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柄劍與其說是武器,反而更像祭祀用的禮器。
其通體遍布青金色鏽蝕,握柄部分尚且保留完整,但劍刃部分卻嚴重破損,隻剩四指寬的一截,側麵還有一段與之相連的l型小枝。
古劍殘餘部分看起來就像一把類似ㄣ的閃電型短劍,可以想見其完整模樣估計也十分奇特,大致類似普通長劍兩側加上數量不明的l型小枝。
禦劍不知為什麼會在體內感知到一柄劍。這麼古老的東西究竟從何而來?今生記憶中是否有著與之相關的內容?
問題的答案並不明朗,但直覺告訴他修羅之夢與之脫不開關係,甚至自身超乎常理的劍道天賦也有受其影響。
禦劍開始嘗試觸碰這柄古劍,隨即意識到黑暗中自己的身軀並不存在,五感也完全消失,唯有意識仍在思考。
所以,不是看見,不是觸碰,而是想到……
這念頭剛剛伸出變化隨之而來。
以劍柄為初始點,無數金色光芒化作筆直線條從斷劍邊緣向上延展,於黑暗中勾勒出酷似電路板的龐大樹狀網絡,其儘頭沒入不可知曉的遙遠彼方,隻可窺見些許光芒閃爍。
一道悠遠鐘鳴自黑暗深處傳來,仿佛來自深不見底的闇淵卻不令人感到恐懼,隻有前所未有的平靜。
沒來由的,禦劍忽然意識到那便是幽界之聲。
猛然睜開雙眼,少年從入定中歸來。
太陽不知何時落下,白之城天守閣在燭光映照下隱隱綽綽仿佛一座山嶽的剪影,可以聽到其中傳出各種歡慶的聲音,似在舉辦慶典。
遠道而來的冰藍軍隊依舊站在原地,此刻它們所在區域已被夜色淹沒,就像沒入海水中的巨大冰山,靜謐而沉重。
從紅王龐大的無頭屍骸上站起,禦劍仔細確認著自身變化。
身體素質沒有跨越式發展,劍術新獲得‘天然理心流’相關技法,最大變化在於五感之外的第六感,這種特殊感知變得極其敏銳,甚至他可以在閉上眼睛後察覺周身一定範圍內的異常。
比如現在,禦劍能清楚洞察手中蒼白太刀的特殊之處。
畫具的本質與畫中世界這處特殊常世相共鳴,機緣巧合下使其成為獨特物品,能對畫中存在進行強製抹除,似乎還有更深層的概念有待挖掘。
想來,百合香手裡那支畫筆應也是如此。
另外,禦劍此次最大提升便在劍道境界。他已領悟起將自身意誌灌注劍中的方法,距離真正踏入超凡境界或許也隻差最後一步。
起碼,能清楚知曉二者間的差距。
禦劍目前所在境界,可以將意誌貫徹於劍從而影響觸碰到的物體。隻不過,維持這個境界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簡直就是精神層麵的高強度無氧運動,難以持久。
但哪怕隻開啟一瞬,也足以做到用塑料直尺強行斬斷鋼鐵。
如果要給這個境界或狀態取個名字,‘斬鐵’無疑是最合適的。
至於真正的超凡境界,大概就是讓意誌順著劍向外繼續延展,從而突破精神與物質的邊界,形成更廣闊範圍內的實質影響。
劍術尚且如此,不知道其他超自然力量又會有何種表現?
真讓人期待啊……
明明剛經曆過生死,禦劍此刻卻在想這種事,實在不好說他的精神狀態是否健康。
另一邊,看到禦劍站起身,幾個早早等候在旁的白之城居民立刻靠過來。
“劍士大人,吱,您還好嗎?愛染小姐拜托我們在這等候差遣,吱吱。”
毛線團模樣的白之城居民發出夾雜‘吱吱’叫的說話聲,聽起來有點像小動物。
“劍士大人?”禦劍一愣,才意識到這是在稱呼自己,搖了搖頭並沒深究。
“辛苦了,勞煩帶我去見百合香。”
“您太客氣了!這是吾輩的榮幸!吱吱!”
一行人打起火把,沿著還未收拾的街道徒步返回白之城。
穿過城門,這裡果然在舉行慶典,到處可以看到擺攤的人群與各種表演。沿途景象讓禦劍逐漸理解為什麼百合香說這些畫中生物隻是‘回響’。
攤販與表演者看起來雖然像那回事,但仔細觀察就能感受到那種似是而非的意味。
就像一個沒見過大象的畫師,單靠旁人描述勉強嘗試畫出的大象,可能技法與美學都沒有問題,但真正見過大象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個中端倪。
畢竟,真正的大象不可能把鼻子長在屁股上,哪怕那看起來很像一條尾巴。
搖搖頭,沒有沉溺在歡快的氛圍中,禦劍直接朝著天守閣頂層進發。
向導在下層停住步伐,微微行禮便恭敬退下。
禦劍稍稍點頭回禮,對方立刻露出高興表情,就像得到主公認可的臣子一樣。
可真正的人類也會因這點小事就感到由衷的喜悅嗎?
禦劍沉默不語,獨自邁步走上天守閣頂層。
這裡正在舉行一場小型宴會,參與者隻有三人,其中兩位是身穿華麗服裝的愛染百合香與一色茜,剩下那位則是已經換下盔甲的藍王。
“哦,我們的劍聖醒了。”藍王舉起金燦燦的酒杯向他示意。
禦劍腳步一頓,隨後另外一張矮桌後方的人影奪取全部注意力。
少女原本那身純白衣裙已經變成燦爛色彩,十二重深淺交疊的紫苑色袿衣,如暮色中隨風動換的雲霧,自濃紺到藤紫層層漸變。
明月照耀下,讓人分不清是月光為華服鍍上光芒,還是衣裳本身泛起光芒,恰似遺落人間的無縫羽衣,承托得少女好似一位謫落凡世的天人姬君。
“……”如果不是對方還帶著那副黑框眼鏡,還有身後那條垂直腰際的蓬鬆發辮,還有如本體般始終捏在手裡的折扇,禦劍幾乎認不出此刻的愛染百合香。
在她身旁,一色茜雖也換上相似華服,源自晚霞的數種紅暈侵染其上,但她就如同玉盤周遭的星光,完全被前者的光輝遮蔽。
“是不是看呆了?鄙人姑且是位畫匠,對畫技還算有些信心。”藍王湊到他身邊,笑容帶著過來人的了然。
“嗯。”禦劍下意識點頭。
年齡不同,心理年齡又有些接近的男子漢迅速建立起友情。
當然禦劍也感到疑惑,以百合香的行事風格斷然不會輕易亮出底牌。
但略一思索,他便明白過來。守城戰時暴露畫筆的存在已經暴露,此時大方展露出來反而更顯誠意,多半是打算與對方聯手找到離開的辦法。
愛染百合香見他表情變化,有些好笑地搖搖頭,隨後主動為兩人介紹起彼此。
“禦劍同學,這位是一色藍先生,一色茜學姐的父親,剛才他告訴我們很多有關色彩王國的消息。老實說,現在的局勢不容樂觀。”
此時,一色茜低頭坐在父親身邊,有些拘謹卻又靠得很近,深怕對方再次失蹤不見,但禦劍總感覺她看起來有些奇怪,好像在擔憂著什麼。
“放心吧,在老夫心中茜茜才是最可愛的。”藍王,或者說,一色藍義正言辭地說道:
一色茜紅著臉用力去扯老父親的衣角,偶爾向禦劍撇去一眼又立刻收回,顯得比剛認識時活躍許多。
一番打趣後,禦劍與一色藍相互對坐,中年畫家主動為他斟上滿滿一杯酒。
“哎呀,那可真是精彩無比的一劍,我在遠方看著都感覺熱血沸騰。不介意的話,我想把那畫成一幅畫,想必會成為非常精彩的作品。”
一色茜在身後猛拽老父親衣角,後者愣了愣,看向禦劍的表情變得古怪。
“茜茜也想畫啊?嗨呀,這可真叫人苦惱。”
“……”一色茜臉頰紅得厲害,手肘連錘老父親肚腩,卻沒有否認這番話。
“飲酒就不必了,我還沒到二十歲。”
禦劍搖搖頭,本地法律規定二十歲前不能飲酒。當然,他拒絕的原因並非如此簡單。
“沒有關係哦,隻是看起來像酒,聞起來像酒,喝起來也像酒的本地特產而已。”一色藍笑道:
“不必擔心像服下冥界水食的伊邪那美那般無法離開。”
一色藍意有所指地抬抬手,桌上擺著各種奇怪食物,樣子看起來仿佛畫出來的,卻散發出真正食物應有的香甜。
接著,他鄭重其事地從懷中取出一方漆匣。
“實際上,老夫已找到回去的辦法。”
打開蓋子,金光從中透出,裡麵盛放著一汪透明如清泉的發光液體。
“此乃王之血,以之勾畫門徑便可回返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