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拖慢其他隊伍速度,村子裡的重傷員集中放在了最後,交由安建廷等人護衛著出發,他們也是唯一有人護衛的隊伍。
正因如此,這支隊伍的行進極度緩慢,哪怕愛莎等人儘力安撫著人群前進,但身體的傷勢卻無法克服,不斷有人堅持不住停下腳步或者倒在地上,進一步拖慢隊伍的速度。
“這根本不行,會被追上的。”
“喂,不想死就趕緊走起來!再磨蹭一樣沒命。”
“他們都有重傷,你們要是把嘴閉上就已經幫大忙了。”
安建廷沉默地看著身邊除他之外的兩名護衛驅趕著隊伍,愛莎則毫不退讓的維護傷者。
這兩人一個是昨晚看守他的青年,另一個則是昨天想要把他扔出去的中年婦人,心想這護衛人選也真是針對。
“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會願意護衛,我還打賭你一定會跑路。”
對於這種冷嘲熱諷,安建廷不想回話,也不知道回什麼。畢竟對方也沒說錯,不久之前他自己還在想逃跑的事情。現在也隻能忍著自己生悶氣。
“你這人也真是個怪胎,是個正常人也會回下嘴。”
麵對安建廷的沉默,青年還是滿不在乎,繼續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
“所以你到底想怎樣?”
過了一段時間終於不耐煩的安建廷忍不住開口。
“也沒什麼,雖然我非常討厭你,但一起戰鬥的人連名字都不知道也太奇怪了。”
說罷他伸出手,做出想要握手的姿勢。
“我叫艾朗。”
安建廷徹底無語,眼前的人一路上喋喋不休的嘲諷居然是為了自我介紹?也不知道是情商低還是大腦缺根筋,這種交流方式讓他感到血壓都升高了。
話雖如此,出於禮貌他還是回握並做了自我介紹。
“你也算是個怪胎。”
“彼此彼此。”
兩人的關係沒有絲毫改善,撂下如同鬥氣一樣的話便不再言語。
就是這短暫的交流讓他們分了心,沒注意到巨大的威脅已經從後方逼近。
一柄短矛從後方飛速襲來,在任何人都沒注意到的瞬間精準命中了安建廷的後背發出巨大的金屬碰撞聲,隨後被盔甲彈開到一邊。
安建廷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懵,一時間楞在原地,旁邊的艾朗隨後反應過來,大聲發出警告。
“後方有敵人!”
遇到襲擊的隊列瞬間亂作一團,秩序蕩然無存,還能走動的人馬上就四散而逃,原本攙扶著重傷者的人直接拋下傷員自己逃命。隻剩下愛莎和少數幾個村民留了下來繼續照顧重傷員和孩子。
“你們快做好準備,對麵要打過來了!”
艾朗擺好架勢回頭招呼一同護衛的同伴,卻隻見到安建廷還在他身邊,那個中年女人一眨眼的功夫就逃得無影無蹤。
“切,隻有平時嘴上講的好聽,開口閉口就是為了大家,這時候就逃的最快。”
站在他隔壁的安建廷此時也回過神來,擺好架勢。
“這都能活下來你也是命大,你不跟著逃跑嗎?”
“你給我閉嘴,我現在怕得要死,再聽你廢話我可能真就跑了。”
“哈哈,你這人不挺有幽默感的嗎,看來這裡就指望我兩了。”
這時一個穿戴著精良鎧甲的魔導軍官帶著幾個王朝士兵逼近。
“原本隻是想追蹤腳印先抓住逃跑的,看來今天運氣站在我這邊,剛才的一擊都能防住說明你就是那個魔導者了。把你拖回去就是我的功勞,就讓那個
弱智百夫長陪那幫叛亂分子玩吧。”
為首的軍官沒有絲毫緊張,或者說他根本沒有將這兩個人放在眼裡,作為一個久經沙場的魔導老兵,豐富的戰鬥經驗和過硬的實力讓他不以為意。
“我去對付那個魔導者,你們把隔壁那個菜雞解決,年輕男女和小孩留下,敢反抗的送他們上路。”
“遵命!”
“見鬼!對麵看來是個狠角色,這可不妙……”
艾朗回頭確認一片狼藉的隊伍,想要讓他們逃跑簡直癡人說夢。沒有給他們任何應對的時間,魔導軍官和幾個士兵已經壓了上來。
“喂,你腰間的家夥難道是擺設嗎?趕緊拿出來能撐一下算一下。”
安建廷被提醒才想起來自己有武器,情況的緊急已經容不得他有彆的想法。他點了點頭,隨即用右手拔出配劍。
當長劍被拔出的瞬間,周圍壓上的士兵本能地停住了腳步,連一直不以為然的魔導軍官都感到汗毛直豎,表情瞬間認真。
光潔明亮的劍身沒有一絲凹陷和磨損,乾淨得有點不可思議,泛白的銀色沒有任何渾濁,劍刃的鋒利仿佛讓人隔著距離都能感受到正散發著凜冽的寒意。
“我的媽,有這種東西你倒是一開始就拿出來啊!”
身旁的艾朗隻憑直覺都知道這是把好劍,更彆提對麵的魔導軍官。
“沒想到叛亂分子手上居然有這種好貨,作為戰利品沒得說。”
說罷對麵魔導軍官突然就大踏步展開攻勢,緊張到極致的安建廷大腦一片空白,靠著本能用劍抵擋對麵的斬擊,上躥下跳瘋狂躲避。
隔壁的艾朗也沒好到哪去,麵對三個王朝士兵的步步緊逼,拿著用簡易材料紮成的長矛使勁突刺,威懾對麵以拉開距離。
“喂,不要逃!”
剩下兩個王朝士兵看到愛莎正帶著著傷員逃往隔壁的樹林,馬上追了上去。
“彆管我了,你們快點自己逃走,媽媽已經走不動了。”
“不會的,媽媽一定會沒事的。”
年幼的兄妹邊哭邊打氣,用身體拚命攙扶著重傷的母親,但孱弱的身軀根本沒力氣拖動一個成年人。
愛莎見狀馬上拔出腰間的短刀護在他們麵前,但她並不習慣戰鬥,雙手肉眼可見止不住顫抖。
王朝士兵用盾牌抬手就將匕首從顫抖的手裡拍飛,一拳打在愛莎臉頰上,讓她當場倒地,另一個士兵已經伸手去搶孩子,一片混亂之中,重傷的母親用儘最後的力氣死死咬住了士兵的手指,讓他痛得大叫。
察覺到情況的安建廷想要抽身去救,但馬上就被抓住了破綻。魔導軍官一劍砍在了他肩膀上,卻被盔甲結實的擋了下來,安建廷趁機橫向大力揮劍,對方老練地馬上拉開距離讓這下揮空。
趁著這個空擋終於脫離了纏鬥,安建廷快速轉身往那邊狂奔。
但已經太遲了。
惱羞成怒的士兵已經將長矛深深紮進了這位母親的腹部,震驚的安建廷什麼都顧不上,疾步飛奔,揚起左手就把一個王朝士兵當場打飛,另一個士兵慌亂中想拔出腰間的短劍,安建廷右手的長劍已經劃過他的大腿,一道斬擊將他兩條大腿一起砍下。喪失下肢的士兵鬼哭狼嚎,滾向遠處。
掙紮著起身的愛莎趕忙用雙手按住她的腹部,但這無濟於事,鮮血如同決堤的水流般湧出,染紅了翠綠的草地,兩個孩子隻是哭喊著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斷重複著生命中最先學會的話語。
媽媽。
這幅場景直接擊穿了安建廷的內心,他無法接受般搖頭,甚至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但戰況沒有給他任何悲傷的時間,另一邊傳來的慘叫將他的視線拉回剛才戰鬥的方向。
那裡是深陷重圍的艾朗,隻是那個幾分鐘前還在和安建廷鬥嘴的青年,現在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任何地方,他的身體到處都是被刺穿的傷口,魔導軍官捏著他的脖子,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部。
當劍從胸口抽出,他的遺體被當成垃圾一樣隨手扔在了一邊,軍官和那些士兵連看都沒看一眼,馬上往安建廷這邊走來。
“快逃!!!”
身旁愛莎的喊話將安建廷從精神的恍惚中拉了回來,但他隻是緩緩轉過身,再次看著身旁的場景,愛莎的臉被打得又青又腫,雙手已經被鮮血染紅,無力地跪在地上,躺在旁邊的女性瞳孔完全擴散開來,身體沒有了動作,那隻蒼白的手在孩子們的臉上逐漸變冷。
“你快逃啊!!!”
安建廷這才意識到,愛莎原來是在叫他,讓他趕緊自己逃命,在她眼中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憑什麼!這不公平!這就是不公平!!
他的身邊總是這樣,自己從記事起就堅持的道德、信念和準則總會一次又一次在眼前被破壞和不屑,善良被回以惡意,平等被回以蔑視,愛被回以背叛。
善良就必須有好報,惡行就必須被懲戒!
必須!!
理智最後的殘片停在了他腦海中那個永遠無法抹去的雪夜,母親那哀傷而溫柔的臉,凍得通紅的手撫摸著自己的頭發,以及那個無法理解為什麼父親會離去,哭成淚人的自己。
“沒關係的,安。媽媽在這裡,沒關係的。”
“安是個堅強的孩子,會過得開心和快樂,一定會。所以答應媽媽,要做一個善良溫柔的人,我們約好了。”
那天他最後記得的,是母親流淚的笑容。
眼前女性的遺體與某個熟悉的身影重疊在一起,極端緊張的精神完全崩塌,仇恨和不甘在心中交織升騰而起,名為理智的鎖鏈徹底崩碎,化為了他從未有過的狂怒,他拋開了一切思考,隻是奮不顧身的朝著那個魔導軍官狂奔衝鋒。
“毫無意義的發瘋。”
魔導軍官擺開架勢,迎接安建廷瘋狂的衝鋒,剛才的交手他已經摸清對麵的底細,姿勢大開大合且毫無章法,顯然沒受過真正的訓練,要對付這種菜鳥易如反掌。
他聚精會神觀察著安建廷的動作,有威脅的隻有第一擊,對方沒有頭盔,脖子的弱點暴露無遺,他有自信直接製服對手。
安建廷衝至他的身側,右手的長劍急速落下,雖然速度比他預想中要更快,但不成問題,魔導軍官瞬間側身踱步閃開,反倒是安建廷用力過猛,劍身沒辦法馬上回正。
魔導軍官抓住這個破綻,猛地抬起雙手,用劍柄精準用力狠砸安建廷的喉嚨,人體最脆弱的部位承受不了這種攻擊,會讓人直接喪失戰鬥力。
“咦?”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遠超他的預想,攻擊完全沒有奏效,明明切實命中了要害,但安建廷的動作甚至沒受到任何延誤,臉上憤怒的表情也沒任何變化,給人的感覺好像隻是被輕撫了一下就毫不在意。
這一瞬的遲疑要了他的命,當反應過來想要抽身後退,安建廷已經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猛烈的劇痛從手部襲來,但很快他就不用擔心這個,緊接著長劍從下往上高挑,直接將他持劍的右手卸了下來。
“等等!我可以給你”
恐懼,緊張,慌亂,這時才出現在魔導軍官的臉上,但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時間,安建廷的長劍再次狠狠落下,將他如同字麵意義當場劈開。
周圍的幾個普通士兵直接傻眼,對著這從未想象的局麵沒做出任何反應,隻是目瞪口呆站在原地。
安建廷處理完這個軍官,側頭看了士兵一眼,沒有任何猶豫,用卸下來的手臂當成武器直接抽在他臉上,士兵如同陀螺一般轉了幾圈,滾落在數米遠的地麵,沒有了氣息。
用來攻擊的殘臂就這一下已經破破爛爛,他下意識隨手就扔在了腳邊。這個動作如同某個開關一般,一下子讓在場最後兩個士兵驚駭得魂飛魄散,幾乎是一瞬間兩個人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扔下所有武器,發了瘋一樣往大部隊的方向逃命。
這時候的安建廷已經被狂怒所支配,握緊長劍直接就邁步追擊上去。愛莎一臉呆滯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隨著安建廷背影的遠去。這裡突然安靜的可怕,沒有一個人敢發出聲音。隻有地上的遺體和驚恐未定的幸存者說明剛才的戰鬥絕非幻覺。
兩個士兵明明已經使出吃奶的力氣狂奔,但安建廷隻是繼續在身後奔跑追趕,雙方的距離沒有任何拉開。
跑在最前的士兵在恐懼下精神已經瀕臨崩潰,回頭觀察了一眼追上來的安建廷,在他眼中已經是一頭殘忍非人的怪物。
為了能讓自己活下來,他沒什麼好顧忌了,他邊跑邊取下自己的頭盔,對著身後的同伴就用力甩過去,頭盔砸在毫無防備的同伴身上,讓他一下失去平衡,整個人跌倒在地。
隻要安建廷在他身上浪費時間自己就能逃出生天,他是這麼認為的。當他回頭確認情況時,隻看到安建廷根本沒減速,把躺在地上求饒的同伴的腦袋一腳踹飛,馬上又朝著這邊追趕過來。
這讓他大腦徹底一片空白,他無視了感官所能接受的一切信息,隻是依存於求生的本能,將一切機能放在奔跑上。
“還沒能打進去嗎?”
“報告百夫長,山體通道狹窄,沒有多餘位置進攻,人數優勢沒辦法發揮。”
“那就挑人給我硬衝!告訴他們先登者有賞!”
“遵命!”
百夫長因進攻不順,氣的死死抓住指揮的令旗,他完全沒想到就一夥烏合之眾居然那麼難收拾。
“那個該死的魔導者到底哪裡去了!?他的總攻在哪裡!?”
“自從他帶人離開後,我們就沒有那位大人消息。”
“那個隻會伸手要東西的廢物玩意,我早就不該指望他。”
手下人剛想開口,就注意到遠處正有人跑過來。
“百夫長大人,看那邊,魔導大人帶走的人回來了。”
百夫長順著視線望去,隻見到一個士兵向這邊狂奔,心底嘀咕這到底什麼情況。
“去把他抓回來問話,到底怎麼回事。”
幾個士兵聽從命令上前想攔住他,哪想他根本沒有搭理,居然還想繞道避開。
“喂!你發什麼瘋,魔導者那邊到底什麼情況,為什麼你這樣跑回來?”
為首的軍官一手拉住他,誰知他竟然一拳就往對方鼻子上揍,掙脫開後誰也不管繼續逃跑。
“反了這!追上去把他拿下,我要親自擰斷他四肢!”
軍官用手抹掉滴落的鼻血,憤怒地發出命令,但旁邊的人卻沒有動作。
“一個兩個都聾了是吧!想要我把你們的頭全擰下來嗎!”
“大人,還有人過來了”
軍官抬頭望去,一個全身銀藍色盔甲的戰士正拿著長劍大步跑向這邊。
“列隊!列隊!攔住他!”
幾個士兵慌張排成橫列,用盾牌護住身體,將長矛朝向前方,希望能讓對方停下步伐。
但當那個戰士發現這個隊列之後,對方反倒加速朝這邊衝來,勢頭之猛比剛才更甚。
“什麼瘋子居然還敢朝這邊來,所有人準備抵禦,用矛將他紮成刺蝟!”
軍官的話音剛落,安建廷已經衝到近前,他略微側身,重心向前,左手彎曲繃緊,數柄長矛在巨大的衝擊下被他的肩甲彈開,他就這樣保持姿勢撞進盾列,難以想象的力道和慣性讓隊列一觸即潰。隨後長劍揮舞,化為一輪死亡的半月。
蓋德站在離入口有些距離的位置,緊緊握住腰間的配劍,山體通道的防禦戰很快就會到達極限,現在周圍的同伴不是負傷就是氣喘籲籲,體力和精神都不再能戰鬥。
這段時間依靠他敏銳的觀察力,隨時調整防禦的側重點,每次都及時維持住防線,但已經再也沒有多餘的人手,下一次就連他這個武器都耍不利索的三腳貓都要上前填補防禦。
就在他心裡祈禱自己能有個不痛苦的死法時,入口傳來異樣的騷動,很快王朝軍在一片混亂中開始後退。
幾乎是同時,蓋德和皮埃爾互相對視了一眼,趕忙上前觀察外麵的情況,映入眼簾的是難以想象的戰鬥。
那個外鄉人單槍匹馬殺入人群之中,所到之處皆是腥風血雨,任何膽敢靠近攻擊他的王朝士兵,很快身體的某一部位就會被高高打飛在半空,長槍短劍的攻擊時常會命中他,但那身無比堅韌的盔甲經受住了所有考驗,毫發無損將攻擊防住彈開。
王朝的軍官和指揮官驚恐地調動著部隊,咒罵著這個怪物般的不速之客。皮埃爾被這場景震驚,他轉頭看向蓋德,卻發現他看的入迷,臉上是興奮和狂氣的笑容。他從來沒見過蓋德這般表情,吃驚得說不出話。
作為旁觀者的蓋德被眼前超越認知的戰鬥深深吸引,眼前之人哪怕深陷重圍,哪怕以寡敵眾,也能一騎當千取得勝利。他的頭腦隻有這毫無緣由的確信。
“就是現在!”
“什麼?”
“就是現在啊,皮埃爾。所有還能動的人出去發動進攻,就能打開活路!”
蓋德說完不等其他人反應,拔出配劍已經往外衝鋒,皮埃爾來不及阻止,隻能慌忙將能動的人都集合在身邊一起衝出山體。
“快將那個人做掉,他就一個你們在磨蹭什麼!”
“百夫長,那個可是魔導者,我們攔不住他!”
“那你們就圍上去!魔導者也總會有體力和魔力用完的時候!”
“百夫長!往這邊來了!!”
那個銀藍色的身影將身前的兩人斬翻在地,來到他的身前。
“我們可以談談!”
完全無視百夫長的話語,安建廷一張大手死死捏住百夫長兩邊的太陽穴,頭盔居然被徒手捏得變形吱嘎作響,接著百夫長整個人被提至淩空,腦袋重重砸在了地麵。
當安建廷鬆開手,這位百夫長的頭部已經好像掉在地上碎掉的雞蛋一樣。
蓋德和皮埃爾等人也大叫著衝出山體,發起反衝鋒。
魔導者的襲擊,指揮官被駭人的暴力瞬間碾碎,再加上叛亂分子的夾擊,王朝軍的士氣喪失殆儘,崩潰迅速蔓延開來,所有人都隻是顧著逃命,抵抗的意誌土崩瓦解。
有些軍官想要拚命維持住秩序,也被慌不擇路的友軍撞翻在地,隨後被安建廷當場砍飛。
這裡已經沒有戰鬥可言,隻剩下一邊倒的追趕屠戮。大多王朝士兵死於背後的攻擊。
追擊沒有持續多久,還活著少數的王朝士兵深知逃不掉,跪在地上投降。
自保團在這場戰鬥的最後時刻取得勝利,但仇恨的輪回豈會如此簡單停下,為了避免失控的仇殺,蓋德趁著場麵還沒失控,讓皮埃爾趕緊帶人控製住俘虜,免得局勢變得無法收拾。
正當蓋德和皮埃爾放下懸著的心,以為已經進入打掃戰場的階段,一個求饒聲瞬間讓他們神經回到繃緊。
向叫聲處望去,那個王朝士兵正癱坐在地上,手無寸鐵涕淚橫流,極端的恐懼讓他不敢做任何多餘的動作,隻是兩隻手死死摳著地麵,手指裡的碎石讓指甲滲出了血。
“求求你……我沒殺過任何人,真的!真的!!我也是為了家人,求你了!”
安建廷沒有任何反應,隻是不緊不慢一步步走近他,手上還是緊緊握著那把長劍,當距離越來越近,那個士兵的嚎叫就越是撕心裂肺。
在場的人見識過他剛才連友軍都為之驚駭的戰鬥,嚇得誰也不敢動。就連皮埃爾和蓋德都因為他現在這股深不見底的殺意冷汗直流。
皮埃爾想要阻止,但雙腿根本邁不出去,生存的本能壓過了他的所有想法,將他定在原地。望向蓋德,蓋德隻是全身僵直,對他默默地搖了搖頭。
隻有一個人,她強忍著害怕,走到他的身邊,一遍又一遍的呼喚他。
剛才發生的一切,安建廷隻感覺自己在夢中一樣,朦朧而又虛幻,好像這些都跟自己沒關,隻是在觀看一卷卷血色的膠片,當終場的音樂響起,明亮的燈光一定會照在自己臉上,演員的名字就會緩緩升起。
“安”
所以沒關係,隻要繼續等著就好。
“安!”
他不滿劇目都還沒放完,就有人大喊大叫,打攪自己的平靜。
“安!!”
幻象如洪流般褪去,安建廷的意識瞬間驚醒,他楞在原地,滿臉木然。一瞬之後,理性重回他的大腦,映入眼簾的是哀傷而又擔心的臉,那個女孩的臉。
“沒事了,安,已經沒事了。”
安裡小心翼翼地來到他身邊,手輕輕得放在他的上臂。
“已經結束了。”
他呆呆地看著安裡,隨後視線垂了下來,他第一次看清在自己麵前的敵人,完全絕望的眼神,四肢都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緊繃,淚水和鼻涕滿臉都是,嘴唇被他的牙齒咬穿發紫,下半身已經失禁,液體從他胯下浸染開來。
他再慢慢抬起頭,周圍所有人死死地盯著自己,臉上是隱藏不住的恐懼,他環視一圈,沒有一個人敢動一下。
最後,他終於觀察起自己,手中緊握的長劍和身上的鎧甲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紅色,早已看不出原來的明亮配色。屬於他人的鮮紅液體順著劍身滴落地麵,一滴接著一滴。
他抬起止不住顫抖的手,用手背擦過自己的臉頰,沾在手背的是和盔甲上如出一轍的暗紅。
周圍的人屏息凝視,沒有人能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隻看到他轉過身,將劍收回劍鞘,沉默地走開了。
“你們營地裡還剩下多少人?”
“不……不到一個排,應該隻有七八個人,能戰鬥的都來這裡了。”
“在這指出你們營地的位置。”
蓋德遞過去一張簡略地圖,雙手被綁住的士兵思考了一下,指了一個點。
“你確定?”
“我確定。”
“看來我還是把剛才你麵前那個大隻佬喊回來吧,我想你一定還想和他多交流。”
“不要!!!我說的都是真的!你不信可以問其他人,這都是真的!”
蓋德嚴肅地盯著他,觀察他表情的變化。
“現在我相信你了。”
他聳了聳肩,站起身,往遠處走去,在一旁的皮埃爾馬上跟了上去。
“不能等嗎?我們的人也沒餘力了,就沒幾個人身上沒帶傷的。”
“不能,現在他們營地肯定還處於一片混亂,要是給時間等他們冷靜下來後撤,或者有新的援軍,就不會再有機會,為了活下去我們必須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時機。”
“唉,我儘力找多幾個人手吧。”
“不是有他在嗎?”
蓋德示意遠處坐在凳子上發呆的安建廷,看得出來打掃戰場的成員和俘虜們都小心繞著他走,生怕自己會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皮埃爾歎了口氣問到。
“那你打算怎麼說服他?”
“那當然是請我們貌美可愛,溫柔體貼的安裡妹妹出場啊,你剛才也看到了吧,這肯定最有效果。”
蓋德自信滿滿的輕浮態度,讓皮埃爾有些不快。
“喔,那倒是很好,隻是安裡已經去確認她姐姐和其他人的安全。”
“唉?什麼時候?”
“有段時間了。”
蓋德的表情一下僵住,皮埃爾趁機調侃到。
“要不你去說服他?”
“我不要,光是想想就覺得恐怖,能不能你去。”
“彆推卸責任。”
事已至此,蓋德隻能死心認命,向著安建廷走去,皮埃爾則跟在身後,出聲提醒蓋德走路同手同腳。
安建廷坐在一張難得還沒損壞的椅子上,低頭看著地麵,努力消化剛才的事情,自己是一個理智沉穩的人,最起碼他是如此確信的,在這之前。
隨著回憶逐漸清晰和眼前的滿地狼藉,沉重的負罪感淹沒了他。
“這算不算正當防衛呢”
他不禁脫口而出,周圍的遺體到底有多少是他造成的,他根本數不清,如果說加害一個人就已經是十惡不赦的重罪,現在的他應該下多少層地獄?看著滿身已經乾掉的血跡,腦海中無法擺脫這個想法。
“你好?”
這時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傳入耳邊,他抬起視線,看到蓋德用蹩腳的語氣打招呼,他不想理會,再次垂下視線。
“看來也好不到哪去,那我就自說自話了,你不理我們也沒關係。”
“感謝你伸出援手,我們才能渡過這個絕境,你救了我們所有人的命,我們由衷的感謝你。”
聽到這句話的安建廷吃驚地抬起頭,蓋德和皮埃爾對他彎腰行禮。
“不止我們,在場的所有同伴都是這樣想的,他們隻是……還沒從剛才的事情中緩過來。”
皮埃爾這種拐彎抹角的說法,讓安建廷不由得苦笑。但說實話,一句誠懇的感謝就讓他好受不少。
“然後呢,你們特意過來不隻是為了感謝我吧?”
“你這人總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很敏銳”
蓋德受不了一樣做了個鬼臉,但馬上態度又變得無比認真。
“多虧了你我們避免了最壞的情況,但這處據點已經被破壞,我們隻能往更南走。路途遙遠,傷者眾多,食物和藥品極度缺乏,這樣上路是撐不到下一個落腳點的。”
“所以?”
“所以我們一定要趁今日的混亂奪下他們的營地,隻要現在出發,就能在完全天黑以前趕到,明天我們就能帶著物資啟程,將他們的援軍徹底甩掉。”
“你的意思是讓我把那裡的人?!”
安建廷一下子想到這點,口氣中不免帶些怒氣,他可沒打算成為彆人手裡的行凶者。
“不,不要誤會,恰恰相反。”
“相反?”
“那些剛才僥幸逃回營地的士兵馬上就會把你的事跡傳播開來吧,營地肯定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隻要你本人現身,就有很大可能直接瓦解他們的意誌,讓他們投降。”
“如果他們不投降呢?”
蓋德緊緊握住自己的配劍,聲音突然沉了下來。
“那就由我們來動手,為了救活下來的人,我不會遲疑,但我保證沒有人會強迫你拔出那把武器。”
安建廷看著蓋德堅定的表情,又看了看自己腰間的長劍,隨後思考起來。在隔壁一言不發的皮埃爾緊張地看著這場交涉。
兩分鐘後,安建廷突然站起身。
“帶路吧。”
正如蓋德推測的那樣,幾個逃回營地的王朝士兵已經將遭遇的大敗和安建廷這個魔導者的出現傳了開來,營地已經炸開了鍋。
留守的軍官一開始不願相信情報的真實性,以動搖軍心的名義將逃回來的傷兵一頓毒打。但隨著更多傷員倒在營地外,便再也無法置疑情報的真實性。
“副官,我們現在怎麼辦?”
“隊長,你帶剩下的人在這裡原地堅守,收留傷兵!”
“那副官你?”
“我要回去請求援軍,你們要堅守到我帶援軍回來。”
“但是副官,現在營地一片混亂,敵人很可能會追擊過來,這裡需要你的指揮,求援可以讓傳令兵”
“放肆!我才是長官!我回去求援是為了大局著想,堅守是你的責任,隊長。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說罷這位軍官就騎上一匹馬揚長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隊長氣得咬牙,堅守倒是說得好聽,現在營地裡毫發無損的士兵加上他也就八個人,哪怕再算上逃回來還拿得動武器的輕傷者,能投入作戰的也不會超過二十人。
要是真如情報所言,那個能在前方擊潰百人以上的魔導者來到這裡,根本不可能有勝算。
“隊長,我們該怎麼辦?”
“總之把能做的都做了,趕緊用雜物也好木樁也好什麼都行,將營地的木門加固,其餘的圍牆也用更多的繩子紮緊,快!”
“遵命。”
“隊長,傷者太多了,我和兩個徒弟處理不過來,能幫忙將其他人先搬到營地的裡麵嗎?”
“當然,醫生,我馬上去做。”
年輕的隊長對這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畢恭畢敬,她作為隨軍的醫生在士兵們之間深受信賴。
“婕德老師,聽說前麵打輸了,我們會不會……”
“這下完蛋啦!那個剛才那個傷者說有個吃人的怪物,老師,不如我們走吧。”
一男一女兩個弟子嘴上說著喪氣話,手上卻有條不紊的的為傷者縫合傷口,清洗包紮。
“你們兩個!”
“在!”
“醫生的職責是什麼?”
“救死扶傷!”
“既然你們還記得,那就不要想多餘的事情,我們隻要做好自己的職責就好了。”
“是,師傅!”
麵對威嚴的婕德,兩個弟子也不再說話,隻是投入到救治傷者的工作。
黃昏最後一抹餘暉照在安建廷他們臉上,集結起來的二十人總算是在天黑前趕到營地的位置,在不遠處的草叢裡觀察情況。
“沒想法他們的木圍欄還挺結實,翻不過去啊。”
“那怎能辦?”
“引誘他們出來或者……不行,這行不通,給我些時間想想。”
“太陽都要下山了,你最好快點。”
“時間太緊,我有什麼辦法,你要是那麼大能耐,你直接去把那個大門撞開萬事解決。”
蓋德和安建廷當場開始鬥嘴,皮埃爾和其他人隻好默默聽著,一時間也不知道這兩人關係算好算壞。
“我要是撞開門對麵就會投降?”
“你要是能做到那肯定,這麼誇張的事情要是能辦到對麵也不會想送死,雙方也就不用流血了。”
安建廷猶豫了一下,站起身就想往木門走去。
“你來真的啊?!彆衝動,總之你先等等。”
蓋德沒想到安建廷居然當真,連忙阻止他的魯莽。
“唉,隻能這樣了。皮埃爾,你帶著打火石嗎?”
“有。”
“那我和安去大門吸引對方的注意,你們趁機在營地四周拿枯枝點起火堆,製造出濃煙,我會趁機說服對麵投降。”
“聽起來倒是很好,但正如安所說,對麵要是不投降怎麼辦?”
“那就真的把營地點了,然後全員回到大門和我們彙合,對方隻要不想被燒死就隻能衝出來。”
“你的目的不是物資嗎!?放火物資也會被燒毀,這根本本末倒置。”
“我也不願意走到這步,但這是唯一現實的方法,我們現在可沒有辦法打破那道木門,相比起一無所獲,到時候在火焰中能搶救多少算多少還更好。”
皮埃爾和周圍的眾人麵露難色,大家可不想拚命之後一無所獲。
“有人有更好的計劃嗎?”
接著隻是一陣沉默,事實上他們本來就沒有強攻的能力,眼下也隻有這個不算辦法的辦法了。
“明白了,我們會按這個計劃來。”
皮埃爾歎了口氣,隻能同意。
“你呢?這是最可能不用流血的方案了。”
蓋德轉過臉,看向安建廷。
“明白了,我會配合。”
站在營地高台的隊長四處張望,突然發現有兩人朝著營地大門走來,當看到他們的穿著不是自己人,立馬緊張起來。
“裡麵的王朝軍聽著,你們的部隊已經被我們擊潰,指揮的軍官也已經陣亡,我們已經包圍了這裡,隻要投降我們保證不會濫殺無辜。”
蓋德大聲向著裡麵喊話,目光卻警戒著牆上,他也拿不準會不會有冷箭射過來。
隊長趕緊示意能動的人準備頂住大門,一邊回話
“我們知道你們沒多少人,我們已經加固了木門,你們是打不破的。不要浪費口舌了。”
蓋德暗暗撇嘴,因為之前的間諜泄露情報讓現在的交涉極為被動。他仔細觀察四周,看到已經有股濃煙升起。
“如果你們再冥頑不靈,我們就點燃整個營地,你也看到那邊的煙霧了吧,我們這邊還有魔導者,你們沒有勝算的。”
高台上的人聽到這話就不見了蹤影,營地裡也沒有傳來回應,這就是機會,說明對方已經知道安建廷的戰鬥力,而且在猶豫,隻要趁機壓倒對方的心理防線,就有希望和平解決。
“我再重複一次,你們的指揮官已經陣亡,我們保證你們的安全,沒必要無謂的犧牲!”
還是漫長的沉默,蓋德和安建廷就這樣站在門外靜靜等待,另一邊皮埃爾和同伴們正拿著用破布簡易製作的火把,隻要蓋德大喊暗號,他們就一擁而上點燃營地。
“不要白費力氣了!我們是榮耀的王朝士兵,如果你們那麼想同歸於儘,那麼就放火吧,我們將奮戰到底,報答永世王之恩!”
榮耀?報答永世王之恩?就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自己遭遇飛來橫禍,眼前那麼多人失去了性命?
不等蓋德回應,安建廷已經踏出一步,對著門內怒吼,蓋德沒有阻止,閉上想要說話的嘴站在一旁。
“榮耀?你們的榮耀就是將村莊燒毀,將屠刀對準自己本應保護的平民百姓,在孩子的麵前如同禽獸一般加害他們的母親嗎!!!”
“這就是你們那所謂的什麼狗屁永世王讓你們這麼做的嗎?!回答我!!”
不知道是不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勢壓倒,對方沒有回話。
緊接著在這緊繃的空氣中,安建廷拔出了自己的長劍,出鞘的聲音格外的清晰。
“我改變主意了,既然你們都是惡人,那我也會抵抗到底,我一定會!”
這時營地內的傷兵其實早就害怕地顫顫巍巍,幾個還拿著武器警戒木門的士兵也被安建廷的怒吼嚇得手抖。
“隊長,投降吧,不然我們都要死。”
“然後呢?你不知道根據軍紀投降有什麼下場嗎?”
“那難道還有那麼多受傷的兄弟都要死在這裡?那個趾高氣揚的百夫長帶著上百人都沒打贏,我們能乾什麼?”
隊長無法反駁,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隨著天空越來越黑,對方也不會再等下去,隻要對方真的放火,這座營地的幾十人不可能有活路。
就在他差點被壓垮的時候,一個平穩的女聲傳到他耳邊。
“隊長,我雖然是軍醫,但也算是個軍官,由我來傳達投降吧。”
“但是這樣醫生你……”
“我都一把老骨頭,早就不在乎了,已經有太多年輕人死在我前麵,這次由我來擔責吧。”
隊長沒有再出聲,他也並非不恐懼死亡,現在有了借口再也無法堅持下去。“對不起,醫生。”
婕德隻是點了點頭,對著門外用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道。
“無需攻擊了,我們會投降打開大門,你們保證會信守承諾保證俘虜的生命嗎?”
門外回應的是最初那個青年的聲音
“我們保證。”
隨後門內傳來陣陣挪動物品的聲音,大門打開。
如果說之前王朝的士兵們心裡還有對於投降的負罪感,當安建廷提劍走進來的瞬間,這種想法就煙消雲散,隻是一心慶幸保住性命。
看著他那遍布全身的誇張血跡,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隨後蓋德和帶人趕來的皮埃爾控製住場麵,開始捆綁所有俘虜。
“這幾個人都已經身負重傷沒法行動,不需要綁起來了吧?”
眼前的年邁女性對著蓋德提出建議,蓋德撇了她一眼。
“你是?”
“這裡的軍醫。”
“抱歉醫生,這都是為了大家好,沒有人能是例外。”
說完蓋德也將婕德和兩個弟子捆起雙手。
“而且恕我直言,醫生。今晚過後,看這幾個的傷勢恐怕不會對這些繩子發表任何意見。”
這種對傷者的戲謔讓老者非常不快,臉色變得嚴厲。蓋德無視她這種無聲的抗議,將周圍的俘虜緊緊綁好。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火把和篝火卻將營地裡照得通亮,忙碌的身影來來回回,將一箱箱裝滿物資的木箱搬出。
“這裡還有好多箱食物!”
“皮埃爾,那是村子裡的馬和牛!”
“這些盔甲都夠所有人穿了!”
食物、草藥、武器、盔甲應有儘有,這也不奇怪,除了王朝軍自己的軍需品,從村子裡掠奪的物資也堆放在這裡,光是整理這座小山就能讓皮埃爾他們花費一番功夫。
俘虜們被綁住手雙手集中到了一個角落,方便少數人看管,有人在分發乾硬的麵包給他們。
“很好奇嗎?”
蓋德直接坐在了饒有興致觀察四周的安建廷身邊,手上端著剛剛在篝火燒好的烤雞和一個罐子,裡麵深紫色的飲料散發著刺激鼻腔的香氣。
“隻是沒想到你們居然會給他們發食物。”
“這可不是做慈善,隻是我們要在這待到明天,要是他們鬨起來可不好辦,在物資順利搬走之前,拿幾個麵包塞住他們的口更加明智。”
蓋德說完就撕下一整個雞腿塞入口中,狼吞虎咽地送入肚子,再用杯子將倒出來飲料一飲而儘。
“這也是算計?我還以為是要善待俘虜。”
“哈,這想法真有大好人風格,那種事情可不是現在考慮的,留他們一命已經是信守承諾了。”
蓋德將裝有雞肉的盤子往這邊推了推,安建廷猶豫了一下,明明今天經曆的一切對他來說如此驚心動魄,沒想到他居然還有食欲。
他扯下一個雞腿放入口中,烤得脆口的雞皮在口中化開,嫩滑的雞肉每次咀嚼都能感受到汁水,明明隻是撒上粗鹽的簡單調味,或許是本身的肉質足夠好,簡單的烤製就能有這種美味,讓安建廷感到驚訝。
“不賴吧?”
蓋德接著將滿滿一杯飲料遞了過來,安建廷接過聞了一下,有股熟悉的發酵味道,從小受到的約束讓他遲疑了片刻,但最後仍然送入口中。
“咳咳。”
入口的甜味隻持續了一瞬,馬上苦澀和辣味就充斥自己的喉嚨,比起他以前偷偷嘗過的私釀可差得遠。
“你這東西可太差了”
“哈哈,喝不慣下麵人的粗製品嗎,你還真是不知哪裡來的少爺啊。”
安建廷抗議般掃了他一眼,蓋德像個沒事人一樣又將一杯灌入肚子,弄得他隻能將反駁的話憋回去。
“那些俘虜,你們打算怎麼辦?”
“除了幾個我想帶走的,其他綁嚴實了扔在這不管就行,他們的大部隊很快就會來確認情況。畢竟是投降的,總不能就這麼做掉。”
聽到這安建廷鬆了口氣,明明剛才還揮動武器將他們的同僚收割殆儘,對於手無寸鐵的俘虜還是難忍同情。
自己這算是偽善嗎?他不禁如此想到。無論如何,他隻希望有些底線他能永遠不用打破。
這時俘虜那邊的爭吵聲吸引了安建廷和蓋德的注意。
“能給你們這些禽獸一些吃的已經是大發慈悲,居然還抱怨?就不應該留你們一命!”
“夠了,沒必要搭理他們,隻要他們不鬨事。”
“哼,囂張得好像自己打贏一樣,不還是靠魔導者,不然你這種菜雞我三招就能做掉。”
本應平息下去的衝突被這一句話徹底點燃,皮埃爾一腳把這個俘虜踹倒在地上,這種搞不清狀況的蠢貨能把一切弄砸。
被激怒的幾個青年舉起長槍就要刺下去,皮埃爾連忙挺身阻止。
“冷靜點!起碼這一次承諾過不會加害俘虜,要是動手,王朝對這附近其他的村子隻會更加殘暴地報複。”
“那又如何!我的家人在我麵前被他們這些士兵拖走做了奴隸,那麼多年連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他們不配活著!”
說罷其他人的眼裡也充滿了仇恨,驅動著他們馬上就要將槍尖刺入他們的身體,讓自己的憤怒得到宣泄,皮埃爾一個人再也無法平息事態。
為首的青年剛想動手,卻發現長槍紋絲不動,他一臉怒意回過頭,但馬上嚇得臉色發青,到了嘴邊的臟話強行吞了回去,不敢發出聲音。
安建廷站在他的身後,一隻手死死抓住他的槍柄。
“我是個外人,沒有資格去評判你們的做法,也沒有資格讓你們放下仇恨,但起碼”
安建廷停頓了一下,他仿佛突然想起來什麼,讓接下來的話很難說出口。
“起碼不要把無辜的人拖下水,讓彆人去替你們承受代價。”
幾個看守的青年怒意一下子就萎了下去,對他們見識過安建廷戰鬥的人來說,可謂是完全不敢反駁。
安建廷鬆開了手,槍柄肉眼可見有凹陷的痕跡。
“謝謝你,差點就沒法收拾了。”
一旁的皮埃爾趕緊把這幾個人拉開,一邊對安建廷道謝。
“不,我隻是不想再見血了。”
安建廷不再言語,有些低落的走開,感歎自己又哪來的資格去教訓彆人。
他坐回一開始的位置,盯著身旁的火堆陷入回憶,全然不顧對麵皮埃爾和蓋德提起那個嘴欠的俘虜一頓暴揍。
天還沒完全亮,皮埃爾和蓋德就開始催促出發,很多人因為沒有充分休息滿臉倦意。
對安建廷倒是沒有所謂,整個晚上他都扶著腰間的長劍坐著,由於初經戰陣的亢奮和負罪感一宿未睡。雖然也可能是這異常身體的緣故,他很是精神。
隻是當他走出營地,看到皮埃爾興奮地說從營地裡找來的兩匹馬,三頭牛搭上簡易的木輪車拿來運貨,他差點以為他出現幻覺楞在了原地。
那六條腿的長角的是什麼東西?那是馬嗎?還有這牛,那背上嚇死人的駝峰是個什麼情況?
“怎麼了,不舒服嗎?”
一旁的蓋德看到安建廷按著太陽穴,還以為他哪裡出了問題。
“沒事。”
算了,就這樣吧,他開始覺得無論以後看到什麼他都不會再驚訝了。
多虧這寶貴的畜力,運輸問題得到解決,一行人離開營地開始往南方移動。“我們要去哪裡?”
“昨天其他人應該都和逃難的村民在更前方暫避了,我們要先和他們彙合。”
安建廷跟著隊伍按照昨日來時的路線前進,當走到一個熟悉的地方,不免停下腳步。
放眼望去,木屋燒毀倒塌,繪有星星和半月的軍旗和殘破的武器護鎧散落地麵,周圍是早已乾涸的黑色血跡,空氣中還殘留著刺鼻的燒焦味和血腥味,昨日還生機勃勃的山中據點,轉眼就隻剩下眼前斷壁殘垣的戰爭廢墟。
當看到一些隆起的土堆,安建廷脫離了隊伍,走上前去,靠近之後他馬上明白這是那些犧牲者的墳墓,土堆之間小心地隔開,每個都有石塊寫上他們的名字,作為簡陋的墓碑。
他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個墓碑上,上麵歪歪扭扭的刻著艾朗這個名字。
“你有看到他的最後嗎?”
安建廷回過頭,察覺到他離開隊列的蓋德跟了上來。
“他為了保護村民戰鬥到底,而我沒有救到他。”
“他這人嘴上不饒人,骨子裡卻是個堅持到底的爛好人。”
蓋德走到他的墓前蹲下,神情落寞地看著他簡陋的墓碑,喝了一口昨晚剩下的果酒。
“所以我才讓他做村民的護衛,因為知道他一定不會逃走,隻可惜天天說嘴饞,到頭來都沒喝上這口酒。”
“酒罐能給我一下嗎?”
蓋德有些疑惑,但還是遞了過去,安建廷接過罐子,將酒在墓前倒下。
“你這是做什麼?”
“我故鄉的習俗,詳細我也不懂,說是讓離世的人喝上酒水,就能安心上路。”
“還真是奇怪的儀式,不過艾朗這家夥估計會很高興吧。”
安建廷倒完酒,盯著墓碑緩緩開口
“是我選錯了嗎?如果我一開始就做出正確的判斷,是不是就能避免?”
“或許吧,事情不到最後誰也無法知道結果,無論怎麼選,都會有人無可挽回。”
“總是如此?”
“總是如此。”
蓋德說這句話時轉過了身,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們停留夠久了,該走了。”
安建廷跟著蓋德追上隊伍,而在離開的最後,他注意到一個墓前,放著兩朵小花。
毫不停歇走到下午,分開的隊伍終於在一處開闊的平地彙合。兩支隊伍歡呼著重逢,有些人激動地拋下武器和親人朋友擁抱在一起。
本來一片其樂融融的氣氛馬上就被打破,一個氣急敗壞的中年女人正在大吵大鬨。安建廷認得她,那個在戰鬥開始就逃命的女人。
“皮埃爾!死那麼多人你必須負責,就是因為這個魔導者王朝軍才攻擊過來的,我早就說不應該收留他,都是你們的錯!”
皮埃爾想向她解釋,但隻會被粗暴的打斷,又是破口大罵。
“她是什麼人?”
“去世的村長以前從王朝軍手下包庇了我們,物資方麵也偷偷幫助過我們很多,而那個亂七八糟的女人就是他女兒。”
“原來如此。”
不等安建廷和蓋德交流完,那個女人已經來到臉上。
“都是怪你,才那麼多人死,你這個魔導者簡直是瘟神,你留在這裡王朝才攻擊我們,你快點滾,大家說對吧?”
她走到安建廷跟前指著臉罵,可能是覺得會有不少人讚同她的觀點,她直接大喊尋求在場人的讚同。
但回應她的隻有一片沉默。
“怎麼了你們,你們應該都這麼覺得的吧?”
這倒不是她預測錯誤,事實還真有一些人內心是讚同她的,直到昨天為止。
其他人哪怕心底有想法,已經見識過他驚人戰鬥力的現在,哪裡還敢當麵附和。隻剩她這個一開始就逃之夭夭的局外人,直到現在還沒明白安建廷盔甲上布滿的血跡代表著什麼。
皮埃爾剛想著息事寧人,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搶先走了出來,手上抓住一根粗樹枝就往女人的臉上掄過去,一下就把女人打翻在地,連牙齒都飛了幾顆出來。
“這一下是為被你拋棄的人打的!安弟弟我們走,不用管這人。”
愛莎拉著一臉懵的安建廷就走,身後慌亂的安裡向著眾人道歉就跑一樣跟了上來,早有預料的蓋德則借著機會趁機開溜,隻留下麵麵相覷的眾人和一臉無奈收拾殘局的皮埃爾。
“呼,這下舒服多了,那個女人隻管自己逃命還胡說八道,我早就不爽了!”
安建廷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作為姐姐的愛莎溫柔似水,這種自以為是的濾鏡此刻無情地被打碎,原來她是這種個性的人嗎
“姐姐!那也不能打這麼狠啊!”
“我隻想說打得好。”
“蓋德你不要支持她啊!”
“耶~”
“居然還擊掌慶祝!?”
麵對眼前這番胡鬨的光景,安建廷忍不住笑了出聲,可以說這是他來到這裡第一次放鬆了緊繃的精神。
“這還真是意想不到。”
“是吧,麵對得寸進尺的壞人就應該這樣一下揍飛。對了,看你那麼年輕,叫你安弟弟你不介意吧。”
“隨你喜歡。”
“以後有什麼事情也可以多找姐姐商量喔,一定會幫到你。”
“這句話要等你能把短刀抓穩再說吧,愛莎姐姐。”
這話說出口,瞬間鴉雀無聲,三人吃驚地看著他。弄得安建廷一下子尷尬起來。
“抱歉,說錯話了。”
“沒事沒事,隻是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會這麼叫,被你這麼飽含愛意的稱呼,我都不好意思了~”
“嗯?我不是”
剛想反駁的安建廷這才看到愛莎臉上調皮的鬼臉,反應過來自己被捉弄了。
“你這家夥,原本以為沒有威脅,居然想姐妹一起拿下嗎!”
“你才是給我冷靜點!”
一陣胡鬨之後總算是消停了下來,愛莎和蓋德各自去處理事情,隻剩下安裡和安建廷留在了原地。
“不好意思,姐姐她這樣捉弄你。”
“沒關係,我不在意。”
緊接著短暫的沉默讓安建廷側過視線看了一眼安裡,隻見她抬頭直直地看著自己,弄得他有點不好意思,剛想說些什麼,安裡撥弄著棕色頭發紮成的小辮開口。
“謝謝你回來,安。”
麵對這真誠直率的話語,安建廷的眼睛微微睜大,腦子飛速運轉,但到最後都想不出回應的話語,隻能輕輕伸出拳頭。
安裡不解地側起頭,安建廷不禁笑了一下。
“不是約好的嗎?”
安裡這才反應過來,通紅著臉,伸出拳頭碰了一碰。
“會做給你吃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