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村夥伴叫呂順,大我三歲,初二沒讀完就出去打工了。
一去五、六年不還。
正當所有人以為他死在外麵後,兩年前突然衣錦還鄉了。
每次他都是在春節後才回家住十天半個月。
代步車是豐田卡羅拉,還美女相伴、衣著時髦,逢人就散煙。
軟裝大中華。
他嘴嚴,從不說在外麵做什麼,連他父母都不知情,但村裡人都傳謠說他在廣東當鴨公。
賺大錢了。
在這個笑貧不笑娼、一分錢憋到英雄漢的殘酷年代,隻要你有錢,誰又會在乎你做什麼不體麵的工作呢?
之前我一心隻讀聖賢書,空閒時間就在地裡乾活,幾乎不和他來往。
這次我爸昏迷不醒,他一個視頻電話就讓“表哥”轉了2萬塊給我解去燃眉之急。
我真的很感激他。
而且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哪怕他讓我去當……我也毫無怨言。
隻要我的四個姐姐不再做牛馬,我爸能快點醒過來。
“小五,你去那邊後腦瓜子要靈活點,老板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千萬不要頂嘴曉得不?以你的文憑拿幾萬一個月沒點問題。”
路上,呂順一邊開車一邊提醒道。
“哥,我曉得了。”
我坐在副駕駛室,看著窗外漸漸模糊的家鄉,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等到了雲南後,我們再坐飛機去緬甸。”
“緬甸?你不是在深圳做……”
我有點疑惑,難不成他在國外做?
“做少爺對吧?小五,村裡那些老八婆的話你還當真了?我從沒說我在深圳做少爺啊,我一直在緬甸搞土木工程。”
呂順大笑一聲,單手握著方向盤,遞給我一盒煙。
“哥,我不抽煙。”
我沒接,扭頭看向窗外漆黑的森林。
高速路上,我那顆躁動的心也跟著車軲轆在飛快地轉動著。
深圳也好,緬甸也罷,能賺錢就行。
我年輕,有的是力氣和精力。
“男人啊,得五毒俱全。你外形條件好,文化又高,去了那邊一定要好好聽話,不然掙不到錢。”
“你也不想你爸醒不來、你姐嫁給老頭子吧,來一根試試?”
呂順把大中華丟我腿上,眼神有點怪的盯著我道。
“……”
這句話成功戳到我的心臟。
想起三姐出嫁時的肝腸寸斷,還有那夜我躲在外麵狂抽一晚上煙,被嗆得眼淚直流的情景。
我拿起一根煙就塞進嘴裡。
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抽煙。
“這才對嘛,聽話就能賺錢。男人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不玩女人,怎麼叫男人?”
呂順對我的順從很滿意。
“咳、咳”
由於用力過猛,我差點被嗆死。
“不要急,慢慢就習慣了哈。”
呂順笑著看向內後視鏡,又道:“寶貝,你那個閨蜜去不去雲南耍啊,正好可以順路帶她過去哦。”
除了我,後座還有一男一女。
那個叫“矮子”的男孩長得非常著急,皮膚黝黑且粗糙。
但迷離的眼神中透露出絲絲倔強。
一問,才16歲,剛成年。
他家是隔壁村的,一直在鎮上百貨大樓拉貨。
他的家庭情況比我還糟糕,爛賭的爸、酗酒的媽、再加上常年癱瘓在床的爺爺奶奶、和離家出走多年未歸的兩個姐姐,最終讓不堪重負的他11歲時就選擇輟學去鎮上做苦力。
以此逃離那個支離破碎、令人窒息的家。
另一個模樣清秀、溫柔可愛的妹子叫姍姍。
聽說剛滿十八歲,外地人,是呂順的第n個女朋友。
平時村裡人和她說話都會臉紅,不知為何會看上浪子呂順。
“嗯,我這就發信息問問。”姍姍輕聲細語地道。
春節時,我還聽鄰居長舌婦說過,講呂順每次回來玩,都會帶幾個女朋友去大城市做公主賺錢。
他就是古代妓院裡典型的老鴇子。
當然,這也隻是她們茶餘飯後時,眼紅他有錢的猜測罷了。
更多的謠言是說他在國外打黑工,這也就和他之前說的在國外搞土木工程的托詞對上了。
“哥,我沒有簽證和護照,怎麼坐飛機去緬甸?”
我突然想起,出國是要手續的,國內隻要身份證就行。
“不用,哥哥我有辦法帶你們過去,而且還特省錢。”
緊接著。
呂順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道:“小五,你爸要是不生病,我也不忍心介紹你去國外打黑工。你是我們村幾十年來唯一考上名校的大學生,以後肯定會有個好出路。”
聞言,我鼻頭一酸,“哥,你彆這樣說,隻要能賺錢,再苦再累我都願意乾。”
我爸現在躺在醫院最少五百一天,去國外打工能有二三萬一個月,我還有什麼理由拒絕他。
“那就好。對了,你退學手續辦了嗎?有沒有和家裡人說是跟著我出來打工的。”
“沒辦,隻是請假一個月,說照顧我爸。我和我媽說最近要複習,周末還要去當家教,就不回家了。”
年沒過完,我二姐、四姐就去製衣廠踩縫紉機了,大姐剛結婚,自然有她的生活。
至於新婚燕爾三姐,三姐夫本身就是小老板,才不會讓她出來拋頭露麵。
有錢人家,兒媳婦會生兒子才是最最要緊的事。
“人回不回去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個月有錢打回來,你說對嗎?”
呂順把手搭在我肩上,用力一按。
我看了他好一會,才啞著嗓子道:“是!”
“順哥,我閨蜜說今天不去了,她要等幾天才去雲南玩。”
姍姍清脆悅耳的聲音在後座響起。
呂順臉色稍微變了一下,繼續笑著道:“不去算了,今天二月二龍抬頭,等下了高速哥帶你們去吃大餐。”
“好啊!”
我們異口同聲地應著,車內氣氛稍微活躍了點。
“順哥,那我們是不是要去理個發,搞精神點出國才不給你丟人啊。”
一直默不作聲的矮子,突然扯著又油又亂的頭發道。
呂順很爽快:“行啊矮子,你今年滿16了吧,哥帶你去破處怎麼樣?”
“我不去。我隻想賺大錢,我不想像我爸媽、爺爺奶奶那樣窩囊,在村裡被人指背心。”
矮子咬緊脫皮的嘴唇,那雙粗糙凍裂的手還有血跡。
身上滿是油漬的厚棉襖,散發出陣陣老壇酸菜味,連腳上那雙迷彩色膠鞋都開膠了。
“人小誌氣大!男人就是要有錢,不然連狗都不如!你們跟著我去賺大錢就對了,隻要你們肯乾,香車美女要多少有多少!”
呂順開始激情四射的畫大餅,不停地說著國外的月亮有多圓,妹子有多美,鈔票有多香。
一路上,我們都在憧憬美好未來,並敞開心扉聊著不著邊際的天。
聊著聊著就犯困睡著了。
“來來來,彆睡了,起來走路嘍。”
不知過了多久,呂順把我們從美夢中喊醒。
“這、這是到雲南了嗎?”
數道強光在我們身上放肆地掃來掃去,照得我睜不開眼。
“雲南景洪邊境。快下車,準備拿行李趕路了。”
呂順繞到後麵拍了拍車門,讓姍姍和矮子動作麻利點。
車就停在毛馬路上,山路兩旁的茅草與人比肩。
嚴格來說,這不是山路,而是無數雙腳硬生生趟出來的偷渡之路。
“順哥,這次就三個人?”
一道陌生的男低音在黑暗中響起。
“嗯,有幾個肥地要下一批才能帶過來。”
呂順壓低聲音和他嘀咕幾句後,便把我們的行李從後備箱扔下來。
我揉著眼睛下車。
借助手電的光,才看清周圍儘是連綿不絕的群山。
此時東方已露魚肚白,可我的未來卻黑得伸手不見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