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eicu裡靜得可怕，連體外循環機持續的嗡鳴聲都好像被吸走了。
所有人的動作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錢副主任舉著除顫電極板的手懸在半空，忘了該做什麼。
周副主任調整cb流量的手指僵在那裡。
孫副主任剛剛因為球囊止血而略微放鬆的神經猛地再次繃緊，目光死死釘在監護儀屏幕上，忘了呼吸。
屏幕上，那團代表著心臟徹底放棄、狂亂扭曲的室顫波形，就在肝素鹽水被推入心腔的下一秒，似乎……極其輕微地卡頓了一下。
像是高速旋轉中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紊亂。
緊接著，沒有任何過渡，那團鬼畫符般的波形驟然消失，變成了一條近乎水平的、代表心跳停止的直線！
錢副主任的心臟都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幾乎脫口喊出“停搏”。
但那條直線並未停留，猛地向上彈起，然後重重落下，形成了一個巨大、醜陋、但勉強能辨認出輪廓的qrs波！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極慢，慢得讓人窒息，但有了節律！
室性逸搏心律！
這雖然離正常還差了十萬八千裡，可終究不再是那種毫無意義的、瀕死的顫抖了！
“心跳……有心跳了！”一個年輕護士帶著哭腔的低呼，像一顆石子投入死寂的水麵。
幾乎就在她聲音落下的同時，監護儀上那兩個刺眼的問號終於消失，血壓數值重新蹦了出來：5530！
低得嚇人，但它不再是零，不再是問號！
心臟，在這台機器的強製輔助下，開始非常微弱地、但確實自主地搏動了！
錢副主任幾乎是本能地再次舉起除顫儀：“準備……”
“等等！”陳青鋒迅速開口，阻止了她，聲音依舊嘶啞，卻帶著一股讓人不敢質疑的篤定，“彆動！給它點時間！可能是恢複期心律！”
他的左手還按在病人的胸壁上，隔著皮膚，他能感覺到，在那根細針穿刺點下方，傳來了一陣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搏動感。
不是剛才那種亂顫，而是心臟在努力嘗試收縮！
屏幕上，那緩慢而畸形的波形掙紮了幾秒，頻率似乎開始非常緩慢地加快，波形也逐漸變得稍微不那麼猙獰。
逸搏點好像在慢慢向上移動。
終於，一個相對正常的波頑強地冒了出來，緊隨其後的是一個雖然還有些寬大、但形態趨於正常的qrs波群。
竇性心律！
儘管心率隻有可憐的50次分左右，血壓也隻是蝸牛爬似的升到6035，但那源自竇房結的、規律的跳動，如同從幽深黑暗的峽穀中傳來的微弱回響，宣告著這顆瀕臨報廢的引擎，竟然奇跡般地重新啟動了！
“恢複了……真的恢複了……”錢副主任喃喃著，握著電極板的手終於抑製不住地輕顫起來，她緩緩放下手臂，感覺肩膀上的重量輕了許多，她下意識瞥了陳青鋒一眼，低聲嘟囔了一句，“你這膽子……真是……”
周副主任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立刻俯身，手指在cb控製麵板上飛快而精準地操作，開始緩慢下調機器的輔助流量：“自主心跳穩定，血壓有回升！灌注壓維持在65！”
孫副主任捂住了嘴，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她迅速低頭檢查腹部傷口和bakri球囊引流管的情況，聲音帶著明顯的哽咽，卻努力保持平穩：“出血量沒有明顯增多，球囊看起來起作用了。”
陳青鋒慢慢拔出了那根剛剛創造了不可能的穿刺針，針尖上還沾著一絲暗紅、不凝固的血液。
他隨手將針丟進旁邊的銳器盒裡，這才感覺到整個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緊繃的肌肉傳來一陣陣難以忍受的酸痛。
那股如同神助般的清晰感和直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大腦因為剛才的極限操作和持續的壓力、缺氧，傳來一陣陣眩暈和鈍痛。
他不動聲色地用手撐了一下搶救車，穩住了身形。
“利多卡因，維持靜脈滴注，預防再次室顫。”他快速下達後續指令，聲音比剛才沉穩了一些。
“再查電解質和血氣分析，送急件。”
“準備轉運！”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錘子一樣敲在每個人心上，將大家從短暫的驚愕和如釋重負中拉回嚴峻的現實。
真正的危機，那顆懸在頭頂的主動脈夾層炸彈，還遠沒有解除。
“快！準備移動設備！檢查所有管路連接！”
護士們立刻行動起來，推著急救車，快速而有序地整理病人身上密如蛛網的各種管路、線路，檢查便攜呼吸機和監護儀的電池電量。
體外循環組的技師再次仔細確認機器電池狀態和備用氧氣瓶的壓力。
就在這時，一直守在房間另一頭新生兒複蘇台旁的兒科醫生，猛地抬起頭，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喜悅。
“孩子！孩子有自主呼吸了！”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eicu，“agar評分，1分鐘3分，剛才5分鐘已經到6分了！生命體征暫時穩住了！”
雖然6分的評分依然意味著情況不容樂觀，後續還有很多難關要過，但至少，這個在鬼門關前徘徊的小生命，也被硬生生拽了回來！
雙重的喜訊，如同兩束強光，終於穿透了這間充斥著血腥和絕望的eicu，帶來了一絲真正意義上的光明。
“好！太好了！”孫副主任再也忍不住，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卻又立刻用袖子胡亂抹去。
陳青鋒朝著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緊繃的臉部線條似乎極其短暫地柔和了一下，但稍縱即逝。
他立刻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病人身上：“所有人注意！準備轉運！動作務必輕柔！確保所有管路通暢！尤其是cb管路！”
沉重的eicu大門被再次推開。
那張承載著無數精密儀器、糾纏管路和兩個無比脆弱生命的病床，在十幾個醫護人員小心翼翼、眾星捧月般的簇擁下，如同承載著無價之寶的方舟，緩緩駛出了這個剛剛經曆過血與火殘酷洗禮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