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漏去三姓鋼鐵廠出苦力,剛乾滿一個月就結算了工錢跑回村裡。為了把欠大隊的借款還上,他找金書山湊錢,弟弟問:“你才乾多長時間?滿打滿算才一個月,你也太沒耐性了。”鬼子漏苦笑道:“彆提了,那哪是人乾的活,再乾,得扒層皮……”
這天下午,大隊黨支部開會研究了兩個議題。一是為機耕隊購買輕重耙,二是研究大隊三個角色空缺人選。黃士魁首先起了話頭兒:“自從咱有了一台75馬力鏈軌車,大型機耕設備始終不配套,應該抓緊購買輕重耙,有了輕重耙,耙地就不愁了。”金書山說:“先上吉祥縣、三姓縣聯係聯係,看看價格。如果有二手的也行,能省下些錢最好。我看,這事兒由黃大哥你親自聯係比較妥當,需要的話,大膽配合你。”黃士魁一口應下,接著提出建議,讓富久在大隊團支書崗位曆練曆練,讓黎紅補上小學校民辦教師出現的空缺。金書山則建議,說他二哥從三姓鋼鐵廠回來好幾天了,還是讓他負責民兵連長的差事。因為此前與金書山溝通過,加上支委們紛紛附和,決定就順利通過了。
富久得到大隊團支書這個美差非常高興,很多時間在大隊部忙活,出黑板報、刷標語、寫材料,活乾的漂亮,贏得不少誇獎。這天,黎紅看他用粉筆往大隊部過道的黑板牆上抄寫報紙內容,對他說:“你知道嗎,你能當上大隊團支書那是艾育花的功勞呀,是她替你說的好話,不然這樣的好事不會落在你頭上的啦。”富久心裡一陣翻江倒海,笑笑說:“我知道,我還欠著人家一塊手絹呢,得想著還人家。”
黃士魁心裡牽掛著聯係輕重耙的事,這天一早就去了一趟吉祥縣。生產資料站的人告訴他,一副新的輕重耙大約三千五百元,還沒有現貨。回到客運站時錯過了通往三道梁子的客運班車,便索性沿著官道從縣城往四道嶺方向走。走著走著,身後傳來一陣晃晃的鈴鐺聲和嗒嗒的馬蹄聲。他站在路邊,看著一掛馬車從身旁緩緩駛過時喊問:“車上哪?”車老板子回頭說:“四道嶺。”他央求搭個車,見車老板子爽快地應允,緊跑幾步追上去,一躍身就坐到了後車板上。車上有個戴鴨舌帽的男人,眯縫著眼睛笑嘻嘻問話:“哪兒的人哪?”黃士魁隨口說:“紅原公社長青大隊的。”鴨舌帽男人哦了一聲:“是孟家窩棚的,我知道那地方。”黃士魁說:“聽你口音有一股曲麻菜味兒,是上江的吧。”鴨舌帽男人笑了:“是啊,遼陽那邊的,來這邊有大半年了,還沒落下戶口。我姓周,叫我老周就行。”車老板子回頭說笑:“我們都叫他周大白話。”黃士魁嗬嗬一笑,不再說話。
馬車行駛了一會兒,時有灰塵在車後飛揚。老周又打量了幾眼黃士魁,搭話道:“看你不像個小白人呀?抱哪一角色?”黃士魁又打量幾眼老周,心說這人穿戴乾淨利索,就是話有點兒多,隨口敷衍:“是大隊主任。”老周往頭上推推卷了遮兒的鴨舌帽,探著身子問道:“隊上有什麼發展規劃?比如副業規劃,機械化規劃。”黃士魁說:“大的規劃倒是沒有,鏈軌車有一台。那是去年政府給的,東方紅75馬力鏈軌拖拉機,隻是一個車頭,配了五鏵犁,還缺輕重耙。”話說到這兒,老周眼睛一亮,忙接話說:“拖拉機不配套大材小用了啊!如果想配套,我倒是能幫助聯係。”黃士魁不知他的話幾分真假,連聲問:“你能買?上哪買?準成不?”老周胸有成竹地說:“準成!我知道遼陽沈旦公社有兩副,都七成新的。四組圓盤耙,每組十多個輪,寬有兩米多……”黃士魁聽他不是外行,既不急於應承,也不馬上回絕,敷衍一句:“我琢磨琢磨。”老周繼續說:“如果我給聯係,估計看我麵子還能把價錢往下壓。不過,我有個條件。”黃士魁問啥條件,老周說:“我現在四道嶺打遊飛,如果幫你們買成這大件農機具,你大隊得給我落戶。”黃士魁說:“等我和書記合計合計,看看是啥意見。”老周建議買兩副,還用手指頭比劃說:“如果買兩副應該能把價格壓到兩千,到時候你大隊留一副,我幫你賣一副。這樣的話,那更值個兒。”這番話把黃士魁說動了心,正沉吟著,車老板回頭插話:“彆看老周能白話,但能辦成事兒。”黃士魁終於表態:“行,咱先說到這兒,如果大隊想買,我儘快來四道嶺找你。”
“啥?你說他能幫咱低價買一副輕重耙?能有這好事兒?”金書山在大隊辦公室聽黃士魁說完搭車認識老周的過程,直搖頭。公冶平也微蹙眉頭:“這搭車認識的能準成嘛!可彆被人忽悠晃蕩了,這事兒要辦岔紕了,咱可吃不消啊。”黃士魁說:“我不敢十分保準,但以我的接觸觀察,我覺得他不是說假話,而且有車老板子證實他是個能人。老周一心想在這邊落戶,他沒必要騙咱。咱不見兔子不撒鷹,大不了開付一趟路費。”公冶平提醒說:“可以考慮,但要謹慎,畢竟四千多元不是小數。”金書山思忖片刻,終於點頭:“我看這樣,你先讓他電話聯係那邊,看看人家那機具賣沒賣,如果聯係妥妥,咱再籌集錢。不過跟老周說好,等買成了輕重耙才能給他落戶。”
秦占友趕馬車拉著黃士魁去了一趟四道嶺。黃士魁把大隊的意見跟老周和盤托出,於是老周給家鄉沈旦公社打了電話,確定那兩副輕重耙還未賣出,並談妥了價格。黃士魁親耳聽到這些,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回村時,把老周帶回來和支委們見了麵。不幾日,出納員黃三怪就準備好了錢款,交給黃士魁時還有幾分擔心:“大哥,帶這麼多錢,你自己行不?用不用我或者大膽陪著你去?”黃士魁搖搖頭說:“不用,多去一個人多不少費用。”金書山還千叮嚀萬囑咐:“千萬千萬,把錢放好,畢竟這不是個小數。出門多提防多留神。”第二天起早的時候,艾育梅把錢均勻地卷在了一塊紅布裡縫好,小心翼翼纏在了黃士魁的腰上:“記住,這錢一定要看好。表麵上像沒事兒人似的,留心著這錢帶子的存在。不到交錢的時候,彆取下來。”
數日後,打包的輕重耙部件用馬車從吉祥縣火車站拉回村,吸引了很多社員圍觀。在村西雜樹林邊機車庫寬敞的院子裡,機耕隊長賈大膽帶領幾個駕駛員按照圖紙進行組裝,大老周在旁邊時不時地指導。賈大膽一邊安圓盤一邊說:“這回有了輕重耙,翻地不愁了。正好要秋翻地了,這輕重粑來得太是時候了。”老周說:“好馬配好鞍,拖拉機就得配輕重耙,不然成擺設了。”賈大膽說:“聽說,這輕重耙才兩千一副,買的真便宜。”老周嗬嗬嗬笑了:“沈旦公社那邊看我麵子,買兩副才便宜的。貨發來之前,我把另一副賣給了小五家子。知道我為啥這麼賣力幫忙嘛,大隊答應給我落戶呢!”賈大膽擰完了螺絲,從鐵架子上跳下來問:“落幾隊?”老周說:“二隊。”賈大膽說:“好,二隊好,二隊會抓副業,二隊黃士魁給打下個好底兒,年終決算比其他隊至少能多開兩毛。”
黃士魁新官上任燒的第三把火有點遲,直到下了第一場雪的時候才把衛生所缺醫務人員的事兒提到了議事日程。在大隊支委會上,他首先分析了現有醫療現狀,然後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咱村三百多戶,兩千多口人,尋醫問藥成了問題。有句順口溜編的現實,‘小病拖,大病挨,不行才往醫院抬。’究其原因,我看還是大隊衛生所缺醫少藥導致的。老百姓看病是大事兒,要辦好合作醫療,關鍵是充實衛生所的醫療力量。我看有兩個途徑,一是自己培養,但培養是個慢功夫,遠水解不了近渴。二是外請,這是解決衛生所人手不夠問題的一個捷徑。這個問題我琢磨了很久,苦於沒有像樣的人選所以始終沒提上日程,現在提出來,大家夥嗆咕嗆咕。”金書山說:“如果解決衛生所缺人手的問題,香芪比較合適。她挺愛醫療這行的,雍大牙忙不過來時,沒少找她幫忙,最起碼她能看懂說明書,還學會了抓藥打針。”黃士魁說:“眼下主要是解決缺大夫的問題,我的意思是找一個像樣的赤腳醫生,但得給高工分,我建議給12個工分,不然好大夫不會願意來。”金書山說:“給高工分好說,關鍵得有好的人選,不知你心裡有沒有譜?”黃士魁說:“我相中一個大夫,姓郝,人稱郝大藥包,暫住在小孤山。前些日子我媳婦因為我輸錢惹氣,病的邪乎,咋整也治不好,後來我找的郝大夫,吃了幾副藥,病就好了。”
黃士魁染上賭習,一到貓冬時就總偷摸往牌店跑。雖隻看小牌不推天九,但癮頭子大,耍上了就沒有節製,常常是輸時多贏時少,也時常會有人上門索要賭賬,艾育梅跟他多生了不少窩囊氣。有一次,黃士魁在聞大褲襠家看牌,黑白連軸轉,輸了三百多元,火上得不小,麵對艾育梅根問,總說沒咋地。可聞大褲襠一來勸說在家放賭往回撈撈,艾育梅就知道自個兒男人輸上茬了,她數落道:“你咋不尋思當大隊長圖個啥,不就是圖多幾個補助嘛?你輸那麼多錢,這家還咋過?你沒那兩把刷子,拿錢砸鴨腦袋,真是吃一百個豆不嫌腥!”當天晚上,聞大褲襠就把人領來了。作為村官,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設賭放局,窗子用大棉簾捂嚴嚴的,防止公社來抓賭的看見光亮。一盞大號的燈罩著北炕五六個賭徒,煙霧繚繞,如同陰間作禍的小鬼。放了一周的賭局,黃士魁場場不落,裡外一算,也沒剩幾個錢,艾育梅白伺候局,心裡更生氣,說啥也不放了。賭局一散,黃士魁又上外邊耍去了。從此,艾育梅倒在炕上一病不起,腦袋迷糊,眼睛怕亮,窗子成天用窗簾擋著。黃士魁見狀,也很害怕媳婦熬不過這一關。他心裡著急了,請雍大牙來看了看,推了幾針大針管也不見好轉。艾淑君不知道從哪裡淘弄到偏方,用了也無濟於事。請老姨給艾育梅跳了兩天大神,病情卻更加嚴重了。黃士魁心裡沒了底,用涼席把艾育梅卷了卷。艾淑君過來瞅了瞅:“育梅不能硬挺啊!我聽說小孤山大隊有個郝行一,說是城裡下放來的,那人醫道高,看好了許多病人呢!你趕緊派人去把他接來。”張鐵嘴兒也說:“再不行,就送衛生院,可不能耽擱。”黃士魁不敢怠慢,忙讓秦占友套車把郝大夫接了過來。
這郝行一三十出頭,一米七幾的個頭,圓臉紅潤,雙眸有神,鼻梁筆挺,口方齒白,大背頭油光瓦亮,穿中山裝皮革鞋。他扮相利索,又氣質不凡,在村民眼中就如同另類一般。郝大夫給艾育梅號了一會兒脈,說道:“這是著急上火得的腦膜炎,外加驚嚇生氣引起的精神刺激,吃幾副湯藥就能好利索,不會留下後遺症,但需要好好休息,不能再讓她生氣了。”他開的處方,藥量大,藥性強,見效快。黃士魁抓了藥,艾育花按時熬藥喂藥,隻一周,艾育梅就奇跡般地能下地了。黃士魁對郝行一的醫道十分佩服,更像恩人一般對待。在給艾育梅請醫生看病期間黃士魁沒在上賭場,以至於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也把賭習收斂了許多。
一聽黃士魁推薦的大夫是外村的,支委們一陣嘁嘁喳喳。金書山說:“收大夫不是個小事,涉及全村人的利益,咱得慎重行事。隻給艾育梅看好了病,還不能完全說明問題,還應該好好了解了解這人的醫道和人品,先考驗考驗他,看看他到底有沒有打人兒家夥。”黃士魁問怎麼考驗,金書山說請專家出幾個專業題考一考。穆秀林說:“應該有這個環節,可是上哪裡請專家呢?”金書山說:“請公社衛生院雍和組長,人家可是專業,讓他幫著把把關,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大家不就更清楚了嗎!”雍和是金書山的姑丈人,也是雍大牙的家叔,自從當上公社衛生院領導,就把家搬到了公社所在地。支委們又嗆咕一陣,最後還是多數讚成探探底,讓黃士魁負責聯係郝大夫,然後由金書山負責聯係專家。
黃士魁提前殺了年豬,才讓秦占友套了馬車,帶著一腳子豬肉去了小孤山。到了村裡一處偏僻的院落,兩個人將東西卸下來抬到屋裡,與郝大夫兩口子一陣寒暄。郝大夫的媳婦許馨又年輕又漂亮,看到一腳子豬肉很是歡喜:“來就來唄,咋還拿豬肉呢,這麼沉,可夠我倆吃一陣子了。快坐下,坐下,炕頭熱乎。”郝大夫也客套了一陣:“其實不用這麼客氣的,雖然給你家嫂子看好了病,那也是我大藥包的本分。”秦占友坐在黃士魁身邊,眼睛盯著那女人苗條的身子在屋裡晃動,小聲耳語:“看他倆年齡差不少,好像……”話未說完,就被黃士魁用手捅了一下,於是把後邊的話咽了回去。
郝大夫並不避諱他和媳婦的年齡差,往腦後抿了一下油光的大背頭,說道:“我們年齡差八歲,我倆是二婚,她跟我在一起還不到三年。”秦占友哦哦兩聲,沒再多言。黃士魁說:“我這次來,是想請你上我們村的。情況是這樣,我們把大隊缺醫務人員的事提上日程了,大隊支委會研究想外請個大夫,我就推薦了你,但是大家對你還不太了解,想考一考你。”郝行一首先表態:“長青大隊是個大村,大隊有衛生所,我很願意去工作。”緊接著又補充說,“既然要考一考,這沒問題。不是有那樣一句話嘛,叫做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黃士魁說:“你這麼一說,我心裡可就有了底兒啦!”於是,郝行一當天下午就跟黃士魁坐著馬車再次來到長春村。
第二天上午,太陽躲進了灰蒙蒙的雲層裡,大地刮著微微的寒風。金小手把大隊部辦公室的爐子燒得正旺,各位支委和一些黨員已經等候多時。當金書山把雍和領來,黃士魁也把郝行一帶到了。眾人一看見那溜光的大背頭,便嘁喳私語。
郝行一剛坐在椅子上,對麵的金書山喝一口溫開水,先開了個玩笑:“呀,郝大夫果然不同凡響啊!你這頭發梳得這麼光溜,蒼蠅落下都站不住。”見把眾人都逗笑了,接著又問,“聽說你是城裡的,咋下放了呢?”郝行一用手往腦後捋捋大背頭:“怎麼說呢,有個口號是‘我們也有兩隻手,不在城裡吃閒飯’,我是去年響應戰備疏散號召,遷往我媳婦老家小孤山的。特彆說明一下,我並不是犯什麼錯誤被下放來的。”金書山說:“郝大夫,為了今天這個場麵,我們特意請了紅原公社衛生院革命領導小組雍和組長,他也是從這個大隊走出去的,平時也很關心支持咱大隊衛生所的工作,我一打招呼就非常爽快地答應了。”側頭對雍和說,“雍組長,你現在就是考官啦,開始吧。”雍和說:“咱就按照大隊支委會定的,走完這個考驗的過程。我剛搭眼一看,郝大夫樣貌不俗,敢來接受考驗說明很有底氣。”說著伸出右手五指,“我這裡就出五道題,讓大家見識一下你的能力。”收了五指,問是否可以開始,見郝大夫微微點頭,便正式進入考驗環節。
第一道題是中醫基礎知識題。雍和問:“中醫講究‘望聞問切’,說說這是誰提出來的,有啥醫學含義?”屋裡一下靜下來,郝行一用手往腦後抿了一下油光瓦亮的大背頭,站起來不慌不忙地回答:“我國古代第一個采用‘望聞問切’診斷方法的是名醫扁鵲。總體來說,望是看形色,包括望神色、望形態、望五官、望舌苔等;聞是聽聲音,包括聞聲音和嗅氣味;問是訪病情,內容涉及範圍很廣,明朝張景嶽曾編有十問歌,其中有問寒熱、問汗、問頭身、問便、問飲食、問胸、問舊病、問病因、問婦女經期等等;切是診六脈,切診最常見的為切脈,中醫認為隻要人體任何地方發生病變,就會影響氣血的變化而從脈上顯示出來。”雍和聽得仔細,不住地點頭。黃士魁看郝行一答得如此流利,心裡有底了,臉上的笑紋蕩漾開來。金書山卻聽得一頭霧水:“他說這麼些,到底對不對呀?”雍和非常滿意地說:“完全正確。”公冶平嘖嘖讚歎:“真有學問呐!”金書山催促:“趕緊問下一道。”
第二道題是醫家尚在探討的題。雍和問:“知道‘三焦’嗎?”見郝行一點頭,忙說,“究竟三焦是什麼,在古典文獻中記述不夠明確,而曆代醫家的看法也不一致,你簡單說說就行。”屋子裡又靜寂下來,郝行一環顧一下現場的人,回答說:“三焦屬六腑之一,是中醫學臟腑中的一個名稱。總的說來,三焦是輸送水液、養料和排泄廢料的通路。一般說來,表現在心肺的叫做上焦病,表現在脾胃的叫做中焦病,表現在肝腎的叫做下焦病。不知我的回答考官滿意否?”雍和連連點頭:“很好,很好。”金書山卻急了,提示道:“是不是題太簡單了?問個有點兒難度的。”雍和有幾分不悅,彈彈衣袖上的一點灰塵,說道:“如果你想難住人家,請我何用?”金書山忙催促問下一道題。
第三道題是有關婦女診療的題。雍和問:“婦女產後三大症是什麼?”並示意郝大夫坐下,“不用站著,坐下說。”郝行一並沒有坐下,一字一板地回答:“據《金匱要略》記載,新產婦人有三病,一是病痙,二是病鬱冒,三是大便難。”雍和追問:“《金匱要略》是一本什麼書?”郝行一回答:“那是一部以內科雜病為主的臨床專著,東漢張仲景撰於三世紀初。”
第四道題是一個與醫學有關的成語。雍和說:“知道‘病入膏肓’這個成語嗎?”郝行一點點頭,雍和說:“那你就說說這句成語是什麼病?”郝行一笑了:“恕我直言,膏肓不是病,而是兩個針灸穴道名。古以心尖脂肪為膏,心臟與隔膜之間為肓,膏肓之間是藥力不到之處。病入膏肓是指病危難治,這是列國時代神醫扁鵲望齊國王侯麵色的故事涉及到的,不知這樣回答滿意不滿意?”雍和謔地一下站起來,連連說:“滿意滿意”,轉頭對金書山說:“侄女婿呀,他不是平庸的大夫,我看下一個題就彆問了。”金書山說:“彆彆彆,定五道就五道。”郝行一說:“對,繼續問吧!彆破了規矩。”雍和搖搖頭:“也好,那就問完吧。”
最後一道題是個漢字醫學解釋題。雍和說:“請問草字頭下加一個孔字是個什麼字,這個字的醫學意思是什麼?”金書山看郝行一在思忖,很想這個字能把他難住,黃士魁卻不想他會在一個字上前功儘棄。郝大夫清了清嗓子,回答說:“這個字非常少用,念摳音,一為古時蔥的彆名,二為中醫學中脈學上的術語。代表失血中空脈搏,中醫稱按起來中空無力的脈象,如同按蔥管的感覺。”話音剛落,雍和誇獎道:“郝大夫,你對答如流,看來醫學書籍沒少讀哇!”伸出大拇指,連連說。“佩服,佩服。”郝行一笑道:“班門弄斧,過獎過獎。”此時,屋裡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現場麵試結束了,金書山回家時,二祿和雍大牙早已在老槐樹下等候多時。跟在金書山身後,二祿晃晃水蛇腰:“考得咋樣啊?糊巴沒?”雍大牙咂咂大呲牙:“難不難啊?難沒難倒那小子?”金書山陰沉著臉子說:“考砸了!”二祿和雍大牙異口同聲:“考砸好哇!”金書山話音突起:“好個屁,是把咱考砸了!支委會已經定砣兒了,那姓郝的就要來上班了。”二祿嘟囔說:“這事兒辦的,這不整反盆了嗎?你不是說能把那小子難倒嗎?”雍大牙埋怨說:“咋弄的嗎?這不都落湯了嘛!你不是說這事兒交給你辦保證手拿把掐嗎?”金書山說:“事先說好好的,抄真章就不那樣了。他出了五道題,看那姓郝的對答如流,支委們都同意收這個大夫,我咋能不表態?那雍組長即是我姑丈人,可也是大牙你家叔,萬沒想到他沒向著咱。事兒雖然弄砸了,但我已經儘力了。”
郝行一兩口子被接到長青村,在黃得貢家北炕安頓下來。秦占友幫忙把行李和箱子從馬車上卸下,郝行一和許馨進屋,一眼就看見了條琴上的香堂,見長臉女房主是個巫婆,都有些意外。黃士魁特意在家設宴款待,烀了肘子,殺了小雞,到河套戧子稱了凍魚,又到供銷點買了花生等食材,列出六樣硬菜兩個配菜,艾育梅精心灶廚,秦黑牛也從後院跑來幫姐姐燒火。席間,黃士魁舉杯對郝大夫兩口子的到來表示歡迎,也對治好艾育梅的病再次表達感謝,更是對他麵對五道題測試的出色表現大加讚賞,說完把一杯酒喝下一大口。郝大夫說自己從不喝酒,象征性地抿一小口。黃士魁說起找房的事兒:“現在房子不太好找,我勉強在老姨家找了這鋪北炕,我老姨起初並不願意讓大夫住她家,可顧慮到我是她外甥,又是大隊的主任,不好回絕。”艾育梅用一雙閒筷子往許馨飯碗裡加了雞肉,接話說:“如果住不習慣,有相當的房子咱再換。”秦黑牛插話:“不該上老長家找房子,一個治實病的,一個是看虛病的,兩者根本不是一條道上的。”郝大夫說:“無所謂,無所謂,各行其道嘛!”許馨也說:“沒關係,沒關係,我倆儘量和人家往好處。”
十幾天後,二祿抄著袖子晃蕩著水蛇腰來秦家前門房子東屋串門兒,屁股挨炕沿上,黃士魁扯過煙笸籮卷煙時,二祿笑笑說道:“群眾都說,外請的大夫醫道不錯,給老百姓辦了件好事。”黃士魁知道二大爺兒說這話明顯是討好自己,想起支委會上金書山提到了香芪,就猜出了他的來意,問道:“二大關心大隊衛生所的事,是有啥想法吧?”二祿笑了笑說:“談不上想法,香芪讓我來跟你說,衛生所如果還缺人手,可不可以考慮考慮她。”黃士魁把卷好的旱煙蒂揪去,擦一根火柴點著,深深地吸了一口:“這事兒我會考慮的,平時香芪也給雍大牙幫過忙,是個合適的人選。”二祿站起身說:“這些年你也很少端我家飯碗,我在人情往份上做的也很差。今一早,我讓你二娘把蘆花大公雞殺了,請你和書山下晌飯過去嘗嘗。”黃士魁略一尋思就答應了:“你先回,下晌飯我一定到。”二祿走出屋門時,還把艾育梅也讓了又讓。
見二祿的身影從窗戶前走過去,艾育梅說:“你答應的倒挺爽快,他啥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黃士魁說:“我咋不知道,二大不就是想讓香芪上大隊衛生所上班嘛,他就是不來說我也有這方麵的考慮。金書山也說過讓香芪上衛生所,肯定是二大爺兒跟他也打過招呼了,何不送個順水人情呢?”秦黑牛說:“在衛生所當藥劑員那是真恣兒,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多自在呀!調劑、劃價、抓藥也不累,混一天給8個工分,大隊更夫一天才給才2個工分。把這個好差事給香芪,可美死她啦!”黃士魁叨咕:“想不到噢想不到,總跟我作對的二大也有求我的時候。”一時高興,張口唱起《紅燈記》的唱詞來:
臨行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雄赳赳。鳩山設宴和我交“朋友”,千杯萬盞會應酬。時令不好風雪來得驟,媽要把冷暖時刻記心頭……
聽見唱歌,在炕上玩耍的小石頭小玉都扭頭用新奇的目光看過來,張嘎咕也在屋門口嘻笑著探頭探腦。“花子扭秧歌——窮歡樂。”艾育梅說笑道,“彆唱了,媽都記心頭啦。”“哎,你咋占我便宜呢?”黃士魁眼珠一轉,又衝著媳婦接著唱道:
小鐵梅出門賣貨看氣候,來往“賬目”要記熟。困倦時留神門戶防野狗,煩悶時等候喜鵲唱枝頭……
艾育梅又說笑:“我可不是你的小鐵梅,你愛找誰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