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冰藍軍勢已將白之城完全包圍。
那些身披鎧甲的人形士兵動作整齊劃一,盔甲邊緣垂掛著凝結冰柱,外表好似寒冰封凍中的披甲劍士。
麵對如此軍容齊整的大軍,禦劍表情晦暗眼神失焦了幾秒,此刻他的體力早已耗儘,視野邊緣甚至隱隱發黑。
與腳下無頭之軀一樣,少年劍士也陷入死一般寂靜。
似乎過了很久又好像隻過去短短一眨眼時間,蒼白的壞刃·祓滅三千空寂被再度舉起,哪怕身體瀕臨極限,握劍的手也沒有半點搖晃。
身處處於極度虛弱狀態,可禦劍的思維反而變得無比清晰,某種感覺曾被他刻錄在靈魂深處,那是第一次知曉世間擁有超越常理的神秘偉力後,自身以近乎虔誠的狂念揮出的求道之劍。
那一斬真正超越凡人劍術,乃是持劍者自身意誌向外界延伸、侵蝕乃至將其支配的實質化表現。
有如發出號令的君王令世界傾聽吾一人之聲,是以一人之力壓服世界一角的奇跡。
最終成果,便是有如神話傳說般不可思議的破空劍氣。
此刻,禦劍軀殼內空空如也,全身肌肉再無半點力量,可意誌、精神乃至靈魂都處於前所未有的激昂狀態,隱隱再度觸及曾經超越極限後踏足的劍道止境。
手中兵刃慢慢泛起光芒,那光芒比蒼白更蒼白,又比晨曦第一縷天光還要明亮,本就處於某種臨界狀態的禦劍整個人開始悄然變化。
精神在燃燒,肉體在沸騰。
那感覺很難描述,就像站在樓梯之前的人,猶豫著是否要踏上第一階梯。
隻要踏出第一步,他可能會跌落無底深淵,也可能邁上登神長階,開始蛻凡成仙。
於是,要做出選擇嗎?
要現在,就做出選擇嗎?
“停下,年輕人,我不是你的敵人。”
騎著藍色麋鹿的王者忽然說道,他翻開麵甲露出一張普普通通的中年臉龐。
禦劍眼簾微垂,踩著暴君的無頭屍體,默默俯瞰出現在自己麵前的第二位色彩國王。
背光站立的少年,那張俊朗的臉龐此刻卻被黑暗籠罩,唯有兩道目光仿若實質般彰明昭昭。
明明隻是被一人注視,可數量龐大的藍色軍團卻為之動容,如同將巨石投入平靜湖泊,原本整齊劃一的隊列泛起難以掩飾的波瀾。
“現在的年輕人真不得了。”
藍色國王發出很有中年人風格的感歎,然後磨磨蹭蹭地從麋鹿上下來。
儘管這匹坐騎外表神俊異常,可它主人的動作卻與瀟灑沾不上邊,活像個從摩托車上艱難爬下的老父親。
見狀,禦劍不由一愣,凜冽氣勢都為之緩和兩分。另外,他很肯定有看到那匹麋鹿悄悄翻了個白眼。
現在,禦劍真有點相信對方不是來打架的。
“爸爸?”
身後傳來一色茜的聲音,帶著幾分遲疑和不確定。在她身旁是神情疲憊的愛染百合香,還有不少手持雜物的白之城居民,他們臉上都帶著防備與警惕。
藍色國王摘掉頭盔,又喘了口粗氣,這才笑容滿麵挺起胸膛,對一色茜張開雙臂。
“茜茜,是爸爸哦。”
“真的嗎?你的胡子為什麼變成藍色了?”
一色茜忽然說話流利起來,這反而讓藍色國王多的話幾分可信。畢竟,很多交流障礙人士隻在家人麵前能正常對話。
“呃,準確的說,我是大部分爸爸,但也是茜茜的爸爸哦。”藍色國王摸了摸那兩撇很有紳士風格的八字胡,解下配兵示意自己並無惡意。
“大部分爸爸?”一色茜愣愣地搞不明白狀況:
“這孩子……”藍色國王一時語塞,禦劍看到他的眉毛像跳舞般上下抽動,最後卻隻是重重歎了口氣。
藍袍藍甲的中年人雙肩一耷,轉而看向禦劍明與愛染百合香,微微欠了欠身這才十分禮貌地說道:
“兩位是茜茜的同學嗎?實在抱歉,我家孩子似乎給你們添麻煩了。”
“哪裡,您客氣了。”百合香下意識回禮,但禦劍注意到她的目光依舊帶著一股警惕意味,儘管掩飾得很好。
即便如此,氣氛還是變得融洽,對方大概有所保留,但現在也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時候。自己的狀態很差,白之城整體狀態也與‘好’字搭不上邊。
看著百合香與對方妥善交流,禦劍索性將武器收回鞘中。
不管怎樣,至少能休息一段時間。
他需要儘快恢複體力並找個地方靜靜感悟。自身正在變得不同,並非單純的身體強化或劍術提升,而是發生在精神與境界層麵,更為不可思議的變化。
冥冥中,禦劍似乎快要衝破某種極限。如果他能再度揮出超越凡人極限的破空劍氣,想來也不用擔心什麼陰謀詭計,有問題就直接掀桌子。
百合香和禦劍相互對視一瞬,用微不可查地動作點點頭。
真有默契啊,社長……
禦劍微微一笑,也不擔心什麼晦氣不晦氣,直接在紅王高大如巨人的無頭殘骸上盤坐下來,開始默默感悟自身變化。
對於敗者,他一向很寬容,就算真有亡魂殘存,也不介意被罵幾句。
當勝者揮劍時,便注定會聽到敗者的詛咒,不過是連風霜都稱不上的雜音而已。
“呃,那位同學。”藍色的國王欲言又止。
“不用在意,禦劍同學隻是喜歡高處而已。”百合香給出一個看似合理實則毫無誠意可言的回答。
“哦,我年輕時候也喜歡登高望遠,希望能畫出更美麗的景色。”藍王感慨說道:
這番話似乎讓一色茜終於確認他的身份,立刻衝過去抱住對方,然後發出低低的啜泣聲。
“抱歉,是爸爸不對。”藍王歎氣,輕輕拍打女兒的後背。
那頭麋鹿也湊過來舔了舔一色茜,表現得非常親近。
“一色先生,請問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這片奇特的色彩王國又是怎麼回事?”百合香問出關鍵問題。
“哦,說來慚愧,大部分責任都要怪我,是我過於異想天開了。”
說著,藍王揮手示意後方大軍退去,那些沉默的冰封戰士隨即退入陰影,如同沉默漂浮的龐大冰山。
藍王找了塊平整的地方,摟著泣不成聲的一色茜坐下。
“這件事還要從我的一位學生說起。準確的說,他並非我的親傳弟子,隻是曾經受過些許指點。”
“那天,這位年輕人前來拜訪我,同時帶來一種神奇的顏料,據說裡麵運用了最新科技,能讓顏料隨畫者心情變化,顯現出最能表達當時情緒的色彩。”
“這聽起來可不太科學。”百合香搖搖頭。
“我隻是個畫畫的並不懂太多科學知識,還以為是某種沒聽過的新發明。”藍王表情無奈,也不介意自揭其短。
“等那人離開,我一時間想不到畫什麼,忽然翻到以前給茜茜製作的繪本,於是冒出個非常異想天開的點子。”
“如果,我用自我暗示結合催眠的方式催生七種強烈情緒,從而獲得與之對應的特殊色彩,是不是就能畫出最有感染力的繪本作品……”藍王說出非常有藝術家風格的抽風點子。
即使如愛染百合香這般雍容內斂的性格,此刻也不由挑了挑眉,好不容易才忍住沒問出‘您是否正常’之類十分失禮的話。
之後,禦劍沒有繼續傾聽,因為他已陷入某種更加深層的入定狀態。
眼見,棄絕。
耳聽,棄絕。
鼻嗅,棄絕。
舌嘗,棄絕。
身觸,棄絕。
意念,棄絕!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剩下的唯有‘我’之一物。
然後,他開始向內求索。
於是,便看到一柄劍。
一柄殘破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