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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好戲連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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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原公社要求各大隊搞好春節群眾文化活動,長青大隊支委會決定參加公社大秧歌彙演,並自己組織專場文藝演出。研究采取有分有合的方式兩樣齊抓,由黃士魁負責抓文藝節目,金書山負責抓大秧歌。金書山說:“大秧歌相對好搞,以前組織過,重在人多有氣勢,年輕人都參與,練習場地在大隊院裡。讓曲大浪拉衫,練個半個月,準成。”鬼子漏提著公鴨嗓說:“我協助書山排練,弄個彩頭,拿個名次……”看大家都同意,金書山就讓分頭準備去了。

大隊部門前有一片潑水形成的冰麵,上麵還覆蓋著薄薄一層浮雪。鬼子漏剛從房門出來,恰巧碰見膀闊腰圓的聞大呱嗒走在上麵,這胖女子一愣神兒時,突然腳一滑腿一劈,撲通一下跪倒在麵前。鬼子漏嘻嘻笑道:“這是乾啥呀?咋還給我跪下了呢,還沒到拜年的時候呢!快起來,快起來!”說著吃力地扶起女人圓墩墩的大身板子:“快活動活動,看看,掰了沒有。”聞大呱嗒斜眼笑罵:“哎媽呀,你個損獸,小心粘包!”鬼子漏吧嗒吧嗒嘴:“看你這肥得嚕的,應該是挺暄乎,是不是吃麵起子發了?”聞大呱嗒狠狠地蹬她一眼,又罵:“我讓你貧,你信不信,我一屁股能壓扁你?”說著一閃身,挪著碎步走開。這一幕,把從屋裡出來的人們都逗笑了。鬼子漏嚷嚷道:“大呱嗒呀,大隊練秧歌,我當那拉彩車的老漢,你來架車唄?”聞大呱嗒回頭說:“你看我肚子的囊膪,駕車肯定不好看。要駕車,得找個苗條的……”

文藝活動組在黃士魁家辦公。公冶平、曲大浪、胡二刈、姚老美、張鐵嘴兒一起研究文藝節目,公冶平也特意來幫著參謀。黃士魁說:“本著短小精悍、雅俗共賞、新老結合原則,儘量老節目選經典,新節目講特色,不夠就現編。原則上民間老藝人、文藝小青年、大隊乾部和知青都得有節目,能演儘演,能上都上。節目定下來就讓演員自己在家練,年根兒彩排。”姚老美嚷嚷說:“必須有東北二人轉,那唱說扮舞絕是咱地方特色,我愛聽那胡胡腔、紅柳子、文嗨嗨、武嗨嗨、大鼓調、靠山調等。”張鐵嘴兒說:“論唱二人轉,老曲可是咱這一帶民間文藝名人!”曲大浪一指胡二刈說:“論名氣,我比不上二刈。他能一人唱男女雙聲,你閉上眼睛管保聽不出公母。”眾人都笑了,胡二刈謙虛道:“過獎了,其實就是唱戲癮頭子大!”艾育梅說:“我可以寫一首歌頌咱二人轉的歌詞,給咱晚會添添彩。”曲大浪說:“好哇,我用二人轉曲風給你配個曲兒,我和二刈一副架,管保叫好!”胡二刈假意推辭:“歲數大了怕唱不上去。”曲大浪說:“你就彆假咕了,還指你壓場呢!”

於是大家開始分工,定節目、定演員、定樂隊、編新詞,僅僅一天工夫,節目初步定了下來。節目單上有《小拜年》、《瞧情郎》、《楊八姐遊春》,還有新式二人轉《紅石橋》、知青小合唱《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等等。黃士魁建議:“根據《逛新城》來個《逛新村》,誇誇長青村新麵貌。”曲大浪說:“那這個節目就由你們兩口子唱,我改完詞兒育梅幫著把把關。”公冶平建議:“應該把《沙家浜》‘智鬥’片段作為咱晚會的重頭戲。”大家都說這想法不錯,但安排角色頗費腦筋。曲大浪說:“不行的話,大平去個角色。”公冶平搖頭擺手說:“讓我幫助組織還行,抱角色不中,我五音倒是全,就是嗓子太頇。”慮聯半天,最後由知青馬貝囡飾演阿慶嫂、穆逢時飾演刁德一,賈大膽飾演胡傳魁。

節目單一定下來,一群文藝愛好者就在秦家東屋排練起節目來。大隊會計公冶平摸摸小石頭的腦袋,給這孩子出了個難題:“都說你能畫撲克上的金龍和樹上的貓,我咋信不實呢?你今天要把我們彈拉歌唱的都畫下來,我才賓服你,能畫嗎?”小石頭腦子裡忽然冒出個想法,好好捉弄捉弄他們,就答應下來:“畫是能畫,不過有一個條件。”眾人問是啥條件,小石頭十分認真地說:“我畫的過程中你們誰也不許看。”公冶平連連說:“好好好,多暫畫完多暫看。”有人說畫活人難度大,有人說這孩子不一定能畫成,周大白話說:“應該難不住他,這孩子心靈手巧。”儘管大人們持懷疑態度,但都很守承諾,果然隻顧娛樂了。小石頭躲在炕角落裡,用本夾子夾上白紙,拿上鉛筆開始畫他們。他們排練的節目一個接一個,小石頭一邊聽唱一邊觀察,不時地在紙上畫幾筆。畫了很長時間,直到排練歇氣的時候,才宣布畫好了。大人們接過畫稿一看,都被逗樂了。原來,小石頭把他們畫成了一群動物,有兔子吹笛、狐狸打鑼、猴吹口琴,狗拉二胡、豬吹嗩呐……參與表演的,各自找動物對號入座,公冶平笑罵道:“這破孩子,沒想到把咱畫成動物了。”艾育梅說:“把你們畫成動物就對了!我覺得,人是個複雜的動物,人的一半是神,一半是獸,這是把你們的另一半表現出來了。”周大白話說:“看看,我說這孩子能畫出來吧?還這麼有創意,看這孩子多有才。”

大秧歌練習場地就在清除了積雪的大隊院裡。當驚天震地的秧歌調一響起來,就把大閨女小媳婦大勞力小生荒子都吸引來了。人們分列成排,鬼子漏分發扇子手絹花,金書山做簡短動員:“社員們,這次參加公社秧歌比賽,大隊非常重視,我們的目標是進前三。大家有沒有信心?”人群裡響起山呼海嘯般的應答:“有!”金書山強調:“一會兒都扭齊刷浪丟的,彆順拐打摽。誒?拉衫的呢?”

左右尋看了半天,曲大浪才從隊列旁邊橫插到前排:“來啦,來啦!”隻見他頭戴文生巾,身披紅鬥蓬,噗一下抖開飛邊大紅折扇。金書山說:“來,咱卯足了勁頭,吹起來,扭起來,浪起來!”張嗚哇和秦黑牛重新吹響了嗩呐,秧歌調一起,人們心裡發癢,一邁步就情不自禁踩在節拍上,仿佛渾身的肉都顫動起來,雖然天氣寒冷,但人們扭得歡實。

每天從早到晚,大隊院子裡扭得熱火朝天的,臨近參賽時就帶裝排練了。嘴唇塗紅,臉腮抹粉,身著彩妝,隊伍更顯得美觀。隻見花扇舞動,紅綢翻飛,不時地變換著隊形,扭得喜氣洋洋的。還有旱地推車,潘桃架車浪漫,鬼子漏拉車活泛,黃士貴推車賣力,個個爭俏出彩。一對醜角兒綴在秧歌隊排尾,四丫子扮刁潑老蒯,手裡揮著一尺多長的大煙袋,白耗子扮滑稽老頭,故意駝著背扭晃著一杆歪脖拐杖,他倆扭起來全憑自己發揮,逗得看熱鬨的人群發出陣陣笑聲。練了半個月,越扭越活躍,越扭越整齊。圍觀的人們看得過癮,說多少年沒看到這麼好的秧歌了,說下了這麼大的工夫,這回參加彙演準能打炮。果然,在全公社大秧歌比賽中,長青秧歌隊獲得第二名,僅次於公社所在地的高翹秧歌。捧回獎狀,社員們都非常開心。

小年一過,文藝演出排上了日程。禮堂西側的大隊烘爐早已歇業,大禮堂的大門卻開了鎖,演節目的說唱聲不時從虛掩的門縫兒裡傳出來。白天彩排一次,晚上便正式演出。大禮堂裡,幾盞二百度燈泡把舞台照得通明,兩側還吊著兩盞備用的煤油罩燈。舞台後麵掛著花色鮮豔的背景,台口掛著藏青色的幕布,右側是樂隊,幾把二胡、兩隻嗩呐、一隻竹笛,還有徐二山的手風琴以及大隊的鑼鼓鑔都派上用場。場內長條大板凳上坐滿了人,沒撈到座位的就站在兩側的過道上。春心和老憨抱著圍巾帽子坐在台下前排,黃香柳往父母跟前湊,在過道和來鶯正好打個照麵,賈來鶯輕蔑地一瞥,側過身坐在第二排四亮旁邊。黃香柳生了氣,忍不住說道:“小老婆,看見我連扁屁也沒放,還抹抹搭搭的,損色!”賈來鶯剛要起身接茬,被四亮一把拉住。黃士魁忙把香柳拉到父母跟前,母親數落道:“找茬是不?你完沒完了?咋說也是嫂子,哪能見麵就扭頭彆棒的!”黃香柳氣囔囔地說:“我記她下半輩。”母親把她拉坐在旁邊勸說:“人都來看戲的,不是看你耍狗坨子的!”

黃老笨和四丫子拉開幕布,黎紅走到台前報幕,第一個上場的是任多嬌,她表演的是《楊八姐遊春》中“要彩禮”一段。她聲音好聽,唱得浪漫,觀眾都被吸引住了。

……我要那金人都要有仁義,我可不要那無心少肺、不仁不義的假金人。這些彩禮不稱心,我還要上方神仙下凡塵。玉皇大帝陪門客,王母娘娘攙新人。四大金剛抬花轎,金童玉女抱花瓶。湊熱鬨八仙之中我要七個,當中不要那呂洞賓!

曲大浪在旁邊搭一句唱:

老太君,為何不把洞賓要?

任多嬌唱道:

他本是貪花戀酒一個騷神!

任多嬌謝幕時,贏得了一陣陣掌聲。春心和老憨看得過癮,笑得開心,還不忘交頭接耳品評一番:“老蒯你看看人家這彩禮要的,又是星又是月的,還天大的梳頭鏡,地大的洗臉盆,誰能整著那些東西,那是存心要黃。”“哎,真沒想到這嬌嬌唱的這麼好聽,挺浪。”“沒想到的事情多著呢,人這玩意誰都不能小瞧。”

演員們披掛登場,節目一個接一個。終於輪到黃士魁、艾育梅上場表演《逛新村》了。艾育梅一身紅裝從後台上場,一邊晃著手絹一邊衝後台喊:“老爸,快點兒走哇,看見老神樹啦!”後台齁嘍應一聲,黃士魁裝扮成老大爺捋著假胡子上場。樂器調門兒一過,兩人有分有合地唱道:

唉,唉,為啥村莊變了樣?為啥風裡飄著香?那是花草長得旺,貧下中農巧梳妝。社會主義新風尚,有花盛開自然香。

唉,唉,為啥莊稼如畫廊?為啥人們還在忙?那是田間又鏟趟,灑下汗水為保墒。付出辛勞多打糧,五穀豐登不白忙。

唉,唉,為啥杆子排成行?為啥夜晚這麼亮?那是電杆立路旁,上麵不見蜘蛛網。今非昔比真舒暢,不用油燈照樣亮。

唉,唉,為啥人心有方向?為啥道路寬又長?那是日子有希望,邁開大步往前闖。東方升起紅太陽,幸福生活萬年長。

熟悉的曲子早已引起台下的共鳴,每唱一段台下都跟著“爺倆”呼應的過渡段一起互動,場麵異常熱烈:

老爸呀,唉,快快走,哦,看看家鄉新麵貌。女兒呀,唉,等等我,哦,看看長青新麵貌。快快走呀快快行呀,哦呀呀呀呀呀。

在一陣掌聲中,兩人謝幕從邊門走向後台。就聽前台報幕的說:“接下來請欣賞革命現代京劇《沙家浜》‘智鬥’片段……”艾育梅有幾分不甘心地說:“這扯不扯,管你叫好幾聲老爸,讓你占一把便宜。”黃士魁得意地笑了:“演戲嘛,也不是真的!”艾育梅問:“我演得像不像?”黃士魁說:“像,你有演戲天分,挺成功!”夫妻倆卸了妝,這時賈大膽扮演胡傳魁已經開唱了:

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攏共才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遇“皇軍”追得我,暈頭轉向,多虧了阿慶嫂,她叫我水缸裡麵把身藏……

艾育梅讓黃士魁陪著去了一趟大隊的公共廁所。寒星滿天、冷風襲人,廁所黑咕隆咚,黃士魁拿著手電筒,在女廁門口給妻子往裡麵照亮。等回到大禮堂時,從後台角門站到了樂隊旁邊,接著欣賞節目。智鬥一場戲也接近尾聲了,隻見小馬囡、穆逢時和賈大膽都很賣力,角色拿捏的也很到位。穆逢時唱:

新四軍久在沙家浜,這棵大樹有蔭涼。你與他們常來往,想必是安排照應更周詳!

馬貝囡京腔純正清亮,贏得台上台下一陣陣掌聲:

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相逢開口笑,過後不思量。人一走,茶就涼……有什麼周詳不周詳!

賈大膽“哈哈哈”一陣大笑,這戲就收了場。潮水般的掌聲再一次響起,黃士魁說:“小馬囡唱到茶就涼時,旋著手腕潑茶水的動作做的太神了。”艾育梅說:“像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演得確實精彩。”報幕員又走上台去:“時間過的真快,不知不覺晚會臨近尾聲。新的一年已離我們不遠,讓我們在讚美二人轉的歌聲裡迎接明天。請欣賞《咱們的二人轉》,艾育梅作詞,曲大浪編曲,曲大浪、胡二刈演唱。”

曲大浪率先走上台來,向舞台左側一伸手,嗷嘮一嗓子:“有請我的老搭檔,賽天仙胡二刈閃亮登場!”此時已近子夜,胡二刈男扮女裝款款走上台來。他雖然上了歲數,但上了裝依然光鮮,尤其那身段和步態酷似個女人。曲大浪逗一句:“來了,老娘們兒。”胡二刈應一聲:“哎,又一副架了。咱今晚賣賣力氣,讓大家高興高興。”曲大浪說:“好嘞,時間不早了,開整。來,樂隊走起。”樂音剛奏響,這一對老搭檔便立刻進入了角色,一抖折扇一亮相,便浪丟丟地扭起來,春風擺柳、仙人摘豆、雙燕展翅、單鳳朝陽,花樣不斷,讓人應接不暇。當胡二刈那細潤清亮的嗓音剛一出來,立刻把全場都震住了,如果閉著眼睛聽,根本聽不出這女聲是男人唱的:

關東一副架,裝扮了千百遍。就好這一口兒,咋唱都不厭。唱起咱們的二人轉,煩惱撇一邊。唱它個夢隨日月兩輪懸,人成了地上仙。

兩個人有分有合,頭半段一人一句,後半段雙聲共鳴,讓觀眾們都開了眼。唱完一段,又響起如潮的掌聲,有人高聲報好,有人尖聲吹哨。老憨低聲說:“這節目挺帶勁,胡二刈唱絕了,怪不得讓他壓場!”春心笑不攏嘴,輕聲說:“這節目辦得有水平,一個比一個好看。育梅詞兒寫得也好,她把唱二人轉的事兒琢磨透透的了。”間奏過後,胡二刈接著唱道:

九腔十八調,熱鬨了莊稼院。扭出精氣神兒,越扭越浪漫。扭起咱們的二人轉,老少笑開顏。扭它個情暖乾坤譜新篇,賽過那活神仙。

胡二刈唱得太賣力了,把看家的本領都使出來了,重複最後一句時又變成了獨唱,他猛提了一口氣,把尾音拉得長長的顫顫的,仿佛是蕩在山穀裡的回音。全場再次響起掌聲尖叫聲時,他卻緩緩倒了下去。台下一陣騷動,老憨問老伴說:“這是演的哪一出,咋還倒下了呢?”杜春心說:“肯定是背氣了,看樣子夠嗆!”不等拉上幕布,曲大浪已經把老搭檔抱在懷裡,金書山、黃士魁等人也圍攏過來,呼喚聲嘈雜一片。黃士魁衝台下嚷:“郝大夫,郝大夫到台上來。”郝行一跳上舞台時,賈大膽、胡小倩、賈永路忙從過道擠到前台,郝大夫扒眼皮試鼻息,無奈地搖了搖頭:“人已經走了。”胡小倩一邊搖晃著父親一邊放聲哭叫:“爹,爹——”幕布急速拉嚴了。恍惚間,曲大浪似乎看到這個搭檔化成了一隻仙狐飄然而去……

離大年三十還有三天,黃士魁把小學校鄭樹人校長請到家中來寫春聯,讓出炕頭,放上炕桌,裁了紅紙。鄭校長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那是讀高小的時候就開始練的。凡是寫個對聯,抄個家譜啥的,隻要鄉鄰求寫,都樂於幫忙動筆。頂子替鄭校長研墨,手握一根墨塊撳在海碗大小的硯盤清水裡旋轉研磨,累到手腕酸軟脹疼也不停歇。金書山、郝行一、三喜子、姚老美、聞大褲襠等人先後夾著大紅紙來了,張鐵嘴兒也到東屋候著。鄭校長把筆探入硯盤試墨,在舊報紙上運筆,試寫了幾個福字。張鐵嘴兒誇獎道:“你的字體’足見筆力神韻,無論平攤在案,還是張貼上牆,都很受看。在咱紅原一帶,你也算小有名氣。”鄭校長謙虛道:“算不上有名氣,不過是敢寫罷了。寫毛筆字得講究章法,以這行書為例,需要注重大小疏密、長短肥瘦、虛實濃淡、起伏錯落。我的字貼練得比較雜,求的就是好看耐品。”

“說來話長啊!”張鐵嘴兒講起春聯的來曆,“戰國時,中原百姓為驅邪求安,在門旁掛桃梗,後來演變成掛桃符。最早的春聯是五代十國時期後蜀皇帝寫的,內容是‘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到了明朝,朱元璋曾在除夕傳下聖旨,要各家各戶都貼春聯,還曾親題一聯贈予文臣陶安,寫的是‘國朝謀略無雙士,翰苑文章第一家’。”姚老美說:“有一年過年,六指兒讓她大閨女用秫秸瓤蘸墨水寫春聯,小莠子說不會寫,六指兒罵他上兩年小學白上了,拿起一副撲克看了看說,那就照撲克上的寫吧,上聯寫:一二三四五;下聯寫:六七八九十。小莠子寫完,問橫批咋寫,六指兒一撚牌,正好看見帶畫像的撲克,靈機一動說,橫批就寫j q k a。”姚老美學六指兒的聲音惟妙惟肖,剛說完就把眾人逗笑了。

鄭校長從隨身帆布兜子裡拿出兩個書本來,一個是手抄對聯本,一個是實用小冊子。姚老美搶先翻看手抄本:“呀,這裡麵的對聯挺全哪!倉房有‘春播一粒種,秋收萬石糧’,車馬棚有‘車輛行千裡,人馬保平安’,豬舍有‘大豬年年盛,小崽月月增’,草棚有‘快刀切細草,玉料喂畜肥’,還有土地廟的呢,‘品居五行末,位列三才中’……”

艾育梅拿出一個算草本,說也編了幾副對子,鄭校長接過來細看,外屋門對是:

辭舊歲梅花迎瑞雪

賀新春魁鬥斡良宵

“不錯不錯,裡邊鑲了個育梅的梅、魁子的魁。”往下看是裡屋門對:

滿院春光添浪漫

一堂和氣致豐盈

“這副對子更好,很工整也很美觀!”他提筆蘸墨,運筆如行雲流水,頂子笑嘻嘻湊過來,穩穩地幫著牽引對聯。

剛寫完黃士魁家的春聯,金書山說:“寫完我家的,給大隊部寫一副長一點的。”郝行一說:“金書記,你那紅紙綽綽有餘,一遭給衛生所、機耕隊、磨米廠、供銷點和青年點都寫了吧!”三喜子說:“我供銷點不用寫,貼個大福字就成。”鄭校長問:“都擬詞了嗎?”金書山坐在鄭校長旁邊,笑笑說:“編對聯我可外行,你給我找個現成吧,有氣勢就行!”鄭校長把小冊子翻到一處念道:

立大誌展宏圖腳踏萬裡浪

先國家再集體胸懷一盤棋

剛念完,金書山搖頭說:“好像口氣有點大!”艾育梅微微一笑:“那我給你編一個。”隨口道出一聯:

抓革命東風浩蕩春光好

促生產大地歡騰氣象新

金書山滿意地說:“這個好,符合當前形勢,就寫這個。艾老師再給編幾副,彆上衛生所、米廠、機耕組和知青集體戶挑理兒。”不一會兒,艾育梅就把幾副對聯編了出來,

衛生所的是:

良心入藥消百病

赤腳行醫走千家

米麵加工廠的是:

人間糟粕皆碾去

歲月精華儘磨來

機耕組的是:

駕鐵牛耕耘沃土

迎春色奏響歡歌

知青點的是:

戰天鬥地無止境

上山下鄉有作為

剛展示出來,人都誇她是鄉下才女,說她對聯編得好。姚老美故意扯笑:“沒有茅樓的哈!”郝行一捋捋大背頭,笑著接茬:“你若需要都能編出來。”姚老美讓他現編,郝行一略加思索,說出一副對聯來:

到此立蹲皆憑自便

隨時出入不辱斯文

姚老美笑評說:“可不嘛,站著的蹲著的,都自討方便。編得還算合理,也不失含蓄。”鄭校長說:“老姚你平時張口就來,你編一個唄。”姚老美擺擺手:“不行不行,我那順口溜登不上大雅之堂,你們當老師的可是孔夫子的卵子——”黃士魁問:“咋講啊?”“文縐縐唄!”姚老美見艾育梅靠著條琴邊上樂,笑問:“育梅是不是有啥好詞兒啦?”艾育梅含著笑:“我也琢磨出一個,老姚大叔若喜歡就送給你,聽好嘍——”

如玉瀑瀉一池春水

似黃金積萬畝良田

剛說完,她自己忍不住先嗬嗬笑了。姚老美笑出了口水,邊擦邊說:“你對聯可真寫絕啦,分明就是把屎尿當成了寶貝!”等大家咂摸出味兒來,又掀起了笑聲。“這對聯好,我得記下來。”鄭校長忙提筆記在了本子後麵。

寫完大隊的,又給候等的幾家寫。人陸陸續續地來,又陸陸續續地走。因為晚上要留鄭校長在家吃飯,黃士魁去園子裡的菜窖取食材。艾育梅提醒:“把菜窖口敞開放一會兒,換了新鮮空氣再下,拿點白菜土豆,再拿幾根蘿卜給孩子啃春。”

黃士魁剛出去,魯蠻子和黃士棟腳前腳後來寫對子。魯蠻子沒上過學,對寫啥也不挑。鄭校長給魯蠻子寫完對聯,又寫了春貼春條,摞在一起卷起來,囑咐:“按順序擺的,千萬彆貼差嘍!”魯蠻子傻傻一笑,嗚嚕一句:“記住了,差不了。”魯蠻子走後,張鐵嘴兒說:“你看這魯蠻子子長得抽抽巴巴球球蛋蛋的,一天學沒上過,可也沒剩家!”姚老美笑了:“那老白子長得癟癟約約疤疤癩癩的,他倆湊到一起,那是彎刀切瓢——對付了。”

鄭校長給二祿家寫對聯時,特意問四丫子:“你爹說沒說寫老式的新式的?”二祿是老來得子,平日對四丫子非常溺愛,甚至兒子染上小偷小摸的毛病也不以為然。黃士棟上的幾年學都就飯吃了,卻總以有文化自居。一聽鄭校長問話,答道:“我爹說信著你了,對子內容讓你定。”鄭校長認真思索一會兒:“我編了一個房門對,覺得這麼寫最適合你家。”

行善不虧天地贈

積德還盼子孫耕

黃士棟連連說:“行,行,講的是積德行善,挺吉祥的。”鄭校長落墨,一氣嗬成,又說:“你家有大門,大門就寫個傳統的吧,你聽好。”

天增歲月人增壽

春滿乾坤福滿門

黃士棟賣弄道:“就覺得這詞兒老點兒,應改一下。我娘可疼我了,我想把‘人’改成‘娘’行不行?”鄭校長說:“行是行,可上聯一改,下聯也得改。不然,不工整不說,二祿要看了,他該挑理兒了。”黃士棟說:“那你看著改吧。”等黃士棟拿著對子走了,一直忍著笑的艾育梅終於笑出聲來,拍著炕沿斷斷續續地說:“哎呀,可樂死人了!肚腸子都快樂斷啦!鄭校長,二老頭不找你算帳地,把爹娘寫對聯裡可真是絕了!”鄭校長也笑:“那不怪我,是四丫子讓改的。”艾育梅笑夠了,又說:“我知道你給二祿家編的對聯是有用意的,強調德善是因為他缺這兩樣。”忽然提醒大家,“等一會兒黃士魁屋來,咱彆說破,他若攆去就看不著好戲了!”眾人又一陣嘻哈。

年根兒前,黃士魁貼了春聯福字掛簽,掛起大紅燈籠。吃完除夕年夜飯,艾育梅給完兒女壓歲錢,一家人嗑瓜子吃凍梨守歲,小玉卻困得挑不起眼皮兒,早早就睡了。初一大清早,艾育花來給姐家拜年,分彆給每個孩子一元壓腰錢。

早飯吃完黏豆包,黃士魁去老宅剛給父母拜了年,黃三怪和媳婦姚錦朵也來給老叔老嬸拜年。春心熱情地把三怪媳婦拉坐在炕沿上:“三朵往裡坐,炕裡熱乎。”又端來一盔子瓜子,招呼道,“來,三朵,嗑毛嗑,閒著也閒著。”姚三朵是個鴛鴦眼,右眼總是旁視。嘮了幾句拜年嗑,姚三朵一邊吃著瓜子一邊閒說:“剛才,我倆上前院二大爺兒家,那房門對聯老有意思了,寫的是‘天增歲月娘增壽,春滿乾坤爹滿門。你們說,招笑不招笑?’”剛說完,春心就忍不住哈哈笑了:“這扯不扯,過個年還鬨個爹滿門!咋能這麼寫呢?”黃三怪說:“二大爺兒要去撕,我說隻把娘爹兩個字撕了就得了,二大爺兒問那倆字原本是啥,我說是人和福。二大爺兒一邊撕一邊說,‘大過年的,貼個春聯還出了窟窿。二大爺兒要找鄭校長算帳去,四丫子說是自己讓改的,二大爺兒把四丫子一頓臭罵。”

“還有比這招笑的呢!”黃士魁接著學說秦效家出的笑話,“聽黑牛說,那魯蠻子把春貼全貼差了,豬圈貼了‘抬頭見喜’,屋裡貼了‘肥豬滿圈’。”話音未落,又把大家逗笑了。春心捂著肚子笑個不停,老憨笑得叼不住煙袋嘴兒。黃三怪嗬嗬笑道:“要說這沒文化哪行,沒文化就是瞪眼兒瞎。”黃士魁又說:“昨天晚上接神,後院姑奶喊:‘炮響三聲衝南開,又添人口又來財’,讓嘎咕聽見了,他回家也站在院子裡喊,‘炮響三聲衝南開,摁下葫蘆瓢起來’,讓我姑丈人給一脖拐,打嗷嗷直叫。”春心擦著笑出的幾滴眼淚,說道:“這個嘎咕,學話也學不完全,可咋整呢!”姚三朵收了笑容,斜著右眼說:“過個年,造出這麼些笑話,可有了嚼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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