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2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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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梁上吊著老式鎢絲燈泡,散發出昏黃的燈光。

沈南星的目光再度落在眼前床上躺著的植物人身上,這就是她的新婚丈夫,談禮。

上輩子,一直到她今年7月再次參加高考,8月拿到錄取通知書後,又被騙回省城時,他都還沒醒,依舊處於植物人狀態。

再後來,她一路南下逃亡,到港城進了地下黑診所,開始了她暗無天日被剝削的黑勞工生涯。

可以說她的外科技術,都是在那個黑診所,在無數個血糊淋剌的幫派馬仔們身上練成的。

再次見到談禮,已經是她在港島的黑診所打黑工的8年後了,算上她逃亡的幾年時間,距離她嫁給他,已經過去十幾年了。

那一次,港島某豪門掌權人被惡勢力綁架時中槍,贖金還沒拿到,當然不能讓他死了,也不可能送他去醫院。

診所老板被綁架犯拿槍指著頭,最終把她供出來,說她技術最好,讓她去給這位被綁架的大佬取子彈。

於是,被槍頂著頭的人就換成了她,這樣的場麵她經曆得不少,對於道上的人來說,黑診所裡像她這樣技術的醫生,絕無僅有,所以通常來說隻要她履行醫生職責,也沒人會傷害她,甚至她在道上也已經相當有名氣。

她冷靜地給這位大佬做了手術,當時隻覺得這位大佬臉上那道從左眼角橫跨鼻梁到右邊耳根的疤,太過嚇人,對他的五官似乎也有些眼熟,但她真沒認出來他是談禮。

畢竟她嫁給他的時候,他已經是躺了一年的植物人,即便家人照顧的很好,可他還是非常瘦,肌肉都掉光了,脂肪也沒多少,眼窩深陷,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

而她做手術的那位大佬,除了那道幾乎把他的臉砍成兩半的疤之外,他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身材健碩,目光銳利如鷹。

她實在是沒辦法把這兩人聯係在一起。

更何況,談禮是內陸農村出生農村長大窮當兵的,而這位大佬,據說是港島某新興豪門的掌權人。

這兩個身份,根本不會有人把他們聯係到一起。

沈南星的手指,從床上這個瘦脫相了的男人臉上劃過。

現在的他,臉上還沒有那道幾乎把整張臉劈成兩半的恐怖傷疤。

他眉骨很高,鼻梁也很挺,嘴唇乾澀泛白,下巴上還有青色胡茬,喉結因為瘦削越發凸出。

他的胸口已經瘦得能看到根根分明的肋骨,心跳緩慢,呼吸平穩綿長。

她並不知道上輩子他是什麼時候蘇醒的,蘇醒後肯定還要複健很長時間,但無論如何,他最終都醒了,那證明他是可以被喚醒的。

上輩子的這個時間,剛嫁給他的時候,她的醫術隻是比尋常大夫要好一點,麵對植物人她也束手無策。

可換做如今的她,這個世界醫學水平的天花板,那就不一樣了。

嗯,早點把他喚醒,她倒是想知道,他是怎麼變成後來港城新興豪門繼承人的。

沈家所在的村子叫宋莊村,姓宋的多,姓沈的少。而沈南星嫁過來的談家,所在的村子叫欒營村。

這倆村子緊挨著,就隔了一條鄉村馬路。

解放後,到成立人民公社,再劃分生產大隊時,這倆村子就被劃分為同一個生產大隊,叫欒宋大隊。

談家是欒營的外來戶,就他們一家姓談。但娶了欒營的媳婦,也算紮根好些年了,談老太太德高望重。

談禮的父親,據說在外地當大官,具體什麼官職村裡人也弄不清楚,談奶奶也從不多說。

但過年過節,一定會有各種領導上門探望,也會專門過來拜訪談奶奶。

也正是因此,談老太找到沈南星,說隻要沈南星答應嫁給他的植物人孫子衝喜,金家逼婚的二流子,她來處理。

談老太承諾說她嫁過來後,還可以繼續讀書高考,沈南星就同意了衝喜。

於是,金家上門逼婚時,談老太直接帶著縣武裝部、婦聯,還有村裡的乾部登門,搶婚。

談老太理直氣壯地說:“小南和三禮以前就在處對象,說好到了歲數就結婚,誰曾想三禮出個任務,就成了植物人。現在沈家是不是不打算認這門婚事,要把小南另嫁他人?”

這是從何說起!

沈南星和談三禮以前就在處對象?沒聽說過啊。前兩天不是還聽說談老太在到處合八字,要給她的孫子衝喜麼,咋忽然又變成和小南有婚約了?

沈南星也是愣了一下,但立馬就反應過來談老太這麼說的用意。

她也點頭,說有這回事。

還說就算談禮成了植物人,她也不會悔婚。

他是為國家和人民因公負傷的,她怎麼會嫌棄,無論他是生是死,還是植物人,她都會嫁給他。

沈家人當然不信這死丫頭,啥時候跟那植物人處對象的。

村裡的婦女主任宋秀芳,也就是在前幾年沈南星被折騰到重病時看不下去,給省裡她親爸單位打電話,把沈南星送去省裡看病的那位婦女主任,也給幫腔。

宋秀芳也故意說她知道沈南星和談禮以前在處對象。

談禮成了植物人,沈南星這不還經常上門去麼,就是因為倆人是對象關係。

宋秀芳還說,其實她們都勸她放棄這門親事的,沒想到這姑娘太重情義了,死活都不願意在這種時候拋棄談禮,說隻要談禮沒死,哪怕他一直是植物人醒不過來,她也一定要嫁給他!

作為婦女主任,宋秀芳說沈南星這種品德,值得立為軍嫂榜樣!

因著談家的“勢”,沈南星的“義”,沈家眾人和來強娶的金家人,全都無法再強迫,沈南星才得以順利“嫁”來談家。

而這就是談老太說的,解決金家的辦法,談老太果然做到了。還順帶給她掙了一波名聲。

不離不棄嫁給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的植物人軍人,這簡直是道德護身符啊。要不說這小老太夠聰明呢。

此刻,這間青磚瓦房,就是她和談禮新婚之夜的洞房。

床上躺著的這個瘦削俊美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談禮。

沈南星正要給談禮做個檢查,就在這時,外麵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人在說話。

“建國你可算來了,快些進來瞧瞧吧,白天忙亂得不行這丫頭都沒好好吃口飯,我剛說叫她出來吃飯,誰知道她趴桌子上不動彈,我還當是睡著了,又叫好幾聲還是不應,我趕緊去扒拉下看看,誰知道這丫頭臉白得跟紙一樣,鼻子都不出氣兒了!”

老太太聲音和步伐都相當焦急,又扯著嗓子高喊,“栓柱,拖拉機咋還沒過來,再去催催,趕緊的,往醫院送。”

“哎哎,這就去。”

高聲說話的人就是談老太太,談禮的奶奶。

談禮的父親據說在外地當大官,反正好像已經有很多年沒回來過,但人們都知道談父每個月都會從郵局寄錢回來。

如今這個家裡,就隻有談老太和談禮奶孫兩個,就連談禮跟沈南星結婚,談老太也就是給談禮的父親發了個電報,要錢,壓根兒沒人回來。

“嬸兒你先彆急,我看看再說,不行等民富開拖拉機來了咱就送縣醫院。”

說這話的人是欒宋大隊衛生室的赤腳大夫,宋建國。

上輩子應該也是有這麼一遭,她低血糖暈倒,一直不醒,老太太誤以為她沒氣兒了,趕緊叫人把她送縣醫院,她在縣醫院住了好幾天才出院。

門簾被撩開,有人一頭紮進來,看到站著的沈南星,那人步伐猛地一頓,後麵跟著的人差點兒撞著他。

“建國,趕緊的啊?”談老太在後麵催,一抬頭,就看見站在桌子邊的沈南星。

談老太也是一愣,緊接著就瞪大了眼睛:“丫頭你,你……”

宋建國手裡還提著藥箱子,仔細看著沈南星的麵色,臉色不太好,但也還挺正常的。

他鬆了口氣,把藥箱子放桌上,衝沈南星笑了笑:“你奶怕你哪兒不舒服,叫我來瞅瞅。”

談老太不管那麼多,三兩步走上前去,抓住沈南星的手摸摸,“熱的”,又抬手去摸沈南星的鼻子,“有氣兒!”

宋建國簡直哭笑不得。

這時又有人跑進來,正是住在隔壁的大隊會計家的二兒子栓柱,他氣喘籲籲地說:“談奶奶,民富叔在給拖拉機加油,馬上就能來,小南姐咋樣了啊……哎,小南姐?這,這不沒事兒嗎?”

沈南星8歲就被送來鄉下,都是同一個大隊的,互相也都認識,栓柱比她歲數小,就習慣叫她小南姐。

“不行建國,我還是不放心,你來再給好好看看,要不還是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談老太道。

宋建國輕咳一聲:“嬸兒,許是你看錯了。”

談老太頓時瞪眼:“我能看錯?鬨饑荒那幾年我收過的屍比你見過的都多!你當我就試試有沒有氣兒啊,我還摸了脈的,那脈都不跳了!”

宋建國:“……”

談老太又看向沈南星:“你這丫頭說句話,自己知道你自己剛才到底咋了不?這會兒呢,還有哪兒不舒服的?”

沈南星頓了頓:“剛才忽然就覺得心口疼的很,一口氣怎麼都喘不上來,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我這才剛醒,你們就進來了。”

“聽聽!我沒胡說吧,剛才絕對是有問題!去醫院,咱還是去醫院保險。”談老太道。

宋建國趕忙說:“嬸兒你彆急,我先給瞧瞧,有時候人累狠了過去一下子也正常的。”

給沈南星量了血壓,聽了聽心肺音,宋建國看著她說:“脈我就不給你把了,我脈上功夫還不如你,你自己把把脈看有啥不對勁的沒有。”

談老太也趕緊說道:“對對,虧你這丫頭自己都是大夫,自己身體哪兒不舒服都不知道。”

沈南星想了一下說道:“ 沒什麼,就是虧空……低血糖吧。”

正說著,胃就一真抽痛,痙攣一般,她的臉也瞬間又白了,深吸口氣說道:“胃也疼。”

村醫宋建國立馬就點頭:“我猜也是,說白了就是餓的。”

栓柱一臉憤憤:“早就聽說他們把小南姐關了好幾天,都沒給飯吃,一家子骨肉呢,怎麼狠得下心。”

談老太一拍大腿:“一群天殺的,以後必有報應!建國,那這咋辦,要開藥吃嗎?”

宋建國:“不用,小南年輕,吃幾頓飽飯就養回來了。下回再餓得頭暈,趕緊衝碗糖水喝,彆再暈了。”

談老太立馬就要去衝糖水,被沈南星給攔著了,她這會兒胃疼得厲害,再喝糖水,那可真是火上澆油。

“奶,您能給我做一碗……麵疙瘩湯嗎,給我攪個雞蛋進去。”

談老太立刻說:“這有啥難的,奶這就去給你做。”

沈南星又問宋建國:“建國叔,您藥箱裡有針嗎,我給自己紮幾針。”

宋建國立刻點頭,取了針灸的針出來,酒精給消一下毒就遞給沈南星。

胃病要針灸的位置,需要脫衣服,宋建國也不方便在這兒,知道沈南星基本功好的很,他就扭頭出去了。

沒過多久,沈南星就從屋裡出來,把針還給宋建國。

宋建國見她沒事就打算離開,過去跟廚房的談老太打聲招呼。

“建國那我就不送你了。”談老太趕緊出來,給宋建國塞了包煙,“辦事兒剩的,家裡也沒人抽。”

送走宋建國,談老太又讓栓柱去通知,不用叫拖拉機過來了。

談老太又叫沈南星歇著,她扭頭出去灶房,捅開煤爐火蓋,把上麵放的鴨嘴大鋁壺挪開,放個鋁鍋上去,倒上鴨嘴大鋁壺裡的水,不多會兒水就咕嚕嚕冒泡。

談老太乾脆利落地把剛才搓的一小碗麵絮疙瘩,下到鋁鍋裡,不斷攪拌著,最後再打兩個雞蛋進去,攪開,給撒上一點鹽和蔥花,這就是農村養胃最好的飯了。

這麼樸實的麵疙瘩湯,她真是許久許久都沒吃過了,紮完針後,再來這麼一碗湯,胃裡舒服極了。

上輩子南下逃亡和黑診所打工的那十幾年,她的胃早壞了,哪怕醫術高明如她,也沒法叫自己的腸胃恢複如初,這就是壞了根本了。隻能養著,清淡飲食,忌口。

倒是不會要命。

可人生大事,吃喝二字,沈南星從小就是個嘴饞的,後來家破人亡沒條件,逃亡路上彆說美食了,草根樹皮垃圾泔水,她什麼沒吃過。

後來終於有條件吃,胃卻壞了根本,能調理到勉強正常,已經是她醫術高明了,想隨心所欲吃喝,壓根不可能。

任何有滋味的、刺激的,她都吃不了。

捧著雞蛋麵湯小口喝著,沈南星嘴角彎彎,重生的好處又多了一個呢。

現在她的胃也不好,但遠遠不到壞根本的程度,她可以很快養好。

火鍋燒烤,甜食飲料,美酒佳肴,她來了!

看她一碗雞蛋麵湯都能吃得那麼高興,談老太眼中帶著心疼。

“吃完早點歇著,明早睡個大頭覺,醒了想吃什麼跟奶說。小小年紀胃就不好,以後幾十年可咋辦。”

“謝謝奶奶。”沈南星笑眼彎彎。

正吃著呢,談禮的大伯大伯母,幾個堂哥和一個堂妹全都匆匆趕來,想來是聽說這邊出了事。

今兒上午沈南星和談禮結婚,儀式很簡單,就是讓縣裡武裝部領導和婦聯,以及村裡的乾部們一起,證明這婚姻是自願的,給他倆扯證。

你說男方還昏迷著?

那又咋了,女方和男方家長都親口說之前就在處對象,本來打算就是等男方回來,倆人年歲也到了就領證,誰知道等來的是男方成了植物人。但女方還願意嫁啊,不離不棄,這叫有情有義!

不給他們扯證,是想叫她拋棄為國捐軀的軍人對象?這是啥覺悟?

這帽子扣下來,沒人敢再說啥,扯證就扯證吧,火速給倆人辦了結婚證。

至於說喜宴也簡單的很,太倉促了就有啥做啥,也就隻擺了三桌,請了領導們和村裡關係最近的親朋。

也不收禮金,就是叫大家做個見證。

這些都是談家大伯一家子幫著操持的,忙活了一天才回去,還沒睡呢就聽說這邊新娘子出了事,一家子又著急忙慌趕來。

談禮母親早死,父親不在身邊,跟著奶奶和大伯一家子生活,他連排行都是跟著大伯一家的幾個兄弟排的,說起來,談大伯談大娘,其實就跟他親爹媽一樣。

這邊農村的方言,對大伯可以叫大伯,也可以叫大爹或者是爹。

談禮稱呼自己親爹為爸,對他大伯和伯娘,則一直都是喊爹娘,就跟幾個堂兄弟們一樣的稱呼。

這樣的關係他結婚,大伯和伯娘必然是要來操持的。

“沒事,就是給餓的低血糖。”談老太立刻說道,“明兒還要上工,你們也趕緊回去睡吧。”

都不是會說客套話的人,大伯一家子見真的沒事,就都走了。

吃過糖水荷包蛋,沈南星去洗碗。

住在另一邊偏房的談老太也還沒睡,聽見聲音就喊道:“丟灶房盆子裡,明兒早再洗。”

沈南星已經好多年沒洗過碗,也沒做過其他家務,她是醫術上的巨人,生活上的巨嬰。

家務活她不是不會,隻是不耐煩做,不喜歡做。

不過這會兒就一個碗,還是她用的,她再懶也不至於留到第二天給老太太去洗。

回到屋裡,沈南星再次站在床前,看著她的新婚丈夫,植物人談禮。

上輩子,在給他做過手術後,聽說沒過多久,綁架他的那個幫派就被連根拔起。

她也沒放在心上,以為不會再有交集。畢竟他可是豪門掌權人,有自己的私人醫療團隊,彆說是做手術了,頭疼腦熱都會得到最好的醫療資源進行救治。

但似乎是為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又或者是要封她的口,反正不可能是因為她的技術,他此後也經常找她。

再後來,黑心老板死了,她拿到港島身份,成了診所的新主人,也成了他的私人醫生,有更多機會仔細看清楚他的身體。

於是,她在他身上發現了屬於“談禮”的印記,在不易被看到的部位,有個胎記,形狀像沒剝殼的花生。

再仔細回想他的容貌,他的骨相……

她終於確定,他就是談禮,是她曾經嫁過的植物人丈夫。

說起來,他倆一直都沒離婚呢。

可她不明白,曾經滿身軍功的談禮,為什麼會變成港島新興豪門的掌權人。

她也沒跟他提起從前。

畢竟,她可能會認出談禮,談禮肯定不會認出她。

再後來,她的小診所做大,成了港島赫赫有名的私立醫院,接待來自世界各地的富豪名流。

後來又成立公司,業務不斷擴大,各種子業務繁多,她的公司已經成了一個龐大的集團。

他呢,生意失敗,家族破產,出走東南亞,有人說他已經死了……

總之她再沒見過他。

後來她和中夏安全部門合作,把珍貴的醫藥配方捐贈給國家,明麵上則是國家相關企業和公司的公開合作。

她提過一個要求,希望能查一下他的消息。

最終,有關人員告訴她,他已經死了,他一直是我們的同誌,除此之外,再不能告訴她其他任何信息。

回憶一點點淡去,沈南星坐下來,捏住他瘦得隻剩下一張皮的手腕,開始認真給他把脈。

下一秒,她不由得挑眉,目光也立刻看向床上的人。

談禮他,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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