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小說 > 武俠修真 > 買命人的自我修養 > 第63章 劫後餘生

第63章 劫後餘生(1 / 1)

推荐阅读:

風沙漸歇,火穴口這方被遺忘的綠洲重歸死寂,唯有破碎茶館裡透出的昏黃燈光,像被遺棄在沙海裡的螢火,倔強地亮著。

茶館內外,濃重的血腥味被粗糲乾燥的沙塵氣息艱難地覆蓋吞噬。

幾個膽大的腳夫和老趙一起,沉默地將雪鷹和沙賊的屍體拖到戈壁深處,挖了淺坑匆匆掩埋。

黃沙是最好的裹屍布,也是最快的遺忘劑,用不了多久,永不停歇的風就會抹平一切痕跡,仿佛今夜的血戰,元嬰的隕落,不過是戈壁灘上一個轉瞬即逝的噩夢。

老趙的妻子,那位溫順中帶著堅韌的婦人,默默地用沾濕的粗布一遍遍擦拭著油膩地麵上的血汙和碎木,動作麻利而平靜,隻是偶爾抬眼看向丈夫時,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憂色。

屋內,油燈重新添了油,光線比之前明亮了些許,努力驅散著角落的陰影,卻驅不散那股劫後餘生,心有餘悸的沉重壓抑。

幾張勉強拚湊起來的桌子旁,圍坐著劫後重聚的幾人。

老趙換下了那身沾滿油汙和血腥的粗布褂子,穿了件洗得發白但乾淨的舊襖子,臉上的刀疤在跳躍的燈光下依舊猙獰如蜈蚣,但眼神卻比白日裡油滑的茶館老板多了幾分沉澱下來的滄桑和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妻子安靜地坐在他身邊,手裡卻不停,納著一隻仿佛永遠納不完的鞋底,粗糲的麻線在她指間翻飛,發出細微而規律的沙沙聲,成了這死寂夜裡帶著生活氣息的唯一韻律。

崔鈺坐在老趙對麵,依舊是那身風塵仆仆的衣服,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搏殺並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他隻是無意識地轉動著指間那柄從寒隼處得來的狹長快刀,冰冷的刀身在昏黃燈焰下偶爾閃過一道幽冷的光弧,映著他沉靜如水的側臉。青金雙瞳倒映著跳動的火苗,深邃得如同古井,看不出太多情緒,隻有一片沉寂的冰寒。

鐵生縮在角落的條凳上,懷裡緊緊抱著他那把失而複得,沾染了元嬰之血的柴刀。刀刃上寒隼的暗紅血跡已經凝固發黑,散發著淡淡的腥氣。他低著頭,用袖口一遍遍,近乎固執地擦拭著粗糙的木柄,小臉上沒了之前的執拗瘋狂,隻剩下一種大戰後的茫然疲憊和對未來巨大未知的深深無措。懷裡那些硌著他單薄胸膛的沾血金銀,此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隻有冰冷的沉重。

已經和眾人互道姓名的明心禪師與玄苦小和尚坐在另一側。

老僧枯槁的麵容上悲憫之色未褪,低垂著眼簾,枯瘦的手指撚動著那串油潤的菩提子佛珠,嘴唇無聲翕動,誦念著往生經文。小和尚玄苦則顯得局促不安,清亮的眼神裡還殘留著之前的驚恐,不時偷偷瞟向沉默的崔鈺和氣息沉凝的老趙,帶著深深的敬畏和後怕。他雙手緊緊護著背後那個重新用粗麻布仔細包裹好的背簍,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簡陋得近乎寒酸的飯菜端上了桌——烤得乾硬的饢餅;一小盆燉肉湯;幾顆皺巴巴的沙棗;還有一大壺渾濁卻滾燙的粗茶。這就是戈壁深處,一個破碎茶館能拿出的最好的待客之物了。

沒有人說話。

壓抑的空氣仿佛凝固的沙礫,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隻有咀嚼饢餅時乾澀的“咯吱”聲,和喝湯時小心翼翼的吸溜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老趙端起麵前那碗粗陶碗盛的渾濁茶湯,猛灌了一大口,滾燙的液體灼過喉嚨,發出咕咚一聲悶響,仿佛要衝掉那裡殘留的血腥與硝煙。他重重放下碗,粗糙的大手在油膩的桌麵上隨意抹了一把,目光先是落在崔鈺指間那柄仿佛有生命般轉動的狹長快刀上,然後緩緩上移,落在他那張沉靜得近乎冷漠的臉上。

“崔小子,”老趙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帶著戈壁風沙磨礪出的粗糲砂石感,卻少了幾分白日裡招攬生意的油滑,多了些壓在心頭的沉重往事,“六年快七年了吧?棲雲頂一彆,老子以為你這輩子就窩在北邊那鳥不拉屎的守心坪裡,把自己活活凍成一塊冰坨子,再也不會出來了。”

崔鈺轉動刀鋒的手指微微一頓,抬眼看向老趙。青金雙瞳在搖曳的燈下顯得愈發幽深莫測,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

老趙咧了咧嘴,露出被劣質煙草熏得焦黃的牙齒,那道斜貫臉頰的刀疤也隨之扯動,顯得有些猙獰,又透著一股時光流逝的唏噓:“還記得不?當年在棲雲觀山下,我那間破得四處漏風的野店裡,大雪封山那半個月?你小子跟個鋸了嘴的悶葫蘆似的,就知道整天對著後山那片白茫茫發呆。老子看你根骨不差,是塊好料子,偏偏一身死氣沉沉,活像個剛從亂葬崗裡爬出來的主兒。那會兒老子剛宰了一窩想黑吃黑的不長眼馬匪,正痛快,拎著剛溫好的酒壇子,一腳就踹開你那破房門!”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風雪呼嘯的夜晚,聲音裡帶上了幾分當年的豪氣與不羈,“把那第一碗滾燙的‘燒刀子’灌你喉嚨裡,差點沒把你小子嗆死過去!哈哈哈!”

他粗豪的笑聲在寂靜的茶館裡突兀地回蕩,卻帶著一種穿透漫長歲月風霜的蒼涼。角落裡的玄苦小和尚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笑聲驚得一個哆嗦,下意識地往師父身邊縮了縮。

“後來呢?”老趙的妻子,那位溫順的婦人,忽然輕聲插了一句。她的聲音不高,帶著涼州本地特有,略顯生硬的腔調,目光卻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對丈夫過往的好奇,落在老趙臉上。

這些年,她很少聽丈夫提起過去,那些沾染著血與火的故事。

老趙看了妻子一眼,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眼神變得複雜起來,有對崢嶸歲月的追憶,也有一絲深埋心底不易察覺的痛楚。

“後來?”他咂了咂嘴,“後來這小子吐得昏天黑地,膽汁都快吐出來了。可吐完了”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投向崔鈺,“眼珠子倒像是活過來一點,沒那麼死氣沉沉了。老子就知道,這小子命硬,還沒死透!再後來”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感,“再後來,這小子也就慢慢長大了,在青崖老道的調教下,也算是北境寒疆的一號人物了。就是有一點和我一樣,就是窮,我想掙錢建酒樓,他想賺錢修道觀。我殺賊人,他護好人,倒也相得益彰。”

老趙自顧自說著:“直到六七年前,我偶然到了長安,遇到了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女娃子。”

崔鈺指間轉動的快刀,在這一刻徹底停滯。刀尖向下,輕輕點在油膩的木桌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這聲音在寂靜中異常清晰,仿佛敲在每個人的心弦上。他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濃密的陰影,將他青金雙瞳深處瞬間翻湧起,如同深淵暗流般的情緒徹底遮蔽。

整個茶館的空氣,仿佛都隨著這一聲輕響,驟然凝固凍結。

老趙沒有看崔鈺,仿佛完全沉浸在那段風雪交加的回憶裡,自顧自地說下去:“那小丫頭片子,水靈得跟沙泉眼兒裡剛冒出來的雪蓮花似的!”老趙灌了口茶,刀疤臉難得軟和幾分,“臉蛋凍得發青也蓋不住那股子透亮勁兒,眼睛更是亮得邪乎,像黑水銀裡揉了星星,老子活了半輩子,就沒見過這麼乾淨又紮眼的俊丫頭!”

他端起茶碗,又灌了一大口,仿佛要用那濃重的苦澀壓下喉頭的滯澀和回憶帶來的酸楚。“她說她要找個人,一個有著奇怪眼睛的男孩子,說自己是他老婆。嘿,老子立馬就想到了你崔小子肯定是春心萌動在外麵欠下了感情債看著那女娃子哭的是梨花帶雨,我也心軟了,於是便朝著北境寒疆的方向指了指,沒想到最後還真讓她給找到了。隻是後來”老趙的聲音陡然變得乾澀刺耳,如同砂紙在粗糙的石麵上摩擦,“龍虎山那場轟轟烈烈,把天下修行之人都吸引過去的成仙大戲就他媽唱開了!動靜大得連老子這種躲在涼州西邊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喝沙子的都聽說了!說什麼棲雲觀青崖道人座下弟子崔鈺蘇玉娘,勾結妖邪,證據確鑿,被龍虎山天師親自出手,打得形神俱滅!”

“砰!”

一聲沉悶的爆響!

崔鈺握刀的手猛地攥緊,骨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令人牙酸的爆響。那柄狹長堅韌的快刀,竟被他硬生生按進了厚重的木桌桌麵寸許。冰冷的刀身劇烈震顫,發出低沉壓抑,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嗡鳴。

一股無形的,壓抑到極致的酷寒殺意與絕望,以他為中心瞬間爆發開來。油燈的火苗被這股驟然降臨的寒意壓得猛地一矮,劇烈搖曳,昏黃的光線驟然暗淡,幾乎熄滅!

整個茶館的溫度驟降!

仿佛瞬間從戈壁的夜晚跌入了九幽寒淵!

鐵生嚇得渾身一顫,差點從條凳上滾落。玄苦小和尚臉色煞白如紙,小手死死抓住了師父的僧袍袖子,指節泛白。老趙的妻子也停下了手中翻飛的針線,針尖刺破了手指也渾然不覺,隻是擔憂地看向丈夫和那個瞬間變成冰封火山般的青年。

老趙卻仿佛完全沒感覺到那刺骨錐心的寒意,他死死盯著崔鈺那隻按在刀柄上,因用力過度而指節發白,青筋暴起的手,臉上的刀疤扭曲著,如同活過來的蜈蚣,聲音帶著洞悉一切的悲憤:“那女娃子也著實命苦,這也是我這次找你來的原因所在。”

“阿彌陀佛!”明心禪師低誦一聲佛號,枯槁的臉上悲憫之色濃得化不開,撚動佛珠的速度驟然加快,一股溫和醇厚,帶著安撫心緒力量的佛力悄然彌漫開來,如同暖流試圖融化那幾乎凝成實質的冰冷殺意與無邊絕望。

崔鈺緩緩抬起頭。青金雙瞳之中,再不見絲毫偽裝的沉靜,隻有一片翻湧著的近乎死寂的冰寒,那冰寒深處,燃燒著足以焚儘八荒的毀滅火焰。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兩塊鏽蝕千年的鐵片在粗糙的砂石上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碎骨淵深處凍結靈魂的酷寒:

“你知道多少?”

老趙迎著他那幾乎要吞噬一切,焚毀一切的駭人目光,沒有絲毫退縮,反而猛地挺直了腰背,仿佛要將這些年壓彎的脊梁重新繃直。他臉上那道刀疤在搖曳的昏暗燈光下如同一條猙獰的活物。

“老子知道的,就是你崔鈺想知道的!老子躲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開這麼個破茶館,你以為真是為了圖清淨,守著婆娘過日子等死?”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亂跳,茶水四濺,“涼州這鬼地方,風沙是大,能把人刮跑,可消息也他媽傳得比風沙還快!尤其是龍虎山那群高高在上的牛鼻子搞出來,能夠震驚天下的大動靜!”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陡然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近乎耳語的沙啞,卻字字如重錘,狠狠砸在崔鈺冰封的心湖上,試圖將其砸開一道裂縫:“龍虎山那姓趙的老雜毛,手段夠狠,也夠絕!‘形神俱滅’四個字,斷了多少人的念想?讓多少想查,想問的人閉上了嘴?可這世間事他媽的哪有那麼絕對!天底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更沒有能徹底埋進黃沙裡的秘密!”

老趙渾濁的眼睛裡,此刻閃爍著一種市井小民特有的,在底層摸爬滾打磨礪出的狡黠精明,又混雜著刀口舔血者獨有的狠厲和對江湖秘辛的見多識廣:“老子這些年,守著這破茶館,迎來送往。聽那些走南闖北,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討生活的行商腳夫、沙匪馬賊,灌多了劣質黃湯嚼爛了舌根子。有些話,荒誕離奇,當個鬼故事聽,圖一樂嗬;有些話聽著聽著,就他媽像淬了毒的針一樣,悄無聲息地紮進耳朵裡,拔不出來了!越琢磨,越覺得骨頭縫裡發冷!”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兩把鉤子,死死釘在崔鈺那雙冰寒刺骨、卻又仿佛燃著幽焰的眼睛上,一字一句,如同在黃沙上刻下烙印:“就在離這火穴口,往西!一百多裡不見人煙的黃沙路,有個出了名的鬼地方,叫黑風口!那地方,邪性!罡風常年不斷,刮起來的聲音跟萬鬼同哭似的,卷起的不是沙子,是能把活人生生磨成骨頭渣子的刀子!尋常商隊,給再多金子都不往那邊走!嫌命長!”

“可就有那不怕死的亡命徒,或者知道點什麼的,揣著不可告人秘密的人!”老趙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沙漠深處流沙滑動的窸窣低語,充滿了神秘誘惑和致命的危險,“大概是十幾年前了吧?有個在涼州道上混了大半輩子,專門乾挖墳掘墓勾當的老油子,諢號‘鑽地鼠’劉三,有一次喝得爛醉如泥,在老子的破茶館裡吹牛打屁。他說他年輕那會兒,膽子比磨盤還大,為了躲一夥索命的仇家,被逼得走投無路,一頭就紮進了黑風口!九死一生,差點把命丟在裡頭,被風沙刮得隻剩半口氣兒,卻讓他命不該絕,在風沙暫時停歇的間隙,撞見了一處塌了大半的地宮入口!”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