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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小會舅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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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傍黑,夜幕低垂,銀色的月光灑落在鄉間的田野上,夜風輕拂,帶來一絲絲清涼之感,卻也夾雜著泥土的氣息。村落裡,煙囪裡嫋嫋升起的炊煙漸漸融入四周的薄霧,灶台上的火光跳躍著,映照出農婦忙碌的身影。那火光,不僅驅逐了屋內的寒意,也帶來了家的溫暖和食物的香味。

偶爾傳來犬吠聲,或是夜歸的牛羊叫聲,打破了這寧靜的夜晚。但隨著夜深人靜,一切聲響似乎都歸於沉寂,隻留下月光和星光在天空中靜靜閃爍。

此刻,老袁家又是另外的樣子,孩子們在院落中追逐嬉戲,他們的笑聲與夜晚的寧靜形成鮮明對比,袁家的女人們,有的煮羊肉湯,有的開始收拾紡車開始紡花。

堂屋的門始終是敞開的,屋裡的一盞羊油燈閃著紅紅的火苗,不時爆一下火頭。

這是一天中老袁家的人最集中的時候,最熱熱鬨鬨的時候,雖然物質條件簡樸,但那份質樸和純粹的情感卻是任何繁華都無法比擬的。

此時,不隻是少不了過來湊著燈光做針線活的大閨女、小媳婦,也少不了袁廣德、袁廣博這樣的人。袁廣德、袁廣博是弟兄倆,雖然和老袁家並不是很近,但也算是一個袁字,兄弟兩個晚上沒事便經常來玩,一是老袁家做著生意,人多熱鬨,再就是老袁家人緣好,大家都願到這裡說說話,打發打發晚上的時間。

袁廣文、袁廣德、袁廣啟弟兄三人,袁廣文早早去世,袁廣啟打了一輩子光棍,袁廣德則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叫玉山,一個叫金明,金明後來也逛集頭,買羊賣羊,走到哪裡都自稱是袁廣侖的侄子,他得到了袁廣侖叔叔的真傳,為此,他和我小名叫鑫祖的舅舅還打了無數次嘴官司,就為了爭誰是袁廣侖的嫡傳弟子。

我姥姥看著說著話的袁廣德,就把他喊道屋裡,我姥姥還拉著我二姥姥。

袁廣德正在外麵談興正濃,抄著手過來問道:“大嬸子,你叫我?”

我姥姥看著袁廣德,說道:“二德,你是不是經常去龍鞏集,從姚樓過的時候,有沒有看見過小房。”

袁廣德一愣,說道:“大嬸子,我見過小芳兄弟,他經常在橋頭玩,我從那裡去趕龍鞏集,就能看見他。”

我姥姥說的小房,是我姥姥的娘家侄子。我的姥姥娘家是人和村人南翟家,對於人南的的老姥姥、老姥爺,已經沒有人有記憶了,我老娘唯一能記憶的就是她有一個舅舅翟建良,舅舅有一個兒子叫翟振保(小名叫小房),後來我舅老爺去了東北,在東北又有了一個兒子叫翟振衛。

我二姥姥的娘家在邊河南的焦劉莊,姓謝。

我二姥姥問道:“小房咋樣,他跟著他姥爺,肯定過得不咋樣。”

袁廣德擺擺手說:“那還用說,他娘改嫁了,他跟著一個孤老頭子,那還能過好,還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經常在姚樓橋頭玩,瘦得都不成樣子了,我前幾天還見了他。”

那時的我姥姥,娘家就一個哥哥,還在東北,沒有音信,家裡就這一個侄兒,跟了他姥爺,我姥姥聽袁廣德這樣說,淚水就從眼裡流了出來。

我姥姥擦一把眼淚說:“二德,你再去趕集的時候,就繞個彎,把小房叫來,這你二侖兄弟也要結婚了,叫他來喝喜酒。”

袁廣德爽快地答道:“大嬸子,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明天我就去趕集,我把俺小表弟捎過來。”

第二天下午,天上飄著薄雪,我姥姥正在屋裡忙活著,聽到外麵有人喊:“大嬸子,小房表弟來了。”聽到喊聲,我姥姥忙踮著小腳出來,看見了站在院子裡的小房舅舅。那時,小房舅舅也就是八九歲,光著頭,抄著手,衣衫襤褸,補丁疊著補丁,一條褲子很短,露著凍得通紅的小腿,腳上是一雙蘆葦編織的鞋頭。

他站在那裡,有氣無力,皮膚因寒冷而顯得發白發青。他的手指粗糙,露著凍瘡的痕跡,躲閃的動作中透露出一種不符合年齡的辛酸。

他抬頭看一眼我姥姥,低頭看著腳尖,竟然沒有說一句話。

我姥姥一把摟住他,眼淚流著,把他往屋裡拉。很快,收拾了我舅舅的一件棉襖、一雙棉鞋給他穿上,又從鍋裡舀來兩碗湯,拿來幾個窩窩頭,招呼著袁廣德也一起吃飯。

此時,我老娘、廣晴姨抱著門框看著小房舅舅,我廣晴姨說道:“大娘,你怎麼讓這個要飯的坐我的板凳呢,他的褲襠還露著個大洞呢。”

我二姥姥過來,攆著小姊妹兩個:“快一邊玩去,這是你們的表哥小房。”

小房坐在那裡,不由收緊了兩條褲腿,臉也紅了。

我老娘和廣晴姨笑著跑出去玩了。

待到我二姥姥從屋裡出來,袁廣德跟了出來,來到門外,袁廣德說道:“二嬸子,也幸虧我過去,在姚樓橋頭,我都沒看見小房,我到了他家裡才看見他趴在廚房草堆裡,餓得都站不起來了,幸虧我帶著的窩窩頭,給了他半個,他吃了窩窩頭才有力氣跟著過來。小房咋到了這一步,他爹他娘去哪裡了,也不知道傳言是真是假。”

我二姥姥歎了口氣說:“小芳的爹,就是你人南的舅舅,好好地在濟南做生意,小芳就是在濟南出生的,雖說不知道做什麼生意,但也算賺了點錢,慢慢在人南也買了幾畝地,家裡也有吃穿了。誰能想到,日本鬼子攻占濟南後,有一次抓壯丁,把一條街的兩頭都堵住,抓一個男人就扔到車上去,抓了幾車男人運往東北,說是去東北挖黃金,東北到處都是黃金,挖出來黃金,個人一半鬼子一半。你舅舅也被抓,臨走,還給小房的娘從裡麵捎出來話,讓他娘倆回人和村,好在這幾年攢下了幾畝地,也想著再過幾年回家來。小房的娘沒辦法,把自己家的生意兌給了彆人,就回到人和村,她家在人南的茅草屋早就塌了,你倆就到了姚樓,到她娘家去住,她娘家就她爹一個人,雖說是有住的地方,但也沒有多少地,人南的地,他們又不來種,那娘們在濟南也是享福慣了,也吃不得苦,種不了地,又不能坐吃山空,就這樣,人南的地慢慢就賣了,就剩下了一塊林地,也就是有半畝的樣子。那娘們看著一天天沒飯吃,沒錢花,就改嫁給一戶人家做小。雖然她出身在農村,但在濟南大城市待了多年,細皮嫩肉的,就被一家相中,說是生過男孩子的,身子也好。小房原來還有一個小姨,也是嫁給了彆人家當小,這真是一根扁擔把姊妹倆挑到雲南,都是一般沉,都是給人家做小。小房的娘改嫁後,雖說是能照應著她家裡的老爹、兒子,但也是身不由己,這樣,小房和他姥爺就常常挨餓。”

袁廣德問道:“人南的舅舅到了東北,沒給家裡捎過信嗎,妗子怎麼能隨便改嫁呢?”

我二姥姥歎了口氣,說道:“走了幾年了,都沒有音信,還不是死在外麵了,說是去挖黃金,好多人是騙過去的,其實是去挖煤,跟著日本鬼子挖煤,那還能有好,八成是死了。”

袁廣德點點頭:“就是,抓壯丁走的,那就沒個好。”

我二姥姥說道:“就小房這孩子,也是個苦命的,來了就來了,我跟大嫂說說,就不讓小房再回去了,家裡也就是多雙筷子,幾年的光景他就長大了,到時再讓他單門獨戶過日子吧。”

袁廣德歎了口氣:“還是我兩個嬸子,人和村沒比的,不管怎麼說,小房現在就是張著嘴吃飯,就是養著他。”

一晃就是幾年過去,老袁家還是那個樣子,我二舅還是天天出去趕集。一天,看著時間還早,我二舅就來到地裡,順道看看地裡的莊稼。這裡是老袁家的一小塊地,一直是種的棉花,因為活不多,就交給小房舅舅看著。

走到地頭,我二舅看看左右,咦,不會錯啊,這裡就是自己家的地,怎麼不像啊,種的棉花怎麼看不見啊。我二舅再仔細看看,地裡種的就是棉花,隻是荒草已經長到了半人高,把棉花都蓋住了,更可氣的是,地裡還有很多瓜秧,這裡一棵,那裡幾棵,瓜秧盤住棉花,蓋住棉花,棉花葉子都快看不到了。

一時間,我二舅氣炸了肺,衝到地裡,把瓜秧全部拔掉,把荒草拔掉,一直到天黑才回家。

待到吃過晚飯,我二舅拉著小房舅舅來到後麵的牲口棚,張嘴說道:“小房,你可真行,咱家在那裡種的是棉花,你可倒好,你種起甜瓜、菜瓜來了,你知道嗎,咱家紡花、織布、穿衣,可都指著地裡的棉花呢。”

小房抱著牆邊的柱子,低著頭:“我種瓜怎麼了,又不妨礙種棉花。”

我二舅隻覺氣不打一處出,大聲喊道:“你多長時間沒去地裡了,草都長荒了,瓜秧都把棉花纏住了,棉花還能種好嗎?你就是個吃。”

小房抬起臉回道:“我就是個吃怎麼了,我來到你家就是種地乾活,一點工錢沒有,我種幾棵瓜怎麼了?”

我二舅指著他說道:“你,你還要工錢,你吃的啥穿的啥,你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你三個嫂子給你做,你就乾點地裡的活,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你還要工錢。你家在人南有半畝地,你姥爺家地無一壟,你都忘了你從前挨餓的日子了。”

這時,我花妗子和我老娘、廣晴姨過來了,我花妗子拉著我二舅說道:“你這是怎麼了,就不能好好說話,說話大聲有什麼用。”

我廣晴姨指著小房說道:“我都聽見了,地裡都讓你種上瓜了,瓜秧把棉花盤死了,你可真饞。”

小房看著幾個人,張口說道:“我就是個要飯的,我就是給你家扛長工的,我就是受氣,嗚嗚。”

我花妗子急忙拉著我二舅、我老娘、廣晴姨走了,喊來我二姥娘,我二姥娘能說會道,她知道怎麼勸人。我二姥娘沒想到的是,小房舅舅剛來到老袁時,我廣晴姨的一句玩笑,說他是要飯的,卻藏在了他的心裡。

又是幾年過去,小房舅舅眼看著也長大了。曾經,翟家有半畝林地,林地裡也隻有我姥姥的爹,即我的老姥爺,我老姥姥去世的時候,翟家還沒有地,隻有埋在大路旁邊。小房來到袁家後,小房家的半畝地就被清理好,種上了莊稼,因為老袁家喂牲口,家裡的肥料多,沒多久那半畝地就成了好地,每到收莊稼的時候,收的糧食,我姥姥、二姥姥都給他單獨放著,就全部放糧出去,這樣就越滾越多。後來,又不斷添置了些錢,湊了兩次,林地旁邊的地就買了回來,慢慢就變成了一畝半。兩個姥娘就想著,他能有地,到他長大,找個媳婦成家,就能自己過日子了。

我姥爺張羅著,把人南翟家老姥姥的墳從大路邊,遷到了翟家地裡,和老姥爺合葬,算是完了我姥姥的一個大心事。

我姥爺天天在集上,自然和集上的人家都熟,我姥爺跟人提起小房舅舅的婚事,很快就有了回音。嚴集有一家馬車店,店主孔凡增,他有個妹妹,小名小答,雖說是要的閨女,但人家也當親閨女待。雖然小房還沒有單過日子,但在人南也有地了,尤其是跟著老袁家,日子肯定就錯不了。

小房舅舅的年紀慢慢大了,天天精力旺盛,免不了地惹是生非,晚上和幾個小夥伴到彆人屋簷下聽個房啥的,到嚴集看到了小答姑娘,也是心中暗喜,小答家裡開著店,日子很好,小答雖說長得一般,但配自己也是綽綽有餘。

在找了媒人,定了親以後,這時,從東北來了信,我那多年沒有音信的舅姥爺正在東北的煤礦上,雖然還是挖煤,但成了家,有了一兒一女,就想著小房舅舅也能過去。

雖然沒有去過東北,但小房舅舅從此就變了,腰杆硬起來,還給人說,他看不上小答姑娘,最好散夥。人家孔家也是要臉麵的人,沒有多久,小答姑娘就出嫁了。

此時的小房舅舅,就等著東北來信,想著把那一畝半地賣掉,他去東北。誰也沒有想到,此時,再一次土改來了,所有的土地都歸了集體所有。

於是,在一次喝酒後,小房舅舅爆發了:“你們就知道放糧、收糧、種糧、買地,我辛辛苦苦這麼多年,一點都沒享受,到頭來啥也沒有,還不如我當初享受了。”

我廣晴姨嘁了一聲:“你來的時候啥也沒有,你就是個要飯的,你的棉襖、鞋都是到屋裡找了給你換上的,不是到老袁家,你早餓死了。就那個小答姐姐,人家多好,你還不知道自己多粗多長了,你還不要人家,人家現在都抱著大胖小子滿街跑了。你願意下東北就下東北,沒人攔著你,老袁家也不欠你。”

後來,小房舅舅還是去了東北,去找他親爹,到了東北,也跟著到煤礦挖煤去了。

我姥姥念叨過多次,這個小房,走了以後,沒回過人和村也就那了,連個信也不來。

我二舅曾經說過,這就是鬥米恩升米仇,這麼親的老表也是一樣,他一直記著說他是要飯的,一直記著賣了糧食不讓他花錢,一直記著瓜秧盤了棉花我揍他。

我姥姥當然還是向著她唯一的親侄子,提起來就說,哪能和他一樣,他從小無爹無娘,沒人管沒人問,他就是隨他親娘,他就是憨,到了東北多少年都沒來過信。

我老娘和袁廣德後來還說起過小房舅舅,袁廣德冷笑著說,要不是我大嬸子讓我把小房叫來,他早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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