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楨急得要跺腳:“大概還有多久?”
張鼐快速道:“一刻鐘之前碰的麵,他們一行人速度不快,但是——”
紹楨知道他的意思。
一刻鐘之前看見的,再慢,又能耽擱多久?
她四下環顧一圈,轉瞬已經做了決定:“將馬藏起來,你也彆露麵,我自己來解決——快去!”
張鼐知道她的性子,強忍耐著心中的擔憂,領了吩咐。
紹楨看他牽著馬消失在青紗帳之中,深吸一口氣,手探入後背摸索著解開纏布,疊了幾下當做束腰係在腰間。
她摘下發冠鬆開發髻,飛快將頭發挽成一個潦草的圓髻,用力拆下發冠上的一隻銀簪插進發中,又在泥地裡撿了塊趁手的石子備用。
前路隱約出現五六道騎馬的身影。
紹楨低下頭將發冠往路邊一扔。
一行人眨眼間已至近前,被隱隱簇擁在當中的男子騎著一匹棗紅色駿馬,約三十二三上下年紀,栗色皮膚,麵孔莊重而冷峻,嘴唇削薄輕抿,黑眸細長,藏鋒臥銳。
紹楨跟著張世欽在宣府居住的那半年,董律元一直在鎮守西路,兩人並未碰過麵,她也隻看過董律元的畫像,這是第一次見到真人,沒想到氣質這麼出眾。
說起來,她還能叫一聲舅舅……
心念電轉之間,趁無人注意,手中石子已飛射而出,直直打在那匹棗馬的前腿上。
變故隻在一瞬間,棗馬吃痛,受驚之下長聲嘶鳴,不受控製地亂撞幾步,被鞍上之人勒住韁繩,前蹄高高揚起,狠狠踩在驚慌失措躲閃不及的女子身上。
紹楨清晰地聽見腿骨傳來清脆的碎裂聲,這下倒不用裝樣子了,臉上露出真切的痛苦之色,支撐不住倒在地上,痛得渾身都在顫抖。
“籲——”
男人終於控製住受驚的棗馬,屬下也隨之勒馬,請示:“大人?”
董律元反手握著馬鞭,用木柄指了指匍匐於地的纖弱少女,簡短吩咐:“去看看。”
紹楨聽見這話忍不住暗罵。
果真奸臣賊子,駕馬撞傷百姓,竟然連下馬看一眼都吝於施舍。
隨從打扮的漢子下了馬,冒雨上前詢問:“姑娘,你沒事吧?”
紹楨抬起頭。
這漢子一怔。
還沒待他反應過來,已經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通。
“你眼睛長來做擺設嗎?沒看見我躺地上起不來?扶我一把啊!”
漢子更是一愣,忘了反駁,唯唯地要扶她起來。
麵前的少女哀呼一聲,甩開他的手:“痛!我的腿斷了!”
這漢子手足無措,聽見身後熟悉的腳步聲,連忙站起讓開:“大人,這……”
上前之人正是董律元,臉上帶著些許不耐之色:“怎麼回事——”待看清少女的相貌,話音也是一頓。
紹楨不滿地瞪著他:“你打量什麼呢?方才是你的馬撞了我吧?你還不耐煩了!”說完指了指自己的腿:“我站不起來了,你說怎麼辦吧!”
竟然如此潑辣……
董律元心中思忖,吩咐護衛摘下鬥笠給這女子遮雨,耐著性子解釋:“在下的馬連行幾日都未出過差錯,是姑娘忽然湊了上來。”
腿上的傷勢可能真的很重,紹楨都不用耍花招,眼淚自然而然就滾落了。
她淚汪汪地說:“怎麼,你撞傷了我,還反過來怪我不成?難道你騎了馬,就不看過路人了?你少在這兒推脫塞責!”
嘖嘖,這嘴皮子利索的。
董律元心中暗誹。
但世上男子對上美貌無助的女子,沒幾個能不起憐香惜玉之心。
他好脾氣地說:“姑娘先讓在下看看你的傷勢吧。”
紹楨滿臉不情願地拿開捂著傷口的手,董律元蹲下來,道了一句“冒犯”,伸手在她腿上輕輕捏了幾下。
紹楨疼得直吸氣。
這可真是下了血本了,若是今日事情不成,她就算同歸於儘也要將此人殺了!
“怎麼樣?”她眼帶希冀,又帶幾分警惕地看著他。
這姑娘可真像隻野貓……
心思一閃而過,董律元微微凝重地搖頭:“腿骨碎裂……”
他遲疑地看了紹楨兩眼,好聲好氣道:“在下有要事在身,讓我的護衛帶你去醫館可好?我身上有現銀二十兩,還有一張百兩的銀票,都可以給你做診金。待我有了空閒,便去醫館看望你。”
紹楨鳳眼一瞪,一把伸手死死拽住他,嬌聲道:“不行!你才是正主,休想就這麼一走了之!護衛頂什麼用,他能做什麼主?萬一他對我起了歹心,我找誰哭去?”
方才的漢子臉上一紅,慌張地擺手:“屬下絕對不敢!”
董律元的視線在她拽著自己衣擺的白皙小手上轉了兩轉,嗬嗬笑道:“姑娘怕在下的護衛起歹心,就不怕在下起歹心?”
他的聲音陡然一沉,莫名添了森然之氣:“荒郊野外,姑娘獨身一人,還如此不依不饒,當真不怕我失了耐性,對你做些什麼?”
紹楨臉上適時染上慌亂之色,目光惶恐地在他幾人身上來回打轉,還要色厲內荏道:“你敢!”
董律元哼笑:“我怎麼不敢?”
紹楨便做出一副害怕又不敢示弱的模樣:“你當縣衙是擺設不成?但凡你敢對我做什麼,我、我讓你去吃牢飯!”
董律元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周身殺伐之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忽然上前一步。
紹楨慌亂地要往後退,卻無濟於事,隻好拔下發上的銀簪,拿尖的那一頭對著他,裝腔作勢地惡狠狠道:“你做什麼?我喊人了!”
董律元歎了口氣:“姑娘不是不肯讓護衛帶你去醫館麽?隻好我親力親為。”
紹楨目光中帶著警惕:“真的?”
董律元攤手道:“你若不信,那在下隻能在此陪著你,等好心的過路人了。”
紹楨將信將疑地“哦”了一聲,緩緩收回銀簪。
董律元不顧她驚呼,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回棗馬身邊,一把送上馬鞍,緊跟著跨上去。
“石頭!”他喊了護衛的名字,“去前邊探探路,看最近的醫館在何處。”
方才下馬查看紹楨傷勢的護衛應了一聲。
紹楨僵硬地坐在男人懷中,心裡算計著此刻了結他的成算有幾何。
據廖毅給的情報,此人身手不凡,貼身護衛也儘是從沙場上拚殺出來的,不但個個武功高強,對他也極為忠心。
不然她也不會選擇山穀劫殺的方式下手。
紹楨看了眼騎在前麵的漢子,暗暗歎氣。
算了,不要輕舉妄動,還是等翠峰山吧。
若是她在這裡殞命,那就萬事成空了。
她在觀察著董律元,董律元也同樣在觀察著她。
朱唇玉麵,雪膚烏發,一雙明眸顧盼生輝,素麵朝天無損姿色,穿著一身官綠色杭綢男袍,不知為何白布纏腰,被大雨淋得渾身濕透,姣好曲線一覽無餘,腰身又不盈一握,柔荑玉白若雪,手指卻生著讀書人才有的繭子……
他思量著開口:“姑娘貴姓?不知家住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