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病床,擠滿了精密儀器,纏繞著數不清的管路,承載著兩個隨時可能熄滅的生命,被十幾雙手極其小心地護送著。
像捧著一個一碰就碎的夢。
病床的輪子壓過地麵,發出極輕微的滾動聲,緩緩駛離剛剛經曆過血與火洗禮的eicu。
外麵的走廊燈火雪亮,卻安靜得嚇人。
空氣裡隻剩下輪子滾動的聲音,還有各種儀器規律的、低沉的蜂鳴。
每一步都踩得極慢,極穩。
所有人的神經都繃成一根線,生怕最輕微的顛簸,哪怕一點點意外,都會重新引爆那潛藏的、致命的危機。
一部專用電梯早已清空,在樓層口安靜等待。
病床被無比平穩地推了進去。
銀色的金屬電梯門緩緩合攏。
守在eicu門口,同樣熬得雙眼布滿血絲的蕭同光,這才重重地、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
他看看身邊幾個同樣麵色慘白、臉上驚魂未定的科室負責人,聲音沙啞,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我們……好像……真他娘的把人從閻王手裡又拽回來了半截……”
電梯轎廂內,空間逼仄,氣氛幾乎凝固。
陳青鋒站在病床頭側,手下意識地搭著冰冷的金屬床欄,感受著電梯運行時那極其細微的震動。
他的視線掃過監護儀屏幕,心電波形依舊脆弱,但總算維持著一個搖搖欲墜的平穩。
又掠過體外循環機的屏幕,代表生命支持的各項參數暫時穩定。
剛才eicu裡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不受控製地在腦海裡翻騰。
係統給的臨時外掛是牛逼,沒錯。
但要是沒有整個團隊在那種極限狀態下的玩命配合,沒有錢副主任精準的麻醉調控和果斷除顫,沒有周副主任對cb機器那近乎神乎其技的掌控,沒有孫副主任在血泊裡硬是穩住婦產科那攤子事,沒有每一個護士、技師近乎本能的精準執行……
狗屁奇跡。
這是騰華醫院這個平台,砸了頂尖的人才、頂尖的設備,再加上所有人骨子裡那股子不認命的狠勁,才硬生生搞出來的逆天改命。
叮——
電梯門再次滑開。
迎麵是手術室區域特有的、更加刺眼的無影燈光,還有更濃烈的消毒水氣味混著冰冷的空調風。
趙主任,騰華心外的定海神針,領著心外科、血管外科的主力戰將,早已等在門口。
一身深綠手術衣,帽子口罩捂得嚴嚴實實,透著一股久經沙場、雷打不動的沉穩。
他身後,心外副主任、主治醫師、體外循環師、麻醉醫生、器械護士,烏壓壓一片,個個表情凝重,全神貫注。
這陣仗,擺明了就是要啃最硬的骨頭。
真正的決戰之地,到了。
陳青鋒的心,反而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沉靜一些。
他們付出了幾乎無法承受的代價,硬是從死神幾乎要合攏的手掌裡,搶回了這寶貴的、繼續戰鬥的機會。
接下來的手術,注定是另一場煉獄般的鏖戰,依舊是步步踩在刀尖上。
但他們,至少有了一點點贏的可能性!
沒有一句廢話。
趙主任往前一步,注意力瞬間鎖定在移動病床上的監護儀數據和體外循環機參數上。
“情況?”聲音穿過厚厚的口罩,低沉有力。
“剛鬨了陣頑固性室顫,電擊藥物全沒用,高度懷疑右冠口堵了,”錢副主任語速極快,把剛才那幾乎讓人崩潰的搶救過程壓縮成最關鍵的信息,“陳醫生從胸壁穿刺右心室衝了點肝素鹽水,現在勉強恢複竇性,心率50多,血壓6035,全靠cb撐著命。”
趙主任的動作幾不可查地頓了半秒,頭朝陳青鋒那邊稍微偏了一下,但什麼也沒問。
現在不是追究過程的時候。
“知道了。”趙主任點頭,聲音沒有絲毫波瀾,“按原計劃,準備換升主動脈,探查主動脈弓,上深低溫停循環。”
病床被又快又穩地推進了寬敞明亮的1號手術間——這是全院最大、設備最先進的複合手術室。
刷!
頭頂巨大的子母無影燈瞬間聚焦到病床中心。
手術室的麻醉醫生和護士立刻圍攏上來,開始緊張而有序地交接,核對藥物清單、確認各種管路連接,將病人接入手術室自身的監護係統。
新的體外循環管路被麻利地連接到手術室的機器上,周副主任立刻和心外的體外循環師湊到一起,手指飛快地在機器屏幕上操作,仔細核對接口、壓力和流量參數,低聲快速交流著關鍵數據。
整個空間都在高速運轉,卻忙而不亂,透著一股身經百戰的默契和秩序。
陳青鋒退開幾步,後背靠在冰涼的牆壁上,沒有離開。
他必須盯著。
那股係統帶來的超常狀態已經徹底退潮,排山倒海的疲憊和後怕感洶湧而上,腦袋裡還殘留著缺氧後的鈍痛和眩暈,但他強迫自己站直了身體。
消毒,鋪單。
大片的藍色無菌單迅速覆蓋了病人,隻留下胸骨正中的一片區域。
“開胸。”趙主任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如同發令槍響。
“滋滋——”
電刀劃破皮膚,空氣中立刻彌漫開一股皮肉燒灼的焦糊氣味。
一層層組織被迅速、精準地分離開。
接著是胸骨鋸沉悶的嗡鳴聲響起,所有人的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看著那把高速震動的鋸片沿著胸骨正中線穩定地向下。
特製的牽開器被放置好,齒輪轉動,一點點將胸骨向兩側撐開。
胸腔被打開。
那顆剛剛從鬼門關被拽回來的心臟,徹底暴露在刺眼的燈光下。
它還在跳動,但每一次收縮都顯得那麼無力、掙紮,心肌顏色有些蒼白,表麵甚至能看到幾片顏色明顯發暗的區域,那是缺血留下的醜陋印記。
心臟上方,主動脈根部,那個要命的夾層動脈瘤,鼓脹得不成樣子,顏色是觸目驚心的暗紫色,血管壁薄得幾乎透明,似乎輕輕一碰就會徹底爆裂開來。
那股極度危險的氣息,就算隔著幾層無菌單,也讓人頭皮發麻。
“降溫。”趙主任再次下達指令,言簡意賅。
體外循環機上的熱交換器開始工作,冰冷的血液替代了溫熱的血液,被泵入體內,開始強製降低病人的核心體溫,為接下來最關鍵、最危險的主動脈操作爭取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