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一個連著一個的夢,斷斷續續,零零片片,幻化著漫漫長夜,預演著泥巴的命運。
一陣尖利的電鈴聲打斷了泥巴的夢。
“起床,
快起床,
整理內務,
打掃衛生。”
大組長放開嗓門,高聲叫喊。
監室裡的犯人們快速起床,疊被子、倒馬桶,跑廁所、洗漱、掃地拖地……
幾分鐘,一聲口哨響起。
“全體集合,清點人數……”
是統計員洪亮的叫聲。
一會兒,整個操場站滿了密密麻麻的犯人。
“稍息!
立正!
各組清點人數後,分組在操場進行正步演練。”
統計員發令。
隨即,小小的操場上響起了洪亮的報數聲。隨即,是正步的腳步聲嗒嗒嗒。整齊,有力,
嘹亮的口號此起彼伏,回蕩天空。
天際泛白,晨曦之光掃去夜色中的星星,涼風陣陣吹拂。
大鐵門哢哢打開,監區乾警們跟隨在中隊長後麵魚貫而入,威武走進。
統計員小跑上前兩米處立正站立,及時報告:
“報告隊長,
三百號犯人歸隊完畢,
請指示。”
一位壯實的中年警察,監區中隊長開始訓話:
“昨晚,你們睡得好不好?
香不香?
有的人,一定睡成死豬,
死豬不怕開水燙。
你們昨天的生產任務,完成得怎樣?
你們的改造態度怎樣?
我看不少人,就是混日子。
你們,要給老子明確身份,
要正視自己犯下的罪行,
要端正改造態度,
要用汗水改造。
今天的生產任務——
很重!
你們不要給老子丟臉,
你們要按質按量完成任務。
第一組,去下大豆。
你們準備好了嗎……”
這位中隊長霸氣而嚴厲的大聲訓話,像雷鳴般直灌進泥巴的耳際,泥巴的雙腿不自主地顫抖。
他是寒冷,還是驚悚?
中隊長那聲聲尖銳而彝族韻味十足的話語像炸雷般,在空氣中,在泥巴耳裡激烈震響。
領導訓話完畢,第一組的幾十號犯人列隊快速前行。
食品廠大門口,十幾輛載重的大貨車,長長一排,百斤重的麻袋裝黃豆鼓鼓囊囊,囚犯們一人一袋扛起,負重扛進廠房倉庫裡。
泥巴,泥巴歪歪斜斜地扛起大包,顫抖著雙腳,艱難而行。一袋,二袋,三袋……
汗水浸透衣服,滿身滿臉的汙垢,泥巴咬緊牙,堅挺,堅挺。
泥巴頭縫裡的疤痕掙裂開來,血水與汗水交織而下,泥巴就要堅持不住了,一個踉蹌著地。他咬緊牙關,用衣袖擦去臉上的血水汗水,又站立前行……
泥巴疲勞之極,很想坐下歇一歇。
可是,他明白,他是犯人啊!
何況,一雙雙銳利的眼睛,有犯人監督崗,有警察巡視,他隻能拚命地堅持。
泥巴心想:
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拚死算了。
於是,他堅持著,堅忍著,十袋、二十袋、一百袋、二百袋……
太陽累了一天,落山而去,囚犯們乾了一天活,終於卸完貨物。
收工的路上,大組長走到泥巴身旁溫和地說:
“泥巴,看不出你一介書生,夠頑強的,你頭上還流血了,要麼請假休息吧,我替你向乾警去說。”
泥巴搖搖頭,淡淡地說:
“沒關係,我能堅持。”
聽泥巴硬氣地回答,大組長黑黑的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他好似在說:
這小子怪物一個。
聽泥巴講述到這裡,山茶花嗔怪地望著泥巴說:
“泥巴哥,你傻呀!
你的傷還沒全好,
你那樣拚命,
會很痛,很危險呀!”
泥巴微笑著對她說:
“妹妹,你不知道,
當時我的心裡,
就想死了算了。
我想累死,
我想掙死,
我想摔死……
何況,大家都在拚命乾活,有那麼多雙凶凶的眼睛盯著我,有那麼多嚴厲的人監視我們。”
“泥巴哥受苦了!
泥巴哥好可憐啊!”
山茶花溫柔地邊說邊撫摸他的頭。
收工後,夜裡,泥巴躺在床上,他的眼前一片空白,他的身上全是疼。
尖銳的電鈴又響了,又是操練,又是訓話,又是快速去下貨。
有了一次的經驗,泥巴活乾得熟練了,百斤大包也不再那麼沉重了,隻是傷疤不爭氣,一觸碰就流血。
監獄生活,每天這樣,單調而沉重地進行。囚犯們如此乾了三個多月,終於,食品廠的倉庫裝滿了,一年的貨物備好了。
而泥巴,他累得幾乎爬不起來了。
可是,監獄裡總有乾不完的活,而且,任務很繁重,很繁重。
這不,又開始農忙了!
炎炎夏日,烈烈似火,一望無際的麥穗被驕陽烤得金黃,烤得垂下沉重的頭。
收麥開始,囚犯們在田野裡手揮鐮刀,嚓嚓地割麥子。
泥巴,麵對一畝的勞動任務,他必須拚儘全力地乾活。汗水不停地流,不停地流,他一身橙藍色的囚服濕得滴水。
囚犯監督崗在田埂上走來走去,一雙凶巴巴的眼睛直盯著他。
泥巴不停地割麥,不停地割麥,手上的血泡滲出血水,渾身又熱又癢,又十分疲乏。他咬著牙,幾個時辰,他終於割好一片麥子。
麥穗割好了,他快速捆紮,然後,他把田裡收好的麥子用扁擔挑到公路旁上車。一擔,一擔又一擔;一轉,一轉又一轉……
傷口溢出的血,染紅了臉龐,淚水與汗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突然,他挑著麥子搖搖晃晃,一跤摔倒在田埂上,百斤重擔,壓在他身上……
“泥巴哥,你真傻呀!
即便你是囚犯,何苦撐著,強撐著,你身體本來就不強健,你又帶著重傷,
你請假呀?
你請假呀?”
山茶花流著淚,
流著淚為哥哥憂心……
泥巴跌倒後,他的傷口撕裂,他昏沉沉地躺在地上。
大組長迅速跑來,監督崗,乾警都趕過來,大家快速地把他送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