭迫在眉睫。一旦皇帝駕崩，太子繼位，那皇後一係便會立刻掌握大權，到那時，蕭煜和蘇傾離將再無翻身之地！
蕭煜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預想中還要更具決斷和犧牲精神的女子，胸腔中激蕩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既有為她冒險感到焦灼的擔憂，又有對她膽識過人的深深激賞，還有一種… 源自心底的，下意識想要不惜一切保護她的衝動！
她如此相信他，如此毫無保留地將後背交付於他，他豈能辜負？！
他緩緩地站起身，走到蘇傾離麵前，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好！”蕭煜低沉的聲音，帶著撼動天地的力量，“這個‘餌’，本王允了！蘇傾離，從現在起，你的性命，交給本王！本王以肅王蕭煜的名義發誓，必將護你周全！並將… 與你一道，將那毒婦從龍座之下拉下來，血洗陰謀！”
他伸出手，動作中帶著一絲不自覺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輕輕撫了撫蘇傾離的頭頂。
“放手去做吧。京城… 是時候該大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