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層精心編織的虛妄偽裝之下……
鬼麵少女的真實麵容,如同從深水中浮出的蒼白月影,逐漸清晰……
這…
這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那顯露的輪廓,狠狠刺入我的瞳孔。
我本就搖搖欲墜的視野,此刻更是天旋地轉。
仿佛整個現實脆弱的幕布被一隻無形巨爪粗暴地撕開,暴露出其後瘋狂扭曲的、荒誕絕倫的夢。
那清晰分明的眉眼輪廓。
那熟悉的鼻梁與下頜的線條……
那淡綠色的美麗眼眸……
除了那因剝離假麵而呈現的、異樣冰冷的、毫無生氣的蒼白底色。
那臉上再無一絲一毫屬於春政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惡意、如同捕食者鎖定獵物般的興奮。
以及一種……
非人的、如同精雕玉琢卻又冰冷刺骨的完美無瑕……
這張臉——
簡直與我懷中的春政小姐一模一樣。
就好像一張無比真實卻又充滿悖論的鏡像。
一個是懷抱中逐漸冰冷的春政…
另一個是手持染血利刃、笑容殘忍戲謔的可怕存在…
“這……這……不……可……能……”
喉嚨深處擠出瀕死野獸般的嗚咽,每一個音節都破碎不堪。
我的手臂僵硬地箍著懷中冰冷的春政,視線瘋狂地在兩張幾乎無法分辨的麵孔間切換:
一張蒼白、安靜,是生命逝去後永恒的沉寂;
另一張同樣蒼白,卻泛著妖異的光澤,嘴角勾起的弧度,冷酷得足以凍結靈魂。
這世界怎會有如此相像之人?!
巨大的認知混亂如同狂暴的沙塵暴席卷大腦,每一粒沙礫都是尖銳的悖論,將我的思維刺得千瘡百孔,頭痛欲裂。
什麼守護,什麼犧牲,什麼拯救……
在這荒謬絕倫的存在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噗嗤……”
看著我失魂落魄、仿佛靈魂都被抽離的狼狽模樣,那個持刀的“春政”唇角溢出一聲極其輕蔑又飽含愉悅的短促笑聲。
她隨手將那片曾偽裝成小櫻的“麵具”,輕飄飄地甩在腳下粘稠的血泊中。
“多麼……精彩的表情啊……”
她的聲音徹底變了,不再是任何模仿的腔調,而是如同被冰水浸透的毒液,淬滿了刺骨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冰錐般紮入我的神經。
“被兩張相同的臉龐夾在中間…身處地獄夾縫的感覺…如何呢?”
她微微歪頭,動作帶著一種刻意模仿小櫻般的天真好奇,但那雙眼睛深處——那雙屬於“春政”的淡綠色眼眸裡——
隻有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審視,如同在打量一件即將被拆解的玩物。
她的舌尖,極其緩慢而妖冶地,舔過自己的下唇邊緣,仿佛在品嘗空氣中彌漫的恐懼和絕望。
是不是……很有趣?”
她的目光輕飄飄地掃過我懷中冰冷的軀體,充滿了極致的輕蔑與嘲弄,
“為了‘保護’‘我’……”
她刻意加重了那個虛假的稱謂,
“而親手葬送了鞘……逃脫的唯一機會呢?”
她故意停頓,讓這句話的毒刺更深地紮進我的意識深處,攪動著每一寸血肉。
“或者說……你從一開始……就認錯了該保護的對象?”
她向前緩緩地挪動了一步。
滴血的刀尖劃過冰冷的水泥地麵,發出“嘶啦——嘶啦——”的刮擦聲,留下一道斷斷續續的暗紅軌跡。
那聲音,正在一點點磨銼著我僅存的、搖搖欲墜的理智。
“你……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用儘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卻乾澀嘶啞。
“‘她’……是‘春政’……”
我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
“那你又是誰?!”
“嗬……”
持刀而立的“春政”笑了。
那笑聲並非愉悅,而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帶著病態滿足感的歎息。
“既然你如此‘虔誠’地發問……”
她語速緩慢,每一個音節都淬著冰,
“我便‘慷慨’地為你解惑吧…我們,就像鏡子的兩麵呢。”
刀尖——那截染血的鋒刃——倏然抬起,無比精確地點在她心口的位置。那動作輕盈優雅,卻蘊含著致命的預告。
“她是我的‘鞘’,”
冰棱相擦般的聲音刺入耳膜,
“包容溫存,阻遏鋒銳,固執地守著那點可悲的‘希望’。”
“而我……”
她的語調驟然下沉,一股撕裂空氣的、裹挾著萬古寒意的殺氣轟然爆發。
手中白刃仿佛也活了過來,嗡鳴震顫,寒光暴漲。
“就是她的‘刀’了!”
“斬裂一切束縛!劈開所有虛妄的‘破界之刃’!!”
“她是沉睡的鎖,”
她的眼神陡然變得粘稠、怨毒,
“而我……便是唯一那把能開啟一切的鑰匙!”
“我們本是一體……卻被那可憎的存在,用卑鄙的戲法分割!!”
她的麵容第一次扭曲出暴戾之外的,一種近乎實質的痛苦,
“是她!是那愚蠢的‘慈悲’,一次次將我鎖入無邊的黑暗!每一次,在我即將成功之時…她都會以這副令人作嘔的麵目出現!阻止我!!”
她的胸膛劇烈起伏,壓抑千年的怒火找到了唯一的泄洪口。
“但現在……”
她猛地平舉長刀——刀鋒上,浸透了我的“春政”與她自己的鮮血——在昏暗死寂中反射出妖異的猩紅幽光。
刀尖如同絕對靜止的死亡宣告,穩若磐石,直直釘在我的眉心上。
那雙與春政如出一轍的眼瞳,此刻隻映著我的絕望。
“容器已碎!束縛已斷!這礙事的鞘……如今成了包裹你的裹屍布……”
她的嘴角向上撕裂,形成一個崩壞的笑容,眼底是純粹的、毀滅性的狂喜,
“她死了……我,終將完整!!”
“嗬嗬嗬……哈哈哈哈——!”
話音未落——
嗡!!!!!
一股並非源自物理,卻沛然莫禦的力量,如同精神核爆般從她身上轟然炸開。
整個倉庫瞬間被無形的海嘯吞沒。
連牲鬼那撕心裂肺的咆哮,都像被無形之手扼住咽喉,化為深淵底處壓抑的嗚咽。
她,高揚雙臂。
如同迎接遲來的力量降臨,又像獻祭禮成的主宰。
嗤…嗤嗤……
在我懷中,“春政”冰冷的軀體,竟在這死寂中發出了微弱的、如同枯葉被碾碎的輕響。
緊接著,我看得無比真切——她的輪廓開始變得模糊、透明。
像被正午陽光灼燒的薄霜,更像燃儘的灰燼被風吹拂…
無聲地瓦解、升騰。
無數細微的、閃爍著淡綠幽光的星屑,仿佛被無形的渦旋牽引著,從她逐漸消散的遺骸上剝離、飄升!
不再有生命的溫熱,隻剩純粹而冰冷的能量。
“不…不不…不要啊!!”
我瘋了一樣徒勞地抓向那片飄散的星點。
指尖,隻徒勞地穿過冰冷虛無的光影。
懷中的重量飛速消逝,最後一點連接著過往的觸感也徹底湮滅。
啪嗒。
那件吸飽了溫熱血液、又變得冰冷沉重的衣衫,無力地跌落塵埃。
我的手,僵在半空。
掌中、指縫,全是粘稠、冰冷的猩紅——
那是她曾經存在,又被無情奪走的印記。
空無一物。
所有的綠色星芒,如百川歸海,刹那間湧向那個張開雙臂的“存在”。
它們無視距離,瞬間融入她那蒼白冰冷的身軀。
嗡——!!!!
刺目的光炸開了。
不再是神聖的光輝,而是一種帶著強烈侵蝕感的妖異熾光。
那身偽裝成“小櫻”的衣物,在強光中如同脆弱的蝶翼,寸寸碎裂、剝落。
新生的戰袍在光芒中顯現——深沉如夜的靛青底色,覆蓋著冰冷金屬質感的漆黑甲胄紋路,肩鎧棱角分明、袖口銳利如刀鋒。
古老的東瀛戰場氣息與超越現實的肅殺完美融合。
強光斂去。
她終於放下手臂。
血泊與微光殘留的塵埃中,她靜立。
靛青戰甲包裹著的身軀宛如一柄剛離火淬煉的絕世凶兵。
那張本與春政一模一樣的容顏,亦完成了蛻變——眉宇間最後一絲柔和的曲線徹底抹平,化作純然的、刀刻斧鑿般的冷厲。
瞳孔深處,隻剩無機質的森然寒芒。
她手中,那柄飽飲雙生鮮血的白柄太刀,此刻煥然一新。
十字星芒般精巧繁複的刀鐔,刀身流淌著清冽如冰河寒光,深處卻隱隱透出血絲般的赤痕。
刀銘——無需辨認,那劍尖刻骨、殺伐決絕的古字,仿佛直接烙印在靈魂之上。
此刻,它已非尋常太刀,其名當呼——“加賀清光”!
她單手持刀,那柄“清輝流刃”如同與她合為一體,散發著刺骨的殺伐之氣。
甚至看似隨意地挽了個極其優雅卻又暗藏無限鋒芒的刀花。
殘血在空中畫出一道淒厲的紅弧,凝而不落。
這一刻,牲鬼群如同被無形的鞭笞,儘數深深伏低了它們龐大的身軀,額頭幾乎觸地。
那是一種絕對力量的臣服!
她的目光,終於從刀身移開,重新落在我身上。
那雙酷似春政的淡綠色眼眸,此刻再無任何屬於人性的波動。
深如寒潭,銳如薙刀。
她微微側著頭,嘴角勾起一絲殘酷又漠然的笑意。
聲音徹底變了,帶著一種金屬般冰冷、穿越時光般的銳利,每一個字都像淬過火的鐵釘,狠狠釘入我的耳膜與靈魂。
“你說,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嗒。
一步踏前。
無形的重壓驟然落下。
仿佛整個倉庫的陰影都在匍匐退縮,又被她身上凜冽的寒光撕開!
嗒。
又一步!
她的嘴角,那絲笑意最終凝固成一個標誌性的、帶著病態般嗜血與純粹殺戮意誌的弧度。
那笑容屬於修羅,屬於惡鬼,屬於即將斬斷生死的狂劍。
“那麼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
她站定,近在咫尺。
那把太刀的刀尖,帶著地獄般的冰涼與血腥氣息,輕輕抵在了我的下顎,逼迫我抬起驚恐絕望的臉,直視她那雙重合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眸。
她的話語如同雷霆,炸響在死寂的空氣中,帶著濃烈的鐵鏽味與硝煙氣息:
“聽說過壬生之狼麼?“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如同喪鐘長鳴。
“沒聽過倒也無妨…”
她略略停頓,那雙絕無感情的眼眸死死鎖住我因過度震撼而徹底空白的臉。
然後,她清晰無比地,以一種宣告死亡的平靜與絕對的傲慢,道出了那個響徹曆史、卻又在此刻帶來無限恐怖的名字:
“ 你也許應該能聽過…衝田總司…這個名字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