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法被蕭鈺突然間爆噬的力量震得稀碎,四周圍的唐軍全然扛不住這巨大的威壓,被碾成了重傷。
“這……這不可能?!怎麼、怎麼會這樣?!不對!哪裡出了問題?!”
突發狀況似乎並不在黑袍術士的掌控之中,他顯得驚惶失措。一時間顧不及其它,從袖中掏出一本殘破的古籍,瘋狂的查找起來。
蕭鈺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由,一門心思都記掛在穀青洲身上,哪裡有空管臨時抱佛腳的敵人,即便那人是想取她性命的。
塵土與血跡交雜,已然模糊了穀青洲的視線。
他看不清向他走來的蕭鈺,身後巨大的赤粉色靈息,隨著那女子的步伐,似九條如影如幻的狐狸尾巴,迎風擺動。
他努力想要站起,可身體已經不聽使喚,四肢像是被千斤巨石壓住,甚至連抬手都變得困難。胸口的傷口裂開,鮮血不受控製地湧出,浸濕了地麵,滲進泥土裡,染出一片濃鬱的暗紅。
聽覺開始模糊,眼前的畫麵越來越不清晰,隻能勉強捕捉到紅色火焰映照下,蕭鈺那抹焦急的身影,朝他奔來。
“青洲……”
她的聲音像是隔著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不安、驚恐,卻又透著一絲難以言語的悲傷。
他想笑,想安慰她彆露出這麼難看的表情,可喉嚨裡卻湧上一股腥甜。劇烈的咳嗽,讓他整個人蜷縮了一瞬,齒間溢出的血液滾燙得嚇人。
他快要撐不住了……
意識已經逐漸飄遠,寒意從四肢末端蔓延而來,像是深冬裡被冰封的河水,緩緩吞沒著生命。
可即便如此,依舊死死地撐著,不肯倒下。
“嗬……”穀青洲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氣息斷斷續續,卻仍帶著幾分慣有的戲謔,“孟曉……你啊……該跑的。”
——不是說過嗎?看準機會就跑。
可她沒有跑。
她仍然站在那裡,渾身被符陣禁錮,明明沒有力氣,卻倔強得咬碎牙關死撐。
她的指甲摳進掌心,眼中翻湧著無數情緒,憤怒、恐懼、不甘,還有他從未見過的一種近乎絕望的情緒。
穀青洲的心忽然被狠狠地刺了一下,痛得比傷口還要劇烈。
不該這樣的……她不該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的視線逐漸渙散,意識開始下沉,像是被無形的深淵拖拽著往下墜。他聽見耳邊風聲呼嘯,戰場的喊殺聲忽遠忽近,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這是死亡的感覺嗎?
可惜啊……他沒能帶她回去……
就在意識快要徹底沉淪之際,一隻冰涼的手猛地抓住了他。力道並不大,甚至帶著些微顫,可卻死死地攥著他,像是要把他從深淵裡拽回來。
“青洲——”她在叫他。
蕭鈺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堅定,像是一道撕裂黑暗的光。
手按在他心口上,靈息源源不斷的灌入,感受到掌下微弱而緩慢的心跳,她的呼吸紊亂,眼神慌亂:“我不會讓你死的——”
話卻說得如此篤定,仿佛在立下誓言。
可穀青洲卻輕輕笑了,笑得無奈,又無力。
“傻姑娘……”他的聲音微不可聞,像是歎息,“不是所有人……都能救回來的……”
他沒有時間了。
體內的靈息已經徹底枯竭,血液流逝得太多,五臟六腑仿佛被碾碎一般,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即便如此,他仍舊撐著最後一絲意識,艱難地抬起手,沾著血的指尖微微彎曲,想要摸一摸她的臉。
“曉曉,叫聲哥哥,來聽聽——”
穀青洲突然叫她乳名,蕭鈺越來越絕望。淚水,控製不住地往下墜,手一時間不知該放哪裡,似乎哪裡都是傷,懷中的人身上無一處完好。
她慌亂異常,話說得語無倫次:
“不要,你彆死。同我回去,我們回營。一定有人能治好你的!肯定有……你堅持住,穀爺爺他們就要來了,他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傻曉曉,爺爺怎麼會不曉得我們被俘。你看天上,一隻隼都沒有……”穀青洲目光渙散,氣息逐漸微弱,“我是他最疼愛的孫兒,可他不止我一個孫兒……曉曉。如果可能……離開雲夢樓,你不屬於那……倘若有來世,我們投胎做兄妹,我要讓你天天喊我哥,這樣……我才……不虧……”
像是最後一點希望的光,都殞滅了,觸碰她麵頰的手指,再也沒有力氣支撐,猛地垂落。
啪嗒——
乾稻草,碎裂的聲響。
身手卓越的小小少年郎坐在樹梢上,懷裡抱著隼的幼崽,翹著兩隻腳,得意洋洋地彎腰低頭對她道:
“你叫聲哥哥來聽聽,你叫了我就給你——”
娃娃臉的蕭鈺一身粉嘟嘟的華服,站在樹下,昂著頭,一臉傲嬌:
“不要!我未來是大遼帝國的郡主,雲夢樓的少樓主。穀青洲,你是我的侍者,一輩子都是。我命令你下來,把小隼隼給我——”
蕭鈺被濃重的悲傷覆蓋,分不清是原主的,還是自己的。
“啊啊啊啊啊——”
絕望,撕裂心扉。
淚,滾燙,灼燒般侵蝕著她。
”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控製力道麼?”
沈川帶人趕過來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刹住了。
空地中心一片焦黑,像是剛剛施展完一個大型陣法。他的兵卒絕大部分受了傷,完全喪失了戰鬥能力。
唯一站著黑袍術士——時鶴真人,陷入癲狂狀,根本聽不到彆人喚他,一股勁兒抱著本《巫術殘卷》翻找著什麼,可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不遠處的溪水旁,蕭鈺抱著同她一起的年輕人,哭得撕心裂肺。
沈川大略掃了一眼,全身上下筋骨儘斷,五臟六腑碎裂,顯然已經沒了氣息。
可惜了,原本是個好苗子,十五歲的築基後期,擒他的時候,耗費了不少力氣。
可再看一眼,深川頓時發現不對勁。
蕭鈺的靈息改變了,築基、金丹……?不,他探不準。
唯有兩種情況,武修探測不到對方的實力:被符咒、靈器刻意隱藏;再或者,對方修為遠遠高於自己。
就在沈川猶豫不定時,時鶴真人突然一拍大腿,恍然頓悟地指著蕭鈺仰天長笑:
”我知道了!哈哈哈!我知道了……你身體裡、你身體裡……有……”
“有”字還未說完,咽喉卻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鉗住,根本不給對方開口說話的機會。
“好久不見啊!時鶴。你個老東西,竟還是這般,惹—我—生—厭——”
時鶴真人大驚失色,可想跑,卻為時已晚。
原本跪坐在穀青洲屍體旁的蕭鈺,悄無聲息地瞬移到了近前。單手卡住他的脖子,輕而易舉就將人從地麵上提溜起來。
殺意漫天,光是威壓就足以令築基境以下品階的兵卒,無法動彈。
沈川額角溢出汗珠,如臨大敵般手放劍鞘上,全身緊繃:
“蕭鈺,你冷靜一點……彆傷大賢師。”
“冷靜?我很冷靜啊!”
蕭鈺神情冷漠,歪了歪頭。視線從時鶴這邊調轉,直視深川。一雙眸瞳晶璨如豔陽,瞳孔卻呈現鬆針狀。
“九尾……”
“沈川,我認得你。蘇芷離那丫頭的心上人。可惜,你配不上她的喜歡……”
蕭鈺身後,赤粉色的靈息聚成的實體尾巴甩了兩下,似乎是想表達不甚滿意。
深川神情複雜,嗔目怒道:
“我與芷離的情感,豈是一隻妖狐能夠理解的。何況還是個死了軀殼,隻能處於寄生狀態的魂魄——”
“唔……準確來講是殘魂。”
掌控著蕭鈺身體的九尾,被罵了也不惱,狐狸尾巴在風中輕輕飄搖,紅唇掛著笑,竟然還有心情糾正對方的錯誤,“可即便是殘魂,碾死你們這些人類,還是易如反掌的。”
說著,指尖猛然間發力,掐住喉結骨,哢嚓一聲,時鶴真人便斷了氣。
沒想到她說動手就動手,招呼也不打一下。沈川驚駭萬分,劍下意識地出鞘。
變數再次發生,時鶴道長皮膚逐漸變了顏色,手與臉也從皺巴巴的老態龍鐘,變成了二十多歲的男子屍首模樣。
“就知道這老東西會使詐,是分身呢!殺他,可沒這麼簡單。”九尾歎了口氣,無比遺憾,卻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歎息過後,殺意也小了幾分,周圍的兵卒逐漸都能動了。
九尾卻仍在原地未動作,偏了偏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什麼人聽:
“唔?這些人不殺了?!啊……那多沒意思。”
“再玩會兒嘛!啊?你不要呀……可是,這位將軍,他朝我拔劍了呢!”
說話間,威壓便朝沈川一人撲麵而來。
沈將軍頓時全身靈息飆到頂峰,身形壓低,成守式,以便應對敵方的突然發難。
可九尾再次做了一個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舉動,手腕一抬,下一瞬間掠走了他腰間的薄劍。
“白衣劍,是個好東西!丫頭,配你的靈息,很合適——”
這廂一來一往,沈川似乎總算明白過來,九尾好像是在同蕭鈺講話。二人共同處於一個身體當中,於是外人看來,就像是在自言自語,詭異得很。
“那是……芷離的配劍……”
沈川有些懷念,此情此景,相似的眉眼握著白衣劍,他似乎看到了故人的身影。
可就在他沉浸在回憶當中時,九尾卻非常不合時宜地,啐了一口:
“閉嘴!讓你說話了麼?!”
沈川:“……”
這畜生的性格,可真是陰晴不定。
“行吧!那我們回去。不過先說好,你不許哭了。”
“我堂堂妖族首領形象啊!老身,可是很要麵子的——”
不一會兒功夫,九尾就跟蕭鈺達成了某種共識。狐狸尾巴搖了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朝空中打了個響指。
幾個瞬息間,大地振動,山穀裡百獸集結。
在唐軍一臉懵逼,還未搞清狀況之時,山穀中的百獸之首——一頭兩人高的白鹿,小心地馱起穀青洲的屍身,跟上了九尾離去的腳步。
路過沈川身旁,又將白衣劍丟還給了對方。斜著眼睛瞟了他一眼:
“呐——!還給你。丫頭說她不想欠你的。”
沈川這會兒內心似五味雜壇:“這本該就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劍。我不過是代為保管。”
九尾腳步微頓,似乎是猶豫了片刻。轉過臉來,有些無奈,難得一本正經地對沈川道:
“她說,她要堂堂正正的,自己贏回來——”
原本處於兩難境地的沈川,眸光一亮,明白過來。鄭重其事地將白衣劍收好,朝她抱拳:
“這戰帖,我沈川接下了。我們戰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