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儘末,太陽初亮,山洞外有了動靜。
起先是很小的哨子聲,緊跟著林間枝葉輕微顫動,鳥群突然振翅而起。
穀青洲陡然睜眼,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尋常。他屏息傾聽,果然不遠處傳來模糊的腳步聲,還有刻意壓低的命令聲。
“他們應該就在這一帶,封鎖外圍,不要讓他們逃進山道!”
“寒潭是死路,他們逃不出去的。”
唐軍的追捕到了!
穀青洲一個激靈坐起,迅速推了推身旁的蕭鈺。
後者眉頭微皺,神色疲憊地睜開眼:“怎麼了?”
“唐軍包圍了外層寒潭,我們被困住了。”
蕭鈺的瞳孔微縮,驚然坐起,借著光朝洞口外望去。
他們藏身的洞穴位於寒潭邊緣,外麵是寂靜的潭水,四周環繞著參天密林,而現在,唐軍正從四麵八方逼近,隱約能看到遠處黑壓壓的人影,以及若隱若現的火光。
“唐軍有多少人?”
蕭鈺凝神傾聽,眉頭深鎖:“從聲音判斷,至少有五十人以上,還有弓箭手。”
穀青洲冷笑:“看來他們牟定打算抓活的。”
蕭鈺深深吸了口氣,腦袋瓜快速運轉,分析當前局勢。
穀青洲的毒雖暫時被抑製,但身體極度虛弱,無法持久作戰。
唐軍占據優勢人數,布下包圍網;硬碰硬,根本就是找死。
二人的視線交彙,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山洞下方的寒潭處。
“恐怕隻有一條路了……”
蕭鈺猶豫不決:“潭水冰冷,常人難以承受,貿然跳入可能直接喪命。但水是活水,連通山穀外。”
穀青洲點了點頭,語氣堅定:“水寒刺骨,唐軍未必敢輕易涉水,或許可以利用這一點脫身。”
蕭鈺卻擔心地蹙眉:“水溫太低了。你身體狀況不宜劇烈活動,若是堅持不住……”
穀青洲的靈息似有如無,並不穩定。
“撐得住。”穀青洲沒給她拒絕的機會,緩緩地握住她的手,聲音低而堅定:“更何況,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蕭鈺深吸一口氣:“得先製造一點騷亂,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說話間,穀青洲隻見她迅速翻出一把不知從哪裡采集到的葉子,迅速碾碎丟入篝火灰燼裡。
來不及用火石了,靈息意隨心動,頃刻間點燃了藥草碎屑,葉片乾燥後遇火會產生濃烈的白煙。煙霧彌漫整個洞穴出口,模糊了敵軍的視線。
一套動作下來不過眨眼,熟練自然。瞧見穀青洲驚奇的眼光。蕭鈺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
“是火光花的乾葉片,本身就是助燃的。原本打算拿來充當點火石,沒想到這回派上了用場。”
“他們點火了!快圍上去!”
追兵見到洞口飄過來的濃煙,舉著火把靠近,集中朝洞口圍攏。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蕭鈺和穀青洲已經悄無聲息地滑入寒潭中。
寒潭水冰冷刺骨,普通人在水下停留不過十幾息便會失去知覺,可蕭鈺卻能感受到丹田的靈息緩緩運轉,使她的體溫維持在可接受的範圍內。
她一手拖著穀青洲,另一手劃水前行,借著潭底的地勢躲避可能的視線。
然而,變故突生。就在二人即將潛遊至潭中央時,岸邊的唐軍突然發現不對勁:
“不對!洞裡沒人,他們逃了!”
“快看水裡!”
一支火把被猛地扔進水中,火光照亮了半片潭麵,士兵們頓時看見水下若隱若現的兩道影子。
“在那!射箭!”
弓弩破空而來,激起潭水陣陣漣漪。
蕭鈺咬牙,在水下猛地將穀青洲抱緊,帶著他迅速下潛,避開箭矢攻擊。
潭水冰寒,身旁的穀青洲幾個呼吸便已經凍得唇色泛白,根本就是強撐。
她的靈息裹住他二人,也是將將能維持基本的體溫。想要潛得再深些,恐怕得耗費更多靈息。
浮上去是死,潛下去也可能麵臨死亡。
就在她猶豫不定之時,環抱住她的穀青洲突然一個翻身,將二人位置掉了個。在她未曾反應過來之際,護著她的人脊背一僵……
中箭了。
血迅速地自穀青洲的背後擴散開來,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蕭鈺又驚又急,耳畔模糊地聽到岸上的唐軍發出高呼聲:“射中了,射中了!擊中目標,往血跡處射箭——”
她大驚失色,攢緊穀青洲的腰身,試圖用自己的身體給對方做盾,可穀青洲這會兒力氣大得驚人,任由她如何暗示扭動,都無從改變方向。
岸上的弓箭手一觸即發,蕭鈺此刻隻有一個念頭,穀青洲不能再中箭了。
伴隨著遊動,她瘋狂的往下潛。情緒瀕臨崩潰時,耳邊似乎傳來一聲尖銳的狐嘯。
「想殺他們麼?我可以幫你——」
一個聲音自她體內呼喚,蕭鈺驟然發冷,內心升騰起一股強烈的殺意。
身形一顫,靈息驟然間膨脹一倍,紅色光焰乍起的瞬間,潭水像是被某種力量推動,激起一陣急流,瞬間擾亂了水麵的平靜。
金手指?!這是她的掛?!
一方麵驚訝於突如其來的靈息反應,一方麵身體當中巨大的殺意幾乎衝破某種封印,取代她自身的理智。
不行!這掛太嚇人了,要是直接被奪了身體的主動權,她護不好身旁的穀青洲。
天人交戰之際,頭頂上方的洞穴內傳來沈川將軍的命令聲:
“不要逼她太緊,她若是徹底覺醒,我們都要付出代價。”
“可是將軍,她不過是遼軍的一枚棄子,遼帝都放棄她了。我們何必還顧及這麼多……”
“蠢貨!九尾狐要是現在覺醒,我們所有人都得陪葬,時鶴真人呢,趕緊把他找來……”沈川罵了一句。
後麵說的什麼,蕭鈺聽不清了,懷中的穀青洲已經暈闕過去。
顧不得仔細分辨沈川透露的信息,此刻她隻能緊緊咬牙,借著水流的推動力,帶著穀青洲潛遊至潭水的出口另一端,迅速上岸。
一個時辰後,蕭鈺馱著剛剛蘇醒的穀青洲,自山腳下的泉眼口爬上了岸。不單是穀青洲,就連蕭鈺也是靈息不足,筋疲力儘。
兩人根本無暇顧及此時渾身濕透,寒氣入骨。岸上已然有唐軍嚴陣以待,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弓弦聲劃過耳際,蕭鈺未曾站穩腳,就被穀青洲條件反射地抱起,往旁邊翻滾,一支塗滿青黑色液體的毒箭,直插入他們剛才落腳的位置。
“唐軍的術士,來了。要當心——”
穀青洲喘著粗氣抬首,目光警惕地自山穀中搜尋敵人的位置。
險象環生,蕭鈺目光落在距離自己半步遠的毒箭上麵,伸手拔出。
“這是……”某種動物身上提取的毒素。
具體是什麼尚不清楚,根據顏色跟氣味淺顯判斷,要麼就是令人瞬間麻痹,要麼就是疼痛暈闕。
不至死,但絕對令人無法動彈。
是位擅長用毒的高手。樂觀一點,對方並不打算要他們的命;悲觀一點的話,隻要中箭便會喪失體力和意識,毫無行動能力。
“走——”
穀青洲的戰鬥經驗比她充分多了,即便是身負重傷,仍然警覺異常。唐軍的弓箭手弦一響,他便拽起她,朝有遮擋物的樹林處躲藏。
毒箭自他們身後如影隨行,像是長了眼睛一般,封鎖了所有的退路,弓箭手動作井然有序,顯然有備而來。
身旁的穀青洲,握住她的手心已然全是汗。背後的傷口溢出血水,打濕了衣衫。
蕭鈺將外衫脫下來,覆蓋在二人身上充當簡易防護層。一路且戰且退,卻似乎看不到儘頭。
時間流逝,穀青洲的體力也在極速下降,僅憑著戰鬥經驗在死扛。
蕭鈺卻越來越覺得,那位掌控戰局的毒師,真正的目標是將他們趕入設計好的陷阱。
“青洲,這樣下去不對……”
她正想開口分析,卻被穀青洲出聲打斷。
“啊——我也覺得呢!這幫唐軍太過煩人了!像粘人的臭蟲一樣,甩不掉。”說話間提高音量,對著某個方向,放聲罵道:
“沈川你個縮頭老龜,你們唐軍就是這般沒膽量,才會被我們圍堵了十幾天,屁都不敢放一個!有種的,下來乾啊!老子生氣了,不想跟你們玩捉迷藏!”
二對五十。其中沈川是金丹境,另外一位術士實力未知,但絕不會是他二人能輕易殺得死的。
穀青洲即便再是雲夢樓的年輕翹楚,也不過是築基境,跟深川差出一個品階,他是瘋了麼?!
蕭鈺驚訝地睜大眼,啞然望向身側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