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另一側,正被老和尚一道凝實的“卍”字佛印逼得手忙腳亂,鋼爪上佛光灼燒痕跡宛然的青衣女子,目睹此景,發出了淒厲到變形的尖嘯,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和同伴殞命的瘋狂。
這一分神,便是永恒。
“阿彌陀佛!”老和尚低沉的佛號帶著悲憫,也帶著金剛伏魔的決絕。他枯瘦的手掌猛然合十,那枚轟擊女子的“卍”字佛印瞬間光華暴漲,旋轉速度陡增數倍,帶著鎮壓一切的磅礴偉力,狠狠印向女子胸膛,女子倉促間回爪格擋,卻被佛印蘊含的浩瀚佛力震得雙臂骨骼欲裂,口噴鮮血倒飛出去。
而幾乎在寒隼倒下的同一時間,老趙那邊,戰局也已到了分生死的邊緣!
與老趙對戰的那名青衣女子,身法詭異如煙,鋼爪神出鬼沒,在老趙狂暴的環首刀劈斬下不斷遊走,雖被那蠻橫無比的力量震得氣血翻騰,卻始終未露致命破綻。她眼神狠戾,如同伺機而動的毒蠍,尋找著老趙刀法中那大開大合必然帶來的細微空隙。
很多年都沒有再碰刀的老趙,麵對力量遠遜於他的青衣女子是久攻不下,環首刀帶起的罡風卷起漫天黃沙,氣勢驚人,但鬢角已見汗跡。他眼中凶光更盛,猛地一聲炸雷般的怒吼:“給老子——滾出來受死!”
吼聲未落,他竟完全放棄了防禦,雙手緊握環首刀刀柄,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激怒的戈壁犀牛,挾著碾碎一切的慘烈氣勢,朝著女子藏身的沙幕方向,發動了最為蠻橫,也最為危險的衝鋒劈斬!
刀鋒所向,空氣發出被撕裂的爆鳴。這是他刀法的精髓,亦是破綻——將全身的力量與意誌,孤注一擲地傾注於這一刀之中!
女子眼中毒光爆射!機會!
她身形如同沒有骨頭的青蛇,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險之又險地貼著那足以開山裂石的玄黑刀鋒滑過。冰冷的鋼爪帶著淬毒的烏光,如同毒蠍甩尾,狠辣無比地抓向老趙因全力劈斬而暴露無遺,毫無防護的肋下空門!這一爪若中,足以開膛破肚!
“小心!”茶館門口,鐵生和小和尚同時驚呼出聲,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就在那淬毒鋼爪即將觸及老趙粗布衣衫的瞬間——
異變陡生!
老趙那雙因怒吼而圓睜,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所有的市儈油滑,所有的生活重壓下的疲憊,如同被狂風吹散的沙塵,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澱了太久太久,早已經被歲月塵封,卻從未真正熄滅的——屬於頂尖掠食者的冰冷與滄桑!
一股遠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厚重,帶著戈壁狂沙般粗糲與血腥氣息的恐怖威壓,如同沉睡的火山,自他那看似佝僂的身軀內轟然爆發!
“嗡——鏘!”
那柄玄黑的環首刀,發出了如同龍吟般的清越長鳴。覆蓋刀身的最後一點斑駁鏽跡,在這股驟然爆發的雄渾真元衝刷下,簌簌剝落殆儘!
刀身徹底展露——玄黑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唯有那一道刃口,亮得刺眼,如同戈壁正午最毒辣的日輪邊緣!
狂暴的刀罡不再是簡單的風雷之聲,而是化作了卷動黃沙的龍卷風暴。老趙衝鋒劈斬的姿勢未變,速度卻陡然提升了數倍。那柄環首刀劃過的軌跡,不再是簡單的弧線,而是一片籠罩天地,具有毀滅性打擊的刀幕!
這才是他真正的力量!
這才是當年那個在刀口舔血,令整個寒燼山脈南北都聞風喪膽的趙閻羅!
元嬰巔峰境!
“小姑娘,你趙叔我這把刀,沉了十年”老趙的聲音如同滾過戈壁的悶雷,每一個字都帶著金鐵交鳴的鏗鏘,充滿了被壓抑太久的暴戾與釋然,“是時候飲血了!”
那女子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化作無邊的驚駭與絕望!她引以為傲的速度,在老趙驟然爆發、境界碾壓的絕對力量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她刺出的鋼爪,距離老趙的肋下隻有三寸,卻如同隔著天塹!
老趙那勢若奔雷的環首刀,後發先至!
刀光一閃!
玄黑的刀幕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席卷而下,眼看就要將那女子連同她的驚駭絕望一同絞碎!
然而,就在那刀鋒觸及女子發梢的瞬間——
老趙那雙燃燒著暴戾殺意的眼睛,瞳孔深處猛地一顫!
妻子倚在門框邊的身影,那微微隆起,孕育著新生命的腹部,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燭火,清晰地映照在他被血與火充斥的識海裡!
這六年,茶館的油煙味,婆娘熬的苦藥湯,夜裡她翻身時壓抑的輕哼那些他以為自己早已厭倦,早已被江湖磨平的瑣碎日常,此刻卻像最堅韌的藤蔓,死死纏住了他握刀的手臂!
“嘿!”一聲壓抑著濃濃不甘和掙紮的怒吼從老趙喉嚨裡迸出。
那足以開山裂石,卷動黃沙龍卷的狂暴刀罡,竟在最後關頭硬生生凝滯。玄黑的環首刀帶著淒厲的破空聲,險之又險地擦著女子的頭皮掠過,削斷了她幾縷飛揚的發絲,狠狠斬入她身側的沙地!
“轟隆——!!!”
沙浪衝天!
一道猙獰的刀壑再次出現,灼熱的琉璃狀物質在溝壑邊緣迅速凝結。狂暴的刀氣吹得女子衣衫獵獵,臉頰生疼,死亡的寒意讓她瞬間癱軟在地,大腦一片空白。
老趙龐大的身軀微微顫抖,握刀的手背青筋虯結,指節因用力過度而發白。他劇烈地喘息著,仿佛剛剛從一場噩夢中掙脫。環首刀斜指地麵,刀身上狂暴的煞氣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斂,隻剩下沉重的嗡鳴。
他看也沒看癱軟在地的女子,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另一名被老和尚佛印震傷,正掙紮著爬起的青衣女子,聲音沙啞低沉,如同砂石摩擦,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疲憊與決斷:
“滾!”
一個字,如同重錘砸在兩名雪鷹女子心上。
“帶著那個半死的,有多遠滾多遠!”老趙的聲音裡沒了方才的暴戾,隻剩下一種看透世情的厭倦,“彆再讓老子在這涼州西邊看見你們雪鷹的爪子!下次”他頓了頓,環首刀微微抬起,刀尖指向南方禿鷲老巢的方向,又似乎意有所指,“老子這把刀,就真該開開葷了。今天這事,爛在沙子裡,懂?”
癱軟的女子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衝向受傷的同伴,兩人相互攙扶著,連掉落的鋼爪都不敢去撿,更不敢再看地上寒隼的屍首一眼,如同驚弓之鳥,踉蹌著頭也不回地衝入翻滾的沙幕深處,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崔鈺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那柄屬於寒隼的狹長快刀在他指間隨意地轉動著,冰冷的刃口反射著慘淡的月光。對於老趙的突然收手,他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或評判的神色。殺與不殺,於他而言,本就如拂去衣上微塵,無關緊要。他接了鐵生的銅錢,要的是禿鷲的命,至於其他人,是生是死,不過是涼州風沙中微不足道的塵埃。
老和尚低垂眼簾,雙手合十,口中誦念的往生經文未曾停歇,隻是那悲憫的目光掃過老趙佝僂卻緊繃的背影時,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風沙依舊嗚咽,卷起濃重的血腥味,在死寂的戈壁上空盤旋。破碎的茶館如同一個沉默的傷疤,門口探出的幾張臉上,震撼與茫然尚未褪去,又添了幾分複雜。
鐵生依舊死死攥著那柄染血的柴刀,看著那兩名青衣女子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地上寒隼那死不瞑目的屍首,最後目光落在老趙身上,小臉上滿是困惑不解。
老趙甩了甩環首刀,仿佛要甩掉上麵並不存在的血跡和某種沉重的負擔。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那口濁氣在冰冷的戈壁夜風中凝成一道短暫的白霧。老趙轉過身,不再看南方,也不再看那具逐漸被風沙掩埋的屍首,大步走到崔鈺身邊,與他並肩而立,望向的卻是火穴口那幾株在風沙中搖曳的枯瘦胡楊,聲音帶著一種卸下千斤重擔後的沙啞,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他娘的差點沒收住手。婆娘說得對,這刀還是太沉了點,要不是她讓我來幫你,你小子被人打個半死我都不會管的。”他自嘲地咧了咧嘴,臉上的刀疤扯動,“走吧,崔小子。這鬼風沙嚎得人心煩,先回我那破窩,讓老和尚定定神。禿鷲那雜碎的腦袋”他瞥了一眼依舊高舉著銅錢和金銀,眼神執拗如狼崽的鐵生,“你就自己看著辦了。”
崔鈺的目光掃過鐵生手中高舉著的金銀細軟,指尖摩挲著掌中那柄冰冷狹長,還殘留著寒隼最後一絲死寂刀意的快刀。青金雙瞳深處,燭龍真靈的虛影與冰魄之力緩緩交融,歸於沉寂。他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頷首,算是應了老趙的安排。
涼州的賬,終究要算。但今夜的血,已經流得夠多。現世現報,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的寒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