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天開始過去了一周,安建廷夜晚仍然不會上床睡覺,每逢深夜就把故意打碎的杯子碎片鋪在門口當做預警,靠著牆閉目養神,早晨再收集起來。不過這一周都風平浪靜,沒有再發生那晚的事情。
除了偶爾那個惹人厭的城主會過來裝模作樣交流,也沒有其他麻煩事。他每天都會前往營地和蓋德他們簡單交換情報,下午海倫就會帶書過來,兩人就在屋子裡各自讀書,偶爾開口聊天。
“海倫,我能問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
“你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嗎?或者想去的地方?”
安建廷一邊發問,一邊用餘光觀察著海倫的反應,隻見對麵的少女隻是歪著頭,一副疑惑的表情。
“我沒明白什麼意思?”
“沒什麼,隻是單純好奇,我之前聽到門外的孩子都吵著長大要當士兵或者商人去其他地方,海倫你沒有嗎?”
“我沒有,我現在就過得很幸福了,還認識了安這樣的朋友。”
“是嗎,那就好。”
這不是安建廷第一次拋出話題試探,但幾天下來都宣告失敗,對方每次回答都沒什麼破綻,也沒有有價值的信息,更多時候都是安靜看書,隻有說起讀後感才會滔滔不絕。
“時間不早了,今天我先回去了。”
每天黃昏剛到,海倫便會揮手微笑告彆,而安建廷則每次都禮貌地微笑相送,之後繼續讀完剩下的書本。
但這天木門馬上又被打開,正當安建廷想著今天侍女的送餐比往日早,抬起頭卻看到穿著侍女服的愛莎,難免一臉震驚。
“哈嘍,安弟弟,見到我這麼驚訝嗎?”
愛莎放下裝有晚餐的餐盤,臉色卻突然認真起來。
“時間不多,先聽我講。”
安建廷隻能點頭,示意她繼續。
“皮埃爾已經打探清楚,之前有很多同樣反抗過王朝的人來過這裡,最後都了無音信消失了,你能明白吧?”
這個消息讓他有些驚訝,但馬上了解了狀況。
“然後?”
“這裡是王朝的陷阱已經很清楚了,蓋德他們已經安排好計劃,安裡偵察到日落開始是衛兵換崗,防守最鬆懈。所以明天日落之後會有人製造騷亂,你趁機逃去我們之前進來的大門,我們在那裡彙合。”
“一直有衛兵看守我要怎麼過去?”
“蓋德說隻能靠你自己解決守衛過來,實在沒多餘的人手了。”
“唉,我就知道。”
雖然內心或多或少猜到會這樣,但真的要動手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安。
“總之一定記得時間,日落之後。”
“我明白了,話說你怎麼繞過守衛進來的?”
“嗯?花了一周和那群侍女搞好關係,還特意買首飾送給她們,至於門口的衛兵總是那幾人輪崗,晚上在酒館用吹捧和幾個飛吻就解決了,接著就是在自己想要的時機,挑撥侍女的夫妻關係,讓他以為丈夫出軌,鼓動她去抓奸,然後名正言順好心頂替進來。”
“”
安建廷這算是明白了,這群人裡就沒有一個省油的燈,不愧是在亂世存活的群體,個個都身懷絕技。
愛莎交待後臉上輕鬆了一些,將屋裡的蠟燭換新的點亮,可能是為了不被懷疑,侍女的工作也都一絲不苟的做完。
“安你不吃嗎?”
看到安建廷完全沒有開動,愛莎忍不住發問。
“我儘量不吃,要是有毒就麻煩了。”
“侍女們每天收走你的晚餐最後都被其他衛兵吃光,應該沒問題。為了關鍵時候能行動,還是要好好吃飯喔。”
“我會注意的。”
打完招呼愛莎就離開了,過了一會往常的侍女已經回來,聽了愛莎的描述,他忍不住偷瞄了侍女一眼,發現她眼角都紅了,想必是大哭一場,內心想到愛莎這招真狠,那位丈夫今晚怕是倒大黴了。
為了不被察覺視線,他又把注意力放回在書上,沒注意到侍女驚訝的表情,今晚桌上的晚餐難得被吃了一半。
第二天海倫依然來找他一起看書,但安建廷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在想逃跑的步驟,加上等待的焦慮,他從剛才開始就一頁都讀不進去。
看到他一頁都沒翻過,坐在對麵的海倫合上了書。
“安,要出去走走嗎?”
對於海倫的提議安建廷有些驚訝,但她已經起身拉住他的手。
“煩悶的時候最應該出門走走,不然心情會變差的。”
心神不寧既然被看出來,再假裝讀書也沒有意義。安建廷於是也起身,隻是在出門的時候將被海倫拉住的手禮貌地縮了回來,海倫的臉上有一絲落寞,但什麼都沒說。
一出門衛兵想要隨行,但被海倫強硬地製止,不準任何人護衛,兩人就保持著微妙的距離走在城鎮裡。
一路上都有不少人向這個城主的妹妹打招呼,還有老人堅持送新鮮的水果,看來是相當受歡迎,海倫提著收到的果籃,和安建廷一路走到遠離鎮中心的農業區。
“歡迎來到我的秘密基地。”
海倫露出一個有些調皮的笑容,坐在了一顆大樹下,安建廷向遠處望去,腳下茵綠的草地一直延伸,遠處圍欄圈起,各種動物白天在外放牧,牧場周圍則是大片的農田,麥穗隨風搖擺,如同金黃色的海浪。
“景色真好。”
安建廷忍不住感歎,在城市裡長大的他,很少機會能見到這樣的景色。
“對吧,這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她拍了拍身邊的草地,示意安建廷坐下,這讓他有些猶豫,不過心想拒絕就太過刻意,便在她身旁坐下。
頭頂的大樹擋住了熱辣的陽光,午後的微風拂過臉旁,望著眼前的景色,讓人感到放鬆下來。
“每次我不開心的時候就會來這裡,心裡就會平靜下來。”
“嗯,是個好地方。”
“那這裡就是我們的秘密了,安可不要告訴其他人。”
看著眼前盯著自己的銀發少女,他苦笑著點頭,對於他這個今夜就離開的人來講這是多餘的承諾。
“安是從哪裡來這的?”
海倫遞上新鮮的水果,向他搭話。
“我不記得了,隻知道我要回去。”
“明明不記得從哪裡來,卻要回去?”
“我還記得自己的家人,而我現在已經有線索了。”
“什麼線索?”
“巴黎,你們的首都,我想那裡應該有回家的答案。”
安建廷的回答自然避重就輕,到處向人透露自己的情況太過危險。
“海倫,你對巴黎和永世王知道些什麼嗎?”
“我也不太清楚,隻在書上讀到,我沒有去過巴黎,永世王也隻是些神話故事。”
“這樣啊,我隻是想了解些情況,請你不要介意”
“沒關係,抱歉幫不上忙。”
趁著聊天的時間,海倫的身體不斷靠近,已經到了伸手就能碰到的距離。
“果然我還是很羨慕安啊,有能力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海倫垂下頭,神情有些悲傷。安建廷被這句話吸引,側頭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之前我說過得很幸福,那隻是騙自己罷了,我是杜博斯家族的一員,我哪裡都不會去,不久之後,就會在兄長的安排下嫁給某個貴族,過完自己的一生吧。所以交到像安這樣年紀相仿的朋友,我真的很開心,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原本這份感情應該藏在心裡,但是”
沒有給安建廷任何的反應時間,海倫將身體靠了上去,雙手按著他的領口。
“安,留在我身邊,幫幫我。然後我和你一起去巴黎吧。總有一天,我想和你一起,回到你的故鄉。”
這突然的告白讓安建廷的大腦幾乎宕機,手裡的水果掉在地上。少女直接依偎在他的身軀,輕抬起頭好像撒嬌一樣凝視著他。那張如同瓷器一樣的美麗臉龐是如此之近,甚至能感受到呼吸。哀傷的蒼藍眼眸中倒映著他的身影,仿佛自己的靈魂真的被吸入其中。銀色的秀發就在自己手邊觸手可及,淡粉色的嘴唇和小小的鼻尖都要觸碰到自己的臉頰。
在這一刻,安建廷終於明白。無論用多少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來掩飾,人終究是注重外貌的生物。
不然沒法解釋他現在狂跳的心臟和幾乎無法抑製的衝動。他不了解這個女孩,對她也談不上什麼感情,甚至前一刻還在試探和警戒。但當如此的美貌訴說想委身於他,期待他的幫助,他就近乎窒息,理智差點就被衝垮。
這短暫的時間在他眼中是如此漫長,腦海中真的開始考慮和她在一起的可能性。
最後把他拉回來的到底是什麼,道德?從小的教育?又或者是他的經曆?他自己也不確定。慶幸的是,最後的理性擋住了如決堤洪流般的本能。
“海倫,這不應該。”
這是他此時唯一能從嘴裡擠出來的話語,海倫維持著姿勢看了他一會,離開了他的身旁,臉上是有些複雜的表情。
“對不起,今天的我心裡太亂了,做出這種事情,懇請您忘了今天的事。”
“當然。”
兩人拉開了距離,漫長的沉默中,隻聽到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
“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海倫說完就起身離開,安建廷無言地跟在她身後,看不到她的表情。
回到屋內的安建廷一直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對於一個情竇初開少年來說,這還是過於刺激了。
黃昏的晚霞透過窗戶照進屋裡,預想即將到來的衝突讓他清醒過來,他像往常一樣坐在位置上,靜靜地等待。
當侍女來拿走他一口沒碰的晚餐,田區的方向傳來了喊叫聲。
“田裡著火啦!”
田裡的農戶飛奔著呼喊,城鎮的人們騷動起來,從窗外望去,都能看見遠處燃燒的亮光。為了保住貴重的糧食,連屋外的的守衛都抽調了兩個,這就是信號了。
“救命啊!”
侍女慌忙回過頭,看見安建廷跪在地上,表情痛苦地捏著胸口。
“我喘不上氣,快叫外麵的人!”
驚慌失措的侍女顧不上思考,連忙呼喊外麵剩下的兩個衛兵進來。
當兩個衛兵走近想要扶起安建廷的時候,他臉色一變突然發難,起手一拳打在了一個衛兵的下顎,另一個剛反應過來,就被他猛蹬膝蓋,疼得跪下來,隨後兩拳正中門麵,兩個衛兵躺在地板,暫時是失去了行動能力。
有些愧疚的安建廷蹲下確認他們的傷勢,看來這幾天的特訓有了效果,兩人雖然都被他揍趴,但都沒有致命傷。
沒想到從小的鍛煉和初中時期對付混混的經驗居然在這種時候用上,攻擊哪些部位會讓人快速失衡他還是有經驗的。
回頭看著跪坐在地上,一臉驚恐看著他的侍女,他說了聲抱歉,就匆忙推門而出,消失在騷動的人群中。
當來到城鎮的大門,皮埃爾剛好把最後一個衛兵放倒,其他人已經將大門打開,整支隊伍快速通過。
“來得正好,很快我們就能出去了。”
“其他人呢?”
“蓋德和安裡他們帶著第一批出發去做準備,我們接完剩下的人就能走了。”
安建廷看著人群末尾,那身殘破的衣服他有印象,是那群奴隸,領頭的正是之前他想扶起的少年。
“多虧他們在農田四處破壞製造混亂,才能那麼順利。”
領頭的少年正協助著自己的同伴撤離,那充滿生機的樣子和之前在他麵前截然不同,現在想來是自己過於輕率,那個時候他不被信任才是理所當然,要反抗就不能被人察覺出意圖,對方比自己更深知這點。
“安,抱歉,剛來的時候交涉失敗了。”
“這些等安全之後再說吧,不過都不重要了。”
當確認沒有人留下,皮埃爾和安建廷互相點頭確認,也跑著撤離。
走了一段距離,看到已經重新武裝起來的蓋德和隊伍,他這才想起是入城前前停留過的地方。
“皮埃爾,你的刀,盔甲自己拿”
接過蓋德遞過的刀,皮埃爾順道去換盔甲。
“你們不是被繳械了嗎,這些裝備哪來的?”
“以前做了一下準備。”
“難道是入城前那幾個箱子?”
安建廷這才想起來,從那個時候就預想到這個局麵嗎?
“隻是有備無患,我倒是希望用不上。”
還未等他們喘口氣,看到遠處安裡飛奔回來的身影,由於夜色看不清她的臉,但好像在叫喊著什麼。
“快走!”
皮埃爾和安建廷都還搞不清狀況,蓋德已經大喊。
“往那個方向逃!不想死就跑起來。”
渾然不知危險靠近的人群往蓋德指的方向跑起來,但這時一道明亮的火焰照亮了夜空,宛如流星一樣砸到了人群想要前進的方向,火焰擴散開來,將一整片地麵燒成了灰。
所有人都被這場景鎮住了,安建廷看了一眼蓋德,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驚慌的表情。
“真的假的,魔法師都來了嗎”
這明亮的火焰在夜晚起到了照明彈的作用,城鎮裡的衛兵順著這道火焰追了上來,安建廷回頭就能看到黑夜中搖曳的火把。
蓋德一把抓住回來的安裡,臉上已經沒了從容。
“前麵的是魔法師嗎?”
“一個魔法師,身邊還有五個人。”
“是魔導者嗎?”
“不確定”
“那一定是。”
皮埃爾直接插話打斷,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
“一個魔法師和五個魔導者,王朝軍精銳的魔力小隊,專門處理危險人物,我以前見過一次。”
“我已經猜到但還是確認一下,什麼樣的危險人物?”
“魔力持有者,也就是魔導者和魔法師。”
聽完這句話,眾人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安建廷,讓他一時間不知道應該作何表情。
“衝我來的嗎?”
“不用擺出一副都怪我的臉,這是遲早的事情,王朝不可能放任魔力者到處跑的。”
皮埃爾拍了拍安建廷的肩膀,問道蓋德。
“那現在怎麼辦?”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唯一的辦法就是集中力量殿後,剩下的人突圍。”
“有勝算嗎?”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不用了。”
驚慌失措的普通村民分成了三隊逃跑,留下的戰鬥人員則聽從蓋德的指揮爭取時間。多米尼克和帕寧率領的數百名衛兵已經趕到,王朝的精銳小隊也全部壓上。
安建廷持劍站在最前列,蓋德他們則後麵隨時提供支援,奇怪的是對方並沒有依靠人數優勢一口氣壓上。
“各位魔導大人,我正要追拿逃跑的逆賊,碰巧你們就趕到了,實在是榮幸。”
多米尼克對著的魔導者的領隊儘顯諂媚,對方卻根本沒把他當回事。
“我們來隻是為了捉拿那個魔導者,其他是你的事情。”
“還請大人們先抓拿目標,隨後我的部隊就會打掃乾淨,免得有誤傷。這份難得的功績,當然要一起做得完美。”
“哼,油嘴舌滑的懦夫。”
領隊出聲咒罵,扭頭就回到隊伍,留下因被羞辱漲紅了臉又不敢還嘴的多米尼克。
“所以我就說那個弱智城主靠不住,你看,要是晚來一天,人都要跑了。”
“夠了,我們的目標是壓製住那個魔導者,目標是活捉,其他都無所謂。”
幾個魔導者突然加速衝上前,朝著安建廷包圍而去,蓋德命令放箭,但收效甚微,原本足以殺傷普通人的箭雨,在魔導者的鎧甲上隻留下刮痕就被彈開。
瞬間戰鬥就形成五對一的絕對劣勢,王朝領隊一招劈砍,安建廷好不容易大步後退躲開,側麵的揮擊已經來到毫無防備腰間。
一旁早已做好準備的皮埃爾箭步上前,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城鎮的衛兵不一起進攻,但這個機會不能放過。
他雙手持刀借著衝鋒的勢頭全力砍向膝蓋的裡側,對方發現了他的存在,停止了對安建廷的攻擊,以靈活的柔韌度收回腳步,使得攻擊命中了小腿的護甲,原本直接攻擊肉體的斬擊隻留下了刮痕。
“切!”
為錯失絕佳的攻擊機會懊惱,皮埃爾退回了安建廷的身側。
“不要大意,對方也有劍術不錯的人”
“我隻是一時失誤,而且那下就算真的砍中也隻是擦傷,就幾個無魔者可打不贏我。”
麵對領隊的告誡,被攻擊的身影頭盔裡傳來了一個女聲,看來魔導者無論男女都會上戰場。
“安,不要總想著躲,嘗試用劍接下攻擊,不然移動的破綻會要你的命。”
“我儘力。”
對麵的領隊又發動進攻,劍刃這次從右上方砍來,安建廷雙手握劍,用力格擋,隨著劍刃之間碰撞,效果立竿見影,或者說,好過頭了。
領隊的長劍直接一分為二,斷裂的劍身掉在地上,領隊慌忙帶著斷刃後退。
“不會吧”
“喂,誰也沒跟我說會這樣,這怎麼回事?我一次都沒見過魔導者之間還會這樣!”
“他的魔力是怪物嗎,連我的魔力都被碾壓。”
領隊看了自己的斷刃,馬上發出指令。
“不要想著活捉!全力進攻殺了他,法師!”
隻見身後的魔法師舉起雙手,赤紅的烈焰在他手中凝聚,對準了安建廷。
此時在後方的安裡同時搭起三支箭射了出去,以筆直的軌道飛向魔法師的臉部,但是在即將命中的瞬間,被一層淡藍色的護膜擋下。
“怎麼會?”
安裡瞪大眼睛,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
“蠢貨,幾支破箭怎麼可能射穿護罩。”
對麵的法師被激怒轉移了目標,烈焰以極快的速度向安裡襲去。
安裡馬上想躲,但已經沒有時間逃出擴散的範圍,攻擊必中無疑。
突然一個銀藍色的背影擋在前麵,烈焰直接打在他的身上,爆風擴散開來。
“安!!”
隨著眾人的慘叫,黑色的霧氣擴散開來,安建廷站在原地,身上的盔甲蒙上了一層灰,但也就僅此而已。
他情急之下想著救人,反應過來已經擋在安裡前麵,當烈焰擊中他的瞬間,他閉上眼睛,腦海裡已經放起了走馬燈,想著這輩子就交待在這裡。
但當他重新睜開眼睛,自己仍然活著,雖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毫發無損,反正他是沒什麼感覺。
目睹這一幕的所有人目瞪口呆,一時間都呆在了原地。
“抗下火焰魔法毫發無損,怎麼可能?!”
“不可能!他一定已經重傷了,我來解決他!”
“等等!不要盲目行動,這個人很危險!”
女性魔導者握緊配劍衝向安建廷,安建廷側頭看著她,頭腦不知為何非常清晰。
想起自己從來到這裡就沒有過一天正常日子,遇到的人不是想害他,就是拿武器砍他,要不就是無辜的人在自己麵前失去生命,身邊隻有殺戮如影隨形。
今天就連魔法這種鬼東西都來了,要不是運氣好,他已經死了,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卻總有人追逐著取他性命,真是受夠了。
他來到這裡後,第一次在頭腦清晰的狀態下感知到自己在戰鬥中的情緒。
他很生氣。
非常生氣。
衝到跟前的女魔導士大力劈下,安建廷右手一揮,隨手就把她的配劍劈斷,完全沒有給任何反應的機會,左手抓住她的腦袋,將她直接提了起來。
“放手!”
她的手腳拚命掙紮,但當聽到耳邊崩裂的聲音,她腦中隻剩下恐懼,掙紮更加瘋狂,那是她頭盔扭曲的聲音。
安建廷左手力度不斷加大,她的頭盔發出嘎吱變形的恐怖聲音。
“不要!求你!不要啊!隊長!救我啊!!”
其餘的人聽到這滲人的慘叫根本不敢動,隨著安建廷最後一用力,整個頭盔徹底被捏扁,女魔導者徹底沒了聲音,手腳垂了下來沒有任何動作。
安建廷鬆手將她扔到旁邊的地麵,在火焰的餘光下還能看到,那變形的頭盔裡滲出的紅色液體。
“法師!魔法!魔法!!!”
被恐懼吞噬的魔導領隊徹底慌亂,大聲命令後麵的魔法師進行攻擊。
“彆大聲吼我,蠢貨!魔法可不是能連續亂用的。”
嘴上這麼說,但法師已經在手中重新聚集起魔力,火焰再次襲向安建廷,他敏銳地捕捉到對方魔法師精度的下降,隻要自己一個側身就能躲開,但馬上反應過來後麵有其他人,於是決定再次挺身硬接。
他將長劍立於身前,用另一隻手保護脆弱的頭部,紅色的熱浪籠罩他全身,他用力揮動長劍,好像周圍都形成了風壓,他大步向前,破火而出。
這下對方的士氣完全崩潰,幾個魔導者隻是本能地後退,連話都說不出來,魔法師汗流浹背,嘴上喃喃自語,拚了命想要放出下一個魔法。
安建廷看著殘留在手中的火苗,內心有種莫名的確信,他抬起手,仔細瞄準對麵的魔法師,與對方四目相對。
“咦?”
下一個瞬間,從他手中放出了遠超對方的烈焰,熾熱的赤紅熔毀了沿途的一切,一個魔導者隻是距離比較近,半個身體就如同麵對盛夏的積雪一樣融化,而被直擊的魔法師當場汽化。
釋放過後,火光一掃夜幕下的黑暗,地上殘留著猩紅翻騰熱浪,隻剩一半身體的魔導者倒在一邊,還在燃燒的半隻鞋子證明著那位魔法師曾經存在過。
一個魔導者嚇得癱軟在地上,臉部不停的抽搐,屁滾尿流地往後爬。
“蠢貨!快站起來,撤退也要跑起來!”
他聽到這句話轉頭看向他的領隊,但又是一道赤焰的激流,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他麵前字麵意義上消失了。
“隊長?大家?”
一眨眼的工夫就隻剩他一個人活著,他抽搐的臉上流出淚水,掛著扭曲到極致的笑容。不可理喻的絕望和恐懼讓他完全瘋狂。回頭的瞬間,他瞳孔中映出是非人的存在,踏著地獄召喚而來的冥火,手拿散發出淒厲悲鳴,纏繞著無數靈魂的長劍,猩紅的眼睛盯著自己,鋼鐵般的身軀緩步向自己走來。
“啊,媽媽,童話是真的,是真的!死神他來了,因為我不乖,所以來帶我走,對不起!媽媽!下次我一定做個好孩子!”
安建廷站在了他麵前,眼前的人頭盔和武器已經扔到一邊,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將臉抓破流血,眼淚鼻涕和汗水攪在一起,嘴裡說著胡話,腿呈內八字癱坐在地上,看不出一絲正常的神色。他歎了口氣,對眼前的瘋子失去了興趣,轉身向著多米尼克走去。
“你們快上!保護我這個城主!!”
看到安建廷向自己走來,多米尼克徹底慌了神,大聲嗬斥後麵的衛兵,但卻沒一個願意上前。
“帕寧你這廢物!趕緊帶人上去!”
“城主,還請稍等。”
“什麼?你以為你在跟誰講話!!你以為是誰每天喂飽你們這群飯桶的,我才是城主!”
“已經夠了吧,兄長。”
“海倫?!”
安建廷對海倫的出現感到奇怪,讓他停在了一段距離觀察情況。隻見她泰然自若地走向多米尼克,妮雅拿著提燈跟在身後,連日看慣的長裙已經換下,穿著一身方便行動的皮衣短裙,長靴有力地踩在地麵,明明在戰場的中央,臉上沒有絲毫懼色,好像隻是夜晚出來探險一般。
“海倫,你在說什麼,這裡很危險,我不是叫你回宅邸了嗎?”
“沒事了,兄長,接下來交給我吧。”
沒有搭理多米尼克,她轉身向著安建廷走去,妮雅甚至沒看他這個城主一眼。
“海倫!誰允許你這樣自作主張!你給我停下來!”
“兄長,能不能不要大吵大鬨。現在要談重要的事情。”
“你居然敢頂嘴!簡直放肆!你是我的!!這裡的一切都是屬於我的!等我把那個魔導者交給王朝,那些高官已經約定會給我真正的貴族頭銜,到時候我就是真正的貴族!你永遠都是我的!”
海倫回過頭,眼中隻有鄙夷和不屑,那如同看見嘔吐物一樣的厭惡表情,讓多米尼克脆弱的自尊當場碎裂。
“你竟然敢這樣看我?!”
暴怒的多米尼克伸手就想扯住海倫的頭發,當他離那白銀的秀發觸手可及,一旁麵無表情的帕寧突然拔劍,一記迅捷地斬擊,扇形的血霧突然展開,多米尼克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臂掉在地麵,劇痛隨即侵蝕他的大腦,他按住斷手狂叫不止。
“帕寧,可以了。”
“是,小姐。”
無視多米尼克的鬼叫,海倫一腳猛踹向他的太陽穴,猛烈的踹擊讓他一下沒了聲音,她若無其事走到安建廷身前,優雅地行禮。
“晚安,安大人。家醜讓您見笑了。”
“這才是你的真麵目?”
“大人說笑了,小女隻是想保全大局,可惜兄長他不領情。”
“還真是漂亮的說辭,明明一直打著庇護的名義將反抗者賣給王朝。不對,應該說你們本來就是王朝的一部分,客套話就免了,說要點吧,城主妹妹。”
蓋德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上前交涉,海倫聽到這句譏諷,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是淡定地回應。
“我對以前客人的遭遇感到可惜,但恕我直言,那種軟弱無力的反抗是撼動不了王朝的,他們甚至在生命的最後都沒能看清危機,哪怕我冒著風險施以援手,他們身死覆滅也隻是時間問題。換言之,他們不夠格。”
海倫輕輕點頭,繼續說道。
“相比之下,安大人的實力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作為領袖無可挑剔,而同行的你們,雖然行動略有瑕疵,但也算是合格了吧。”
“你早就知道?”
“在對方的地盤,傳遞信息用上自己人就等於明牌,還有煽動奴隸不應該給他們思考的時間,有些人被馴化太深,不值得信任。”
“那還真是多謝城主妹妹暗地裡幫我們打掩護,處理掉告密的奴隸也花了不少功夫吧。”
“萬幸我身邊有忠實的人幫忙,算不上麻煩。”
“所以你是因為安的戰鬥力,來求饒的嗎?”
蓋德沒有絲毫客氣,用近乎威脅的語氣質問,安建廷從剛才開始就不知道怎麼插話,乾脆閉上嘴,儘可能跟上他們的對話。
“不,小女是來做一個交易的。”
“交易?”
“還請給我一個效忠安大人的機會,作為回報,不單是這座城鎮的兵力和資源,其他我有聯係,同樣作為誘餌的城鎮,以及其周圍的數十個村子我都有辦法獻上,作為第一步是不錯的開始吧。”
“籌碼不錯,但未免想得太好,今晚的行動你暗中掩護也隻是為了測試我們。輸了就當成什麼都沒發生,將我們弄死交給王朝。要是贏了就像現在一樣低頭說要效忠,你對能換回自己的命太自信了一些。”
“如你所見,我手無寸鐵站在這裡,如果你們想取我性命,還請隨意。那代表你們隻是這種程度罷了。”
海倫麵對生命威脅依舊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那份凜然讓人懷疑哪怕屠刀下一秒落下,她可能眼都不會眨一下。這讓蓋德皺起眉頭,認真打量起海倫。
“你不在乎自己的命,你到底想要什麼?”
“很簡單,一個位置,能最近距離觀看到王朝毀滅的上等席。”
海倫說出這句話時,麵色一變,那切實浮現在臉上的恨意讓安建廷和蓋德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當看到安大人剛才那燒毀一切的火焰我就明白了,這是我此生僅有的機會,擺脫牢籠的束縛,向奪走我一切的王朝複仇,隻要能見證王朝的毀滅,我什麼都願意做。”
“你出身不差,還能有著杜博斯這樣一個姓,為什麼憎恨王朝。”
海倫不屑地瞄了一眼提問的蓋德,回頭看了在地上已經沒了氣息的多米尼克,猶豫般來回踱步,最後開口。
“誰也看得出來,我和那邊躺著的豬玀連發色都不一樣,畢竟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杜博斯原本是這座村莊的名字,父親也隻是個小村長,在前妻去世後和我的母親結合,有了我和另一個弟弟,算是湊合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蓋德和安建廷很識趣沒有任何打斷,讓海倫順著思路說下去。
“直到一紙命令,賦稅一下子提高到難以接受的程度。就在村子要崩潰的時候,一個王朝的官員來到這裡,向我父親提出了交易。隻要願意成為處理其他反抗者的城鎮,他可以作為中間人擔保,不僅可以免除大部分賦稅,還會得到大量的資金用作建設,保證衣食無憂榮華富貴。作為回報除了大額的財富,他也要收取一些另外的好處。”
講到這裡,海倫故意走開了一段距離,不讓其他人能看到自己的臉。
“那兩個男人就這樣交出了我母親和弟弟,至於為什麼我留了下來,就任憑你們的想象了。”
“”
“今夜我會一個人留在這裡,期待你們的答複。”
好不容易收攏起隊伍,眾人圍在一起烤火,討論起來。
“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要答應嗎?”
“兩難啊”
蓋德和皮埃爾仰天長歎,討論才剛開始就陷入沉默,誰都明白現在如履薄冰,誰也不想在這關鍵的問題上輕易開口。
“安,你是這麼想的?”
聽到這話的安建廷不知所措,他發現不隻是安裡,其他人都看著他,不知不覺所有人都把他當成中心人物,在等待他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去幫忙拿些木柴。”
他隨口編了個借口,逃一般離開,這不應該由他這個外人插嘴。
“那個女人的故事挺精彩,不是嗎?”
“你覺得那是編的?”
“我不知道,但這不重要。安,你應該接受她的提議。”
沒走多遠,蓋德就追了上來,嚴肅的態度注定這次沒辦法隨便糊弄過去。
“海倫值得信任?”
“她不值得,但她已經交了投名狀,將代理此地的親生兄弟弄死,王朝知道不會忍氣吞聲”
“這不應該我做決定。”
“不,隻有你能做。”
“這不是屬於我的戰爭,況且這段時間我是被迫卷入戰鬥的,爭鬥並非我的本意。”
“事實是沒有你我們早就死了,而現在這個選擇能救更多的人,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否則所有人都會去死。”
“為什麼是我?你們可以去做這個選擇,皮埃爾是領隊。你則有謀略,今天把大家帶出來不也是你嗎?我沒有資格去扛起彆人的性命,決定他們的生死。”
“隻有你能做到,擁有善良的品格,有為他人挺身而出的勇氣,以及最重要絕對的實力,又有誰能單槍匹馬殺退一整支部隊?抬手之間就毀滅一整個魔力小隊?安,隻有你能壓服所有人,讓人效忠、畏懼、服從、跟隨。”
“我跟你們才認識半個月,你憑什麼信我?!我要是再做錯一次選擇怎麼辦?”
“我一點都不信你,但隻要是你的選擇,我願意為之赴死。”
“什麼!?”
“既然你是唯一的選擇,那我就願意獻上自己的一切,從決定反抗那天我就明白這是一條沒法回頭的路,隻要能推翻王朝,結束這個亂世,我早有覺悟。”
安建廷被這從未見過的氣勢壓倒,忍不住後退半步。無論是剛才的海倫,還是眼前的蓋德,平穩語調下說出的話語卻似有千鈞之重,比任何聲嘶力竭的咆哮都更震撼,那蘊含著他從未見過,絕不屈服,鋼鐵般的意誌。
“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麼有能力。”
“我會竭儘一切輔助你。”
“我從來沒想過成為什麼領導者。”
“你會是的,而且是所有人的領袖。”
安建廷踏步向前走去,與蓋德擦肩而過後若有所思地停在原地,再次開口。
“安建廷。”
“什麼?”
“這是我真正的名字。”
這次他不再言語,獨自一人,向著海倫的方向走去,給出了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