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兒童醫院的玻璃幕牆映出來來往往的人影。韓東來站在電梯間,盯著樓層數字一個個跳動,手裡拎著的中國結在異國他鄉顯得格外鮮豔。身旁的春花不斷整理著衣角,這是她第一次出國,緊張得手心全是汗。
"18樓,到了。"電子女聲用英語播報。
走廊儘頭的病房門半掩著,裡麵傳來江陽清脆的笑聲。韓東來剛要敲門,一個陌生的男聲讓他頓住了動作——"寶貝,這是爸爸給你拚的艾莎城堡!"
從門縫望去,馬克·陳正跪在地毯上陪江陽搭積木。這個矽穀新貴穿著休閒t恤,頭發亂蓬蓬的,與財經新聞裡那個意氣風發的形象判若兩人。江陽的小臉比視頻裡圓潤了些,兩頰有了血色,耳後的胎記被碎發半遮著。
"東來?"江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兩人轉身,看到江鳳端著咖啡站在走廊裡,白大褂下露出職業套裙的一角,比上次見麵時瘦了不少。
"怎麼不進去?"江鳳走近,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合著消毒水的氣息。
"剛到"韓東來的話被病房裡的歡笑聲打斷。
江鳳的目光在兩人之間移動:"馬克昨天熬夜研究治療方案,今早專門請假陪江陽。"她頓了頓,"他很愛她。"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尷尬的沉默。春花遞過手裡的包裹:"這是鄉親們給江陽帶的禮物。"
病房門突然打開,江陽像顆小炮彈般衝出來:"爸爸!姑姑!"她一頭紮進韓東來懷裡,又轉身抱住春花的腿,"我想死你們了!"
馬克站在原地,笑容有些僵硬。韓東來主動伸出手:"好久不見。"
"六年三個月。"馬克準確地說出時間,"上次是母校校慶。"
江陽左看看右看看,突然一手拉一個:"daddy1和daddy2見麵啦!"
大人們被孩子的天真逗笑了。江鳳接過春花手裡的包裹:"進來坐吧,正好醫生要討論出院事宜。"
病房裡擺滿了玩具和繪本,窗台上是一排手工折紙——小剛托他們帶來的"禮物"。韓東來注意到床頭櫃上的藥盒,標簽寫著"基因修複抑製劑"。
"治療效果很好。"馬克順著他的目光解釋,"我的抗體基因在她體內已經開始表達。"
醫生進來後,用飛快的英語介紹著情況。春花雖然聽不懂,但從江鳳放鬆的表情判斷應該是好消息。果然,江鳳翻譯道:"再觀察兩周就可以出院了,但需要每月複查。"
"能回國嗎?"韓東來問。
醫生與馬克交換了個眼神:"理論上可以,但最好在波士頓再待三個月。"
"我要回家!"江陽突然搖晃著頭用中文大喊,"我想哥哥!想長慶爺爺!"
馬克蹲下身,用生硬的中文哄道:"寶貝,你的心臟"
"已經好了!"江陽掀起衣領,露出胸口的監測貼片,"看!醫生阿姨說棒棒噠!"
一直沉默的春花突然開口:"如果我們帶馬克醫生一起回去呢?"
所有人都愣住了。江鳳的咖啡杯停在半空:"什麼?"
"產業園有醫療合作項目。"春花越說越流利,"可以請馬克醫生當技術顧問,這樣既能照顧江陽,又不耽誤治療。"
馬克驚訝地看著這個樸實的中國農村女子,沒想到她能提出如此專業的建議。韓東來立刻跟進:"我們剛和省醫院共建了遠程診療中心,設備都是國際一流的。"
江鳳的目光在三人之間遊移,最後落在女兒期待的小臉上:"我需要和主治醫生單獨談談。"
醫生辦公室的門關上了。江陽左手拉著馬克,右手拉著韓東來,嘰嘰喳喳說著這些天的見聞。春花從包裡取出個小布偶:"小剛讓我帶給你的,說是保護神。"
"哥哥!"江陽把布偶貼在臉上,"我想哥哥了"
馬克好奇地問:"哥哥是?"
"長慶叔的孫子。"韓東來解釋,"和江陽一起長大的。"
"dna檢測顯示他們確實有血緣關係。"馬克脫口而出,隨即尷尬地補充,"我查過族譜江陽的"
門開了,江鳳和醫生走出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醫生同意了。"江鳳深吸一口氣,"條件是馬克必須全程陪同,並且每月飛回波士頓複查。"
江陽歡呼著撲進江鳳懷裡:"媽媽最好了!"
馬克如釋重負地笑了:"我可以遠程工作。"他看向韓東來,"正好公司在拓展中國農村市場"
韓東來和春花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個突如其來的"家庭團聚",將給幸福村帶來怎樣的變化?他們誰也無法預料。
回國的航班上,江陽興奮得睡不著,纏著空姐要了三次果汁。馬克坐在她旁邊,笨拙地學著給孩子紮辮子。江鳳假裝看文件,餘光卻不時掃過前排的韓東來和春花——兩人頭靠著頭睡著了,春花的發梢搭在韓東來肩上,像一抹溫柔的雲彩,江鳳心裡湧出一種莫名的滋味
飛機降落在省城機場時,正值黃昏。透過舷窗,江陽指著遠處金色的田野大喊:"向日葵!"
"那是麥田,寶貝。"江鳳糾正道。
"不,就是向日葵!"孩子固執地說,"我家的向日葵!"
接機口,長慶和小剛早早等著了。江陽掙脫馬克的手,飛奔過去:"哥哥!"
小剛長高了不少,一把抱起江陽轉了個圈。長慶抹著眼淚,用粗糙的大手摸著孩子的臉:"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看著這一幕,馬克悄悄問韓東來:"老爺子知道?"
"知道。"韓東來點頭,"但他不在乎血緣,隻在乎孩子幸福。"
回村的車上,江陽和小剛在後座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馬克被窗外的田園風光吸引,不停拍照發推。江鳳則忙著回複工作郵件,律師本色儘顯。
"對了,"韓東來突然想起什麼,"王建軍被判了七年。"
江鳳頭也不抬:"金萍呢?"
"民宿部經理乾得好好的。"春花接話,"她小兒子很健康,沒有遺傳病。"
車駛入幸福村時,夕陽正照在產業園的玻璃溫室上,折射出七彩光芒。村民們聞訊趕來,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金萍抱著嬰兒站在最前麵,臉上帶著釋然的笑容。
"歡迎回家!"富貴敲著鑼,身後是合作社全體員工拉的橫幅。
江陽像凱旋的英雄般被大人們輪流擁抱。馬克站在一旁,被這淳樸的熱情所震撼。江鳳則忙著應付各路媒體的采訪——"海歸律師媽媽帶絕症女兒跨國求醫"的故事早已傳開。
夜色漸深,歡迎人群散去後,韓東來和春花帶著馬克參觀產業園。月光下的光伏板像一片銀色海洋,智能溫室裡的補光燈宛如星辰。
"難以置信"馬克撫摸著自動灌溉係統,"這些技術應用比矽穀農場還先進。"
"春花的主意。"韓東來驕傲地說,"她去年在伯克利學的。"
馬克若有所思:"公司正打算開發農業ai,也許可以合作"
村委會的燈光亮如白晝。長慶做了拿手的手擀麵,小剛和江陽比賽誰吃得快。江鳳破例喝了杯白酒,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
"周叔呢?"她突然問。
"去北京了。"韓東來給馬克添茶,"鄉村振興局聘他當顧問。"
江鳳點點頭,沒再多問。關於馬淑芬的事,關於那些塵封的往事,或許永遠不必再提。
夜深了,孩子們被長慶帶回家睡覺。馬克醉醺醺地被安排到貴賓樓。江鳳站在村委會門口,望著遠處的幸福河:"陪我走走?"
月光下的河麵波光粼粼。兩人並肩走著,默契地保持著一臂距離。
"謝謝你。"江鳳突然說,"這些年"
"我是真把她當女兒。"韓東來打斷她,"現在也是。"
江鳳停下腳步:"馬克想申請共同監護權。"
河水流淌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響。韓東來彎腰拾起一塊扁平的石頭,打了個漂亮的水漂。
"你怎麼想?"
"我"江鳳罕見地語塞,"我不知道。"
石頭在水麵跳躍了七下,最終沉入河心。韓東來拍拍手上的泥土:"江陽需要幾個爸爸?"
"越多越好。"江鳳輕聲回答,"隻要他們都愛她。"
回宿舍的路上,兩人經過新建的國際合作中心。江鳳突然問:"你和春花什麼時候辦婚禮?"
"等她博士畢業。"韓東來笑了,"伯克利給了她全額獎學金,遠程攻讀。"
江鳳挑了挑眉:"所以是跨國婚姻?"
"不。"韓東來搖頭,目光溫柔,"是紮根在幸福村的婚姻,偶爾出去看看世界。"
月光下,兩個身影一前一後走著,影子時而重疊,時而分開,就像幸福河的水,終將彙入大海,卻永遠記得源頭在哪裡。
第二天清晨,韓東來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開門一看是富貴,臉色煞白:"東來!出大事了!"
產業園中心廣場上,一群人正圍著什麼指指點點。擠進人群,韓東來倒吸一口冷氣——十幾株太空育種的新品向日葵被人連根拔起,根部灑滿了不明藥劑。
"監控呢?"他厲聲問。
"被黑了。"技術員哭喪著臉,"昨晚的係統日誌全被刪除。"
馬克聞訊趕來,檢查了受損植株:"是強堿性腐蝕劑,和上次一樣。"
"王建軍在服刑"春花皺眉,"會是誰?"
江鳳最後一個到場,職業敏感讓她立即封鎖現場。在撥開一株倒伏的向日葵時,她突然僵住了:"東來"
泥土裡埋著個塑料盒,裡麵是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韓父和周廳長站在水泥廠前,背後是"幸福水泥廠奠基儀式"的橫幅。照片上用紅筆打了個大大的叉,旁邊寫著"血債血償"。
一股寒意順著韓東來的脊背爬上來。這不是普通的破壞,而是針對兩個家族的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