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四個婦人,都是徐家街坊。
劉嬸兒跟剛才與他打招呼的年紀相對較大,而另外兩個,比程蘭大不了幾歲。
可能是麵皮薄的緣故,因而並沒有跟徐孝先打招呼。
徐孝先在倒座房旁邊空地拴好馬、卸下馬鞍,給準備好了草料剛走出來。
就看見程蘭站在屋簷下,道:“我把她們喊過來的,這幾日來家裡幫我拆洗被褥,所以家裡的事情你不用操心的。還有就是……那些新布我打算給你做幾身過冬的新衣裳。”
“那也彆委屈了自己,要是不喜歡那些顏色,明日買一些便是。”
徐孝先說道。
“嗯,我看百戶服你穿著很合身,我便比照著那件給你做。”
“晚上不用等我吃飯了,我約了吳仲跟陳不勝兩人說些事兒。”
徐孝先跟程蘭說道:“對了,你還得給我點銀子,今日沒想到還碰見那李青衣了,硬是被她宰了一頓……。”
“都花完了?”程蘭大驚失色道!
“沒有,還剩不少呢。”
徐孝先急忙把荷包拿出來給程蘭看,道:“我是怕晚上萬一不夠……。”
“一會兒我拿給你,房間現在都是人,我沒辦法給你拿。”
程蘭說道。
“嗯,我一時半會兒也不出門。”
徐孝先說道。
隨即程蘭便回了她的房間,徐孝先則是先去了正房。
昨日還是羅穀跟他的兩個夥計,今日則是多了三人正在忙碌。
看到徐孝先進來,六人連忙打招呼。
徐孝先笑著應付,便與羅穀一起走向後院。
此時還有七八個工匠,正在平整後院地麵。
按照徐孝先早上跟羅穀商量好的,哪裡鋪青石、哪裡種樹栽花,一塊塊區域都用石灰粉粗略地劃分了出來。
徐孝先很滿意,反正隻要有錢,十天半個月這點兒活怎麼也都完成了。
當然,到時候肯定少不了讓程蘭一頓數落。
不過現在徐孝先臉皮比以前厚了,而且早就做好了惹程蘭發飆的準備。
徐孝先回到自己房間無聊地逗著多爾袞,腦子裡想著往後如何打發無聊的時光。
當初為了給徐百善看病,徐百善那些年買回家的書都被賣了。
如今看來需要買些回來了,好打發、消遣晚上無聊的時間。
門口響起敲門聲,隨即程蘭走了進來。
“省著點兒花,不準大手大腳的。”
程蘭不知不覺喜歡上了敲徐孝先的額頭。
徐孝先每次也不躲,任由程蘭那如玉般的纖纖手指不輕不重地落在自己額頭上。
而後嘿嘿一笑:“這次給這麼多啊?”
“是,您如今是家裡的老爺,什麼都不得你做主。”
程蘭沒好氣地把兩錠銀子拍在徐孝先手裡。
看來程蘭與劉嬸兒幾人相處得不錯,要不然心情肯定不會這麼好。
不過他也能想到為啥程蘭心情不錯。
畢竟,自己現在成了真正的官,劉嬸兒等人巴結還來不及呢。
所以現在跟程蘭說話,那還不都是順著巴結著,什麼話好聽就撿什麼好聽的說。
冬日的天色暗得早,夕陽西下之餘,程蘭打算留劉嬸兒幾人在家裡吃飯。
知道徐孝先晚上不在家,幾人心頭瞬間是鬆了口氣。
氣氛也再次變得輕鬆融洽起來。
……
福來糖鋪,一駕很是寬敞的馬車在門口停下。
門口的夥計像是認識,急忙回頭招呼掌櫃黃福:“掌櫃,老爺過來了。”
“哦?”
怔怔出神的黃福急忙起身,而此時黃錦已經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大哥。”
黃福走到跟前喊道。
黃錦點頭笑了笑,打量了一番鋪子,隨口問道:“最近生意如何?”
“挺好,有您幫襯著,這進帳就穩定了許多。”
黃福笑著道:“您今天過來有事兒?”
“沒事兒,就是過來轉轉,一會兒打算去見個人。”
黃錦一邊說,一邊走到各種糖罐前,要麼打開伸長脖子看看,要麼湊到鼻尖聞聞。
看著黃錦的樣子,黃福急忙招呼夥計,去把後麵的白瓷糖罐拿過來。
“哥,給你看樣好東西。”
黃福神秘地拉著黃錦,而後在角落八仙桌前坐下。
“神神秘秘的,賣個糖還賣出寶貝來了?”
黃錦調侃著黃福。
“還真讓您猜著了,您絕對在宮裡沒見過。”
黃福說道。
“宮裡的糖如今都從你這裡購買,你這裡有的我在宮裡怎會沒見過?”
黃錦隨即滿意道:“我找人都打聽過,算你有良心、也厚道,給宮裡的雖然貴了一些,但質量也是最好的。要不然不等人家找你麻煩,我就先收拾你一頓,讓你帶著老婆孩子滾回老家去。”
“咱家可都指著我呢,您就忍心……。”
“昧著良心做錯了事兒,有什麼不忍心的?”
黃錦一邊說,一邊看夥計把一隻上好的白瓷罐抱了過來。
黃福接過,隨即推到黃錦跟前,笑嗬嗬道:“哥你打開看看。”
黃錦看了看白瓷糖罐,又看了看為他們黃家肩負著傳宗接代、光宗耀祖的弟弟一眼。
沒好氣地說道:“神神秘秘的。”
不過還是依言打開,靜靜看著白瓷罐裡如雪一般的霜糖。
隨即微皺眉頭道:“這是……精鹽?”
“最好的鹽也沒有這麼細不是?”
黃福得意道,而後把一把小木勺遞給了黃錦:“您嘗嘗。”
黃錦隨即舀了一點,用舌尖輕舔一口。
“嗯?這竟然是糖?”
黃錦有些驚訝,隨即看著黃福道:“既然有這麼好的糖,怎麼沒見你送到宮裡去?”
“這不是前兩天剛到手,就等您過來了。”
黃福嗬嗬道。
黃錦又伸長脖子看了看白瓷罐裡大概有大半的糖,又看了看黃福,道:“那一會兒給我帶上兩滿罐……。”
“總共就這點兒,彆說兩滿罐,就是一滿罐也沒有。”
黃福無奈道。
黃錦皺眉:“這是為何?總不能……就眼前這些吧?”
“您料事如神,確實就這些了。”
黃福隨即刻意壓低了聲音,道:“我十八兩銀子買的,二十兩銀子賣到宮裡不算心黑吧?”
“從哪兒買的?”
黃錦問道。
“前幾日,一年輕人帶著一陶罐過來的,是個爽快人,我出十五兩,他要十八兩,然後就成交了。”
黃福得意地說道。
黃錦哭笑不得,看著弟弟道:“你還真是個好商人啊,人家還價十八兩,然後你就同意了?到底誰是爽快人啊你倆?”
“可能是投緣吧。年輕人一身粗布短打扮,但挺英俊挺拔的,不像是世家、商賈的公子。就想著賣進宮裡也能多賺二兩銀子,利潤可以了。”
黃福很是滿足道。
這一點一直以來也是讓黃錦最為滿意的。
那就是這個承擔著黃家傳宗接代的弟弟,對金銀財寶不卑躬屈膝、不死纏爛打的態度。
反正就是隻要一家人吃飽住好就行。其餘的……黃福認為太多了反而還是累贅。
而且最為重要的是,從來不給黃錦添不必要的麻煩。
在錢財這一點兒上倒是跟那個徐孝先很像,對身外之物的見解與態度很是通透。
這世間無非就是名利二字,參的透、行得正,能真正做到的人不多。
想到這些,黃錦不由歎口氣,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己這個即懂事、又理解自己的弟弟。
而黃福以為黃錦歎氣是嫌少,急忙說道:“您也不用著急,我跟那年輕人約好了,半個月給這裡送一趟,每次十五斤,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可有立下字據?”
“呃……沒有。”
黃福愣了愣,道:“君子約定,應該不會反悔吧?”
黃錦無語,繼續問道:“那你可知他這糖是怎麼來的?”
“這……初次打交道,不好問人家的買賣道吧?”
“你啊。”
黃錦連連指著黃福,道:“不用猜,人家叫什麼,家住哪裡你肯定是一問三不知了?”
“是啊。”
“你還是啊……。”
黃錦被氣笑了,道:“你就沒想過這些糖的來路……?”
“反正大明肯定是沒有,最起碼京城絕對沒有,所以……海外之物?”
黃福詫異道。
黃錦搖了搖頭,腦子裡算了算賬,而後歎道:“你跟那個賣你糖的年輕人還真是……投緣,十五斤的糖,算下來可是兩百七十兩銀子的買賣,就這麼口頭約定就算成了?
那下次會是哪天給你送過來?”
“嗯……月底了吧。”
黃錦點了點頭,心裡有數了,到時候看看能不能碰上。
黃福可以不去摸人家的底。
但終究是要賣到宮裡的,他黃錦最好還是要做到知根知底的好。
“行,這些我就先帶走了。”
兄弟二人不知不覺說話說到了外麵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黃錦想了想,乾脆不去見馬墉了,讓陸炳一人去應付便是了。
他眼下,最緊要的事情就是趕緊回宮。
修道後晚上隻食一碗小米粥的皇上,若是給放上這精糖,怕是會讓皇上龍顏大悅吧?
……
外城一家吵鬨聲能掀翻房梁的飯館,徐孝先剛一走進去,就看見了廳堂內的崔元三人。
“樓下太吵,樓上正好有個房間,說些事兒還清淨一些。”
崔元顯然不是很適應這種過於簡陋的地方,眉頭之間有些焦躁。
但這種地方,是徐孝先、吳仲、陳不勝三人偶爾來喝個酒的地方。
跟掌櫃、夥計都很熟。
夥計甚至是開著徐孝先的玩笑:“徐哥兒都坐雅間了啊。”
“那是,人得往高處走。”
徐孝先笑嗬嗬地回應著。
掌櫃也笑著打招呼:“徐哥兒一會兒賞個臉,我上去敬你跟吳總旗、陳小子一杯?”
“好,這次彆拿劣質酒糊弄我,上次喝完吐了半宿。”
徐孝先跟隨崔元一同上樓,一邊扭頭說道。
房間裡,四人麻利地點了六個菜,要了一壺酒。
崔元顯得不是很有食欲,跟三人一同喝了一杯後,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有什麼事兒不能在所裡說,還要在外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