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女孩的反應,程牧便知,他賭對了。
她果然什麼都不知道。
昔日性格倔強,有原則有底線的前女友,還和從前一模一樣。
一陣靜默中,顧杳將手裡的醫用耗材放進箱子,直起身與他平視:“現在是救災關鍵期,如果你來是為了幫忙,我歡迎。如果是彆有用心,請你離開。”
此話猶如涼水澆下。
“彆有用心。”程牧喃喃道,眼中閃過詫異,“所以你認為,我是在故意詆毀?他在你心裡,已經重要到可以不分青紅皂白,就無條件袒護?”
周圍已有誌願者投來好奇的目光,顧杳耐心瀕臨告罄,她壓低聲音:“你到底發什麼瘋,程二公子,我們早就結束了,你能不能過好自己的生活,也請放過我,好麼。”
已經結束
放過她。
程牧表情扭曲了一瞬,隨即又強行平靜下來。
他伸手想拉女孩手腕,被對方敏捷地躲開。
“杳杳,你認真聽我講。”程牧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卻帶著令人不適應的嚴肅感,“去年度假村項目,原本談好合作的港商突然撤資,緊接著,父親又逼我跟唐家聯姻,這一切背後,真的隻是巧合?其實我們本可以不用分開。”
顧杳的眉頭皺得更緊,她注視著麵前人發紅的眼眶和偏執的眼神,心中湧起一陣疲憊:“程牧,不要把自己的問題歸咎到彆人身上,也彆拿我當傻子。”
“你不信我?”程牧的聲音陡然提高,引來更多目光,“你寧願相信一個認識不到一年的人,也不信我?我追了你整整五年!五年!算什麼?”
顧杳感到煩躁。
她太熟悉這種模式了——程二公子永遠是對的,錯都在彆人。
她直視他的眼睛,聲音冷靜而清晰:“不管有沒有外界乾擾,你認為,我們會有結果嗎。程牧,你不小了,經曆過這麼多事,難道心智還不夠成熟?”
這句話像一把刀,直插程牧心口。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反駁的話。顧杳看到他眸底閃過一絲受傷,隨即被憤怒取代。
“嗬,成熟?”程牧突然湊近,溫熱的氣息噴在顧杳耳畔,讓她渾身一僵,“你有沒有算過,他年長你多少。”
顧杳猛地後退一步,卻被程牧扣住手腕。
他的手指像鐵鉗一樣收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差了整整一輪,你覺得是真愛?”程牧的聲音低沉而危險,眼中閃爍著顧杳從未見過的陰暗,“以前我給足你尊重,舍不得碰你,不代表那個見慣風月的老男人,也會把你當成寶。”
這句話徹底點燃顧杳的怒火。
她用力甩開對方的手,眼中寒光乍現:“滾。”
程牧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如此決絕。
隨即,他輕笑一聲,那笑聲裡帶著自嘲和冷意:“好,很好。顧杳,我等著看,看你怎麼被玩弄於鼓掌。”
看著對方轉身離去的背影,顧杳長舒一口氣,才發現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揉了揉被捏紅的手腕,心底翻江倒海。
不管旁人說什麼。
她隻相信自己的直覺。
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被懷疑,唯獨不能是他。
顧杳閉了閉眼。
胸口有些悶堵,熟悉的眩暈感再次襲來,她伸手扶住旁邊的鐵質欄杆,就著台階緩緩坐下。
片刻,稍有緩解。
側後方傳來一道嗓音。
“顧老師。”安置點負責人氣喘籲籲地跑來,打斷她思緒,“有家科技公司捐贈的無人機到了,公司老板說跟你是熟人?”
科技公司。
熟人。
一張麵孔映入腦中,不會是
上周突如其來的表白電話還沒讓她緩過勁,現在居然又在災區碰上。
今天是什麼日子。
全都趕到一起?
算了,應付肖嶼,總比應付剛剛那個幼稚鬼強。
略微整理了一下情緒,跟著負責人向安置點入口走去。
遠遠地,就看到肖嶼挺拔的身影。
他穿著簡單的深藍色衝鋒衣,正現場跟誌願者示範無人機操作程序。
與程牧的瘋癲不同,肖嶼周身散發著平穩的氣場,讓顧杳安心不少。
聽到腳步靠近,男人轉過身。
幾日不見,小姑娘消瘦許多,而且整個人的精神狀態也不太好。
他皺了皺眉,緩步走過來,卻在距離一米處禮貌停下,“你還好嗎?看起來很疲憊。”
顧杳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意識到現在肯定灰頭土臉的:“救災都這樣,習慣了。”
然後看向對方手裡的無人機。
肖嶼解釋道:“產品還沒上市,目前剛拿下政府牽頭的科技創新扶持項目,這次來,算是實地測試。”
頓了頓,他又說:“也想借此機會,順道過來看看你。”
氣氛突然變得尷尬。
顧杳注意到男人耳尖微微發紅,與平日裡運籌帷幄的科技公司ceo形象形成明顯反差。
“上次電話裡的內容,是我太唐突。”肖嶼主動打破沉默,聲音誠懇,“如果給你造成困擾,我很抱歉。”
“沒關係。”顧杳搖搖頭,聲線溫和但堅定:“我覺得,我們更適合做朋友。”
肖嶼聽完失笑,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卻很快被理解取代。
“真沒機會?”他半開玩笑地問。
“你再問下去”顧杳音色輕緩,卻讓語氣保持足夠的認真,“連做朋友的機會都沒有。”
既然沒可能,就不要給對方留幻想餘地。
話已至此。
肖嶼深深看了她一眼,心裡很不是滋味。
“那行。”
他指了指身後的車,“今晚還得趕回邛海,你先忙,注意休息,彆太累。”
“嗯。”顧杳點頭。
目送肖嶼轉身離去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
懂得尊重界限,知道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退。
這樣的人,相處起來其實很輕鬆。
如果,在遇到周政良之前
顧杳垂下眸,吸了吸鼻子。
胸口酸脹的難受。
最近是怎麼了,似乎,渾身上下哪都不對。
下午,臨走前,表姐特意過來陪她一會兒。
兩人坐在台階上,發呆。
聞靜杵著下巴,抬頭看一眼低空無人機,再將目光落向不遠處的恒遠集團物資車,然後‘嘖嘖’兩聲。
引得小姑娘側頭。
“前任,相親對象,現任追求者,加上你,剛好湊齊一桌麻將。”聞靜感歎。
“”
“我腦子都快炸了,你還嘲笑我。”顧杳幽怨道。
冤枉。
聞靜表示:“這哪是嘲笑,分明是羨慕。”
羨慕什麼?
“我要有這桃花運,夢裡都得笑醒。”
話音剛落,聞靜手機進入一條微信。
拿出看一眼,頓住。
緩緩背過身去,打字回複。
??
看她神神秘秘,顧杳好奇伸長脖子。
不經意一瞥。
發信息的人頭像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正想問是誰,後方傳來調研組同事的呼叫,應該有事找她幫忙。
八卦不如工作重要。
顧杳趕緊起身,拍了拍表姐肩膀:“我先去忙,回邛海再聯係。”
——誒。
聞靜來不及點發送,才轉過身,還想說點什麼,小姑娘卻已經跑遠。
震後第三天,夜空難得露出幾顆星星。
元通鎮終於恢複些許生氣,大家也陸陸續續搬回室內,開始正常飲食起居。
賓館走廊裡,周政良正和幾名乾部低聲交談,他們剛從雲陽村回來,身上還帶著塵土與疲憊。
“周書記,先去房間吧,讓醫生給您換藥。”徐秘書遞過房卡,言語帶著關切。
聞言,周政良腳步微頓,目光不自覺飄向走廊儘頭的房間。
兩日未見,沒接到一通電話。
鐵石心腸的東西。
這會兒在忙什麼。
察覺到自家書記駐足良久,順著視線望去,瞬間心領神會。
徐默適時出聲:“小顧今日一早給我發信息,問候您的傷勢。”
話落。
周政良淡淡掃他一眼。
“你倒挺會安慰人。”
說完這句,邁腿進了房間。
涼風襲過走廊。
徐秘書默默低下頭,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房間內。
剛脫下外套,放在桌麵的手機響。
聽筒裡傳來焦急聲:“周書記,調研的同事說小顧自打下午進房間就沒出來,電話也無人接聽,擔心會不會出什麼事,您看”
呼吸驀緊。
剩餘內容在忙音裡中斷。
周政良麵容冷峻朝走廊儘頭走去,站在門外,連續敲十幾下,無人應答。
立刻吩咐徐默,叫來賓館工作人員開門。
門一開,浴室的水聲仍在響著,而小姑娘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心猛地一沉。
周政良大步跨進去,顧不得水漬弄濕褲腳,從置物架上扯過浴巾裹住女孩身體,將人打橫抱起。
懷中人輕得讓他心驚,濕發貼在緋紅的臉頰上,發梢水珠順著脖頸滑入衣領,掌下的體溫處處透著異常。
“叫醫生,快!”他聲音低沉而急促,將女孩小心放在床上,又迅速拉過被子蓋好。
指尖不經意觸到她滾燙的額頭,麵色凝重。
醫生很快趕到。
初步診斷為低血糖引起的暈厥,外加感冒發燒。
“許是這幾天勞累過度,又受了涼,飲食也不規律。”
醫生一邊準備靜脈注射一邊叮囑,“保持房間通風,先進行物理降溫,不要捂得太嚴實,不利於散熱。”
“燒得厲害,能不能先吃點退燒藥?”徐默問。
醫生搖頭:“循環機能還未恢複,安全起見,不要貿然用藥。”
房間有些悶熱。
環顧四周,發現未開設窗戶。
見男人擰眉,賓館老板娘連忙解釋道:“條件有限,隻有您住的那間透氣性會好一點。”
當機立斷。
換房間。
徐默沒來得及反應,已見周政良彎腰將小姑娘連人帶被抱了起來,邁腿往外走。
遲鈍兩秒。
他欲言又止地跟上。
走廊裡,懷裡人難受地蹙著眉,發燙的臉頰無意識地蹭著周政良的胸膛,讓他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到了房間,周政良輕輕將人放在床上,轉頭交代:“去找個做事穩妥的女同誌過來,幫忙換衣服。”
“好。”徐默馬不停蹄下樓。
五分鐘左右。
衛生院的李主任匆匆趕來。
周政良無聲退出房間,站在門外點了支煙,卻一口沒吸,隻是任它在指間燃燒。
漫長等待中,腦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剛才抱起女孩時的模樣,心裡難免生出自責。
低血糖。
四十度高燒。
這幾日全副精力投注在雲陽村,卻忽略了她的身體狀況,絲毫沒察覺到有什麼異常。
“周書記。”
李主任聲音打斷他的思緒,“已經按照醫生的吩咐,做好散熱措施,貼了退熱貼,被子也換成薄的。今晚我就留下照顧,有情況再通知您?”
“謝謝,不用麻煩。”
周政良掐滅香煙:“連續照顧傷員好幾天,你也很辛苦,下去休息吧。”
大領導體恤。
李主任隻覺疲憊的身軀瞬間舒緩了許多。
“周書記客氣。”她臨走前補充:“有需要隨時找我,衛生院全天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
男人點頭。
重新進入房間,床上人仍舊睡得不夠安穩,暖白燈光裡,薄被下柔美的曲線輪廓若隱若現。
周政良邁向床邊的腳步驀然頓住,眉心緩緩蹙起。
沉默須臾。
麵無表情拿起手機,準備撥通電話。
最後不知出於什麼考慮,一聲未響完,又被他掛斷。
駐足片刻,感受到女孩的呼吸越來越沉,也越來越熱。
無法,周政良隻得轉身進浴室。
再出來,手裡端了一盆溫水,裡麵浸泡著毛巾。
走到床邊,周政良微微俯下身,拿起擰乾的濕毛巾,輕輕掀開被子一角。
女孩手臂纖細白皙,手腕處青色血管清晰可見。
他用毛巾小心擦拭,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當毛巾滑過泛起粉暈的鎖骨時,周政良呼吸微微一滯。
“嗯”顧杳無意識地輕哼一聲,睫毛顫動。
周政良立刻停下動作,生怕驚醒她。
直到床上人呼吸恢複平穩,他才繼續擦拭,克製著自己不去看薄被下起伏的曲線。
心生無奈。
衛生院穩妥的女同誌,看來也不夠穩妥。
喉骨咽動,周政良撇開視線,將毛巾重新泡入水中。
這一夜格外漫長。
周政良記不清換了多少次毛巾,大約淩晨兩點左右,小姑娘的體溫終於降下來。
後半夜。
他氣息沉斂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卻不自覺地流連於床上人安靜的睡顏。
步入仕途以來,難得能像此時這般。
放下公務,什麼都不做。
隻這樣心無旁騖地,專注於一人。
清晨六點,顧杳被難耐的饑餓感反複折磨。
迷迷糊糊睜開眼,陌生的天花板讓她逐漸轉醒。雲裡霧裡抬起手臂,揉了揉酸脹的眼睛,頓覺有些不對勁。
往下一瞧,發現自己竟然未著寸縷地躺在被子裡!
“醒了?”熟悉的低嗓自門口傳來。
顧杳捂著被子驚慌起身,看到周政良提著早餐走進來,腦中轟然炸開。
他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他的房間?
自己為什麼沒穿衣服?
無數狗血的猜測瞬間湧上心頭,尤其想到男人曾經威脅她要‘先禮後兵’
“你混蛋——”憤怒和羞恥衝昏頭腦,她毫不猶豫地揚起手,結結實實給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響聲在房間裡格外刺耳。
毫無防備。
周政良沒有避讓,硬生生挨下這一耳光。
空氣陷入死寂。
生平第一次被女人打,周政良眼中閃過一絲錯愕,提著早餐的手驀然收緊,隨即是壓抑的鬱火。
但當他看到小姑娘死死拽著被子,雙眸通紅飽含羞惱的模樣,慍怒又化作了然和心疼。
對視幾秒,他冷靜移開視線。
“這麼有力,應該是恢複了。”周政良聲音低沉,將早餐放在床頭櫃上,目光沉沉盯著麵前用被子把自己裹成粽子的女孩。
顧杳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指腹拂過發麻的掌心,有種闖禍的既視感。
剛才完全是受本能驅使,現在冷靜下來,記憶逐漸回籠。
昨晚洗完澡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還以為是地震,結果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看她努力回憶的樣子,周政良慢慢走近。
顧杳下意識地往後縮,心跳如擂鼓。他在床邊停下,微微俯身,距離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昨晚暈倒在浴室。”他聲音很低,卻字字平穩,“高燒四十度,醫生說不能吃藥,隻能物理降溫。”
眸色幽邃鎖住女孩,周政良指了指自己臉上的紅印,“剛剛感覺如何,要不要再來一巴掌。”
顧杳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隱隱約約記得,有人一直在用溫毛巾擦拭她的手臂和脖頸,觸感溫柔得讓她以為是在夢裡。
可是。
誰這麼缺德。
但凡給她留一件貼身小衣,都不至於如此激動。
“那我的衣服”她聲音細如蚊蚋。
“李主任代勞。”周政良直起身,從衣櫃裡拿出一套乾淨的衣服放在她麵前,“穿好趁熱吃早餐,十五分鐘後,我來檢查。”
檢查,什麼?
腦袋掛出一串問號,房門已經關上。
空氣再度安靜下來。
回想剛才一幕,顧杳捂住發燙的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不行。
先容她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