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白淨的手將絲綢編織的幔帳掀開,手指瘦削修長,骨骼的每一寸弧度都精致得異常,尾指還戴著一枚素圈翡翠戒指,上等的絲綢襯著那手好看得像是雕刻品一般。
看到那手,謝知月瞳孔驟縮,心臟撲通狂跳,背脊都跟著顫抖。
未見其人,單看那手,她就知道是誰了!
身為他的發妻,為了家族,她謹小慎微的跟在他身邊伺候七年,她對那人身上的一切特征都過於熟悉。
怎麼就這麼不走運呢……
回來第一次出門撞到人,被撞的,竟然還是他!
這叫什麼,冤家路窄嗎?
幔帳掀開一角,初步顯露出的是一張驚為天人的麵容。
那人生得極其漂亮,五官精湛得如神來之筆,眉如遠山,目若桃花,秀氣又不失英銳。
貴氣的皮相下,明明是極媚的骨相,在他臉上卻不見陰柔,反倒顯得謙和溫潤,龍章鳳姿渾然天成。
他一身淺紫色雲緞錦衣,衣服上金絲線繡出的祥雲紋清貴大氣,長衫內錦帶腰封束出勁瘦細致的腰身,墨發半披半挽,一半編有精致發辮,增添了幾分雅致與精巧,另一半長發如瀑垂落在錦緞長衫上,兩鬢垂下兩縷小辮,端莊矜貴中蘊含些溫潤儒雅。
就是周身那不食人間煙火貴氣,仿佛雲巔之上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山峰,可遠觀而不可接近,望而生畏。
這人單說樣貌,不談其他,可一直都是天潢貴胄帝王之相的詮釋。
模樣是記憶中熟悉的模樣,比她服毒自儘前去求他時,多了幾分青澀稚嫩,還沒有太多過於強烈的淩厲與成熟,但身上沉靜疏冷的氣質不輸他發動兵變奪位登基那年。
可她知道,齊景暄此人,壓根就不是表麵這樣矜貴得不食人間煙火的人物,穿上衣服他是光風霽月溫文爾雅的太子殿下,也知道他脫了衣服就性情大變有多不是人!
更知道他心胸有多狹隘,心思是怎樣歹毒。
不過他這樣的人,連弑父這樣大逆不道的事都能做出來,卸磨殺驢對他而言又稱得上什麼?
如今見他,恍如隔世。
也是真的隔世。
但即使是七年前的齊景暄,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看到他,她也無法釋懷,他是殺害爹爹,迫害謝家的罪魁禍首的事實!
周遭的聲音很嘈雜,她除了眼前之人清晰得異常,一切都模糊不清。
目光交融間,馬車上矜貴的男人略微眯眸,眼尾上揚彎如月牙,本該是媚色橫生,可那眸光裡凝著令人膽寒的鋒凜,懾人又妖異。
“認識本宮麼?”
那人聲音雖低醇悅耳,可冷得像是淬了寒冰,清泠泠的飄進謝知月耳中,與宣武大殿那句:“榮國公一事已成定義不可再議”相重疊。
她怎麼可能不認識他,即使是她沒有重生不認識這張臉,盛京能自稱本宮的男人,除了他齊景暄,還有第二個嗎?
齊景暄淺薄掃視她一眼,馬車下頭的那小丫頭片子身穿淡粉浮光錦裙,身姿纖細,娉娉婷婷的杵在那兒,瞪著滾圓的眼睛望著他。
小丫頭片子發髻都散了大半,散落的青絲呈出幾分淩亂美感,青絲半遮掩下的麵容還沒怎麼長開,皮膚比她腰間佩戴的白玉還要細膩幾分,一張巴掌大小的臉蛋嬌俏明豔,秀眉連娟,朱唇如點絳,新月般醉人。
再等她成長個幾年,不知出落得怎樣傾國傾城。
就是那雙泛紅的眼睛著實氣人,有種初生羊羔不怕虎的囂張,叫他挺想把她那雙眼睛給捂住。
至於為什麼是羊羔,因為看著嬌嬌柔柔的,連牛犢子都算不上。
就隻是粗略的掃了一眼,他視線就回歸於謝知月臉上。
那目光沒有絲毫的輕浮褻玩之色,純粹是高位者不帶任何感情的衡量,就給她帶來一種氣勢淩人的碾壓性侵略感。
上次看到他這樣的眼神,還是在他們的洞房花燭夜,齊景暄大抵是礙於父親顏麵,確實是來了,僅僅是掀了蓋頭,如此瞧了她一番,一言不發的甩袖而去。
因他洞房花燭夜的冷落,那一段日子,她成了整個東宮的笑柄。
“認識。”謝知月顫抖的聲線聽著有些嬌軟甜朧的意味。
小丫頭片子黑白分明的鹿眼裡蓄著水光,靈動澄澈,偏生翻滾著無知且無畏的恨意?
有風吹過,綢緞般的青絲揚起,露出額頭那塊紅印,賽雪玉肌一抹紅,配上她淩亂的發髻,氤紅的眼眶,還有那憤恨的眼神,柔弱又無辜,倔強得楚楚可憐。
倒顯得跟他在仗勢欺人似的。
究竟是誰撞了誰的馬車?
齊景暄擰了擰眉心,菱唇輕啟,輕描淡寫地丟下兩個字:“跪下。”
語氣很輕,可其中威壓強勢無情。
上一世嫁給他七年,他說過夫妻之間不用拘於那些無關緊要的禮節,七年來她隻跪過他一次,就是宣武殿上為父親,為謝家求生路那次。
以至於她都養成了見到他不行大禮的習慣。
也是看到她思緒恍惚,都忘了現在她不是太子妃,作為臣子之女,君臣之禮,不得不行。
謝知月雙膝一屈,撲騰一聲跪下,將頭埋得死死的,壓住心頭的恨意,低聲下氣的懇求:“臣女榮國府謝知月拜見太子殿下,實屬有要事在身,無意衝撞殿下儀仗,求殿下開恩放臣女先行,回頭臣女雙倍賠償殿下!”
“抬起頭來。”
齊景暄直接無視了謝知月的懇求,語氣照常冷漠如冰。
謝知月咬了咬牙,凝住氣抬頭,目光下垂,儘量避開和齊景暄的對視。
“榮國府,謝知月,聽聞你心悅本宮?”他語調拉長得閒散,就在這車水馬龍的街市上直接戳破少女心事,端著正色,像是在審訊犯人。
“不是,太子殿下莫要輕信流言蜚語,臣女沒有心悅太子殿下,那都是無稽之談!”謝知月濃密的鴉睫擋住眼底的心虛。
“不是你,難道榮國公還有第二個女兒?”齊景暄咄咄逼人的追問,頗有問罪之意。
“嗚嗚嗚,我的腦袋好痛!不要再耽誤時辰了,我要去看太醫,我不想毀容!”馬車內傳來少女嬌滴滴的哭聲。
聽到齊景暄的馬車裡有女子的聲音,謝知月這才抬眸探究又震驚的看過去。
奈何被遮掩得太好,她看不見裡頭女子的麵容,隻能瞥見一抹素色衣角,那女子就坐在齊景暄身側。
齊景暄,成婚前他不是出了名的潔身自好嗎?怎麼馬車裡還會有女子?
就知道他果然是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偽君子!
對了,前世,她嫁給他七年,出行她都沒坐過這樣華貴的馬車,吃穿住行均以節儉為主,這一世,他帶著彆的女子出行,就是極儘奢華的儀駕。
隻能說他是當真不在意她這個太子妃,對於她,好像就隻有例行公事。
謝知月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臉上浮出了哀色。
見那小丫頭片子臉上慢慢顯露出來辛酸,齊景暄有些迷惑,但他沒多少心思去探究。
“罷了,你走吧,既然謝小姐有要事在身,那本宮讓你先過。”
待到幔帳攏上,他倚靠牆麵,撩開遮擋住額角的碎發,修長的手指並攏揉著那塊剛才被撞得比那小丫頭片子額頭上一點紅嚴重得多的青紫,竟無端生出一股子病弱美人的氣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