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太夫人沉默了片刻:“少君及笄那天,許佛靜跟著董夫人上門觀禮,席上弄臟了裙子,少君拿了件自己的裙子給她更換。剛好世欽收到一張少君字跡的紙條,約在後花園的麗景軒見麵……我猜他和少君可能經常做這種事,所以他毫不懷疑地就過去了。少君不在,他就進了麗景軒等,等到許佛靜穿著少君的裙子闖了進去,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事後我才知道那天麗景軒的熏香有問題。”
紹楨心中怒火暴漲。
原來她的父母本可以順利結為夫妻,她會是恭毅侯府根正苗紅的嫡貴,她的母親不會在揚州受儘白眼,連分娩都請不到良醫救治,不會落下頑疾,不會英年早逝。許氏生不出張紹槿,許家不會是張家的姻親,父親不會受董律元的算計而戰死。
她本可以父母雙全。
這都是誰的過錯?
許氏從中作梗,縱然是罪魁禍首,難道吳太夫人就如她口中說的這般良善嗎?勸沈少君低頭做妾,虧她說得出來,貶妻為妾,這是報恩還是尋仇?
婆媳自古矛盾,準婆媳也不外如是。興許,當年是吳太夫人想要許佛靜為長媳也不一定。許佛靜出身更高、對侯府更有助益,當年的沈少君不過是個身無長物的孤女,還和未婚夫年少情深。或許吳太夫人怕她勾引張世欽耽於情愛、不思進取呢?
真是可笑,她一心打算為父親報仇,張家的人卻為了討好許家,籌謀著將她趕出門去。如此趨炎附勢的家人,有何留戀的必要?這恭毅侯府,她不待也罷!
從小到大,她下了決心要做的事,從來沒有做不成的。等她殺了董律元,她倒要看看,張家和許家能走到什麼地步。
紹楨跪下給吳太夫人磕了三個頭,道:“孫兒就此離去,望祖母心想事成,壽比南山。”
太夫人歎了口氣。
……
紹楨簡單收拾了些常用之物,帶著張鼐等人離開恭毅侯府,搬進了槐花胡同的紀園。他們的身契都在她手上,自然是要跟著她的。
同紀映道明原委之後,紹楨上廖府拜見。
廖毅正好在家,很快便請她進書房說話,丫鬟上了茶水,紹楨開門見山:“晚輩欲殺董律元以報父仇,廖大人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廖毅沒想到她這麼直接,嗆了一口茶,咳嗽兩聲道:“四公子一片孝心,自是極好……可董律元豈是說殺就能殺的,他身邊護衛個個身手不凡,為人也狡詐奸猾,還是要慎重。”
紹楨不想和他打太極,誠懇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廖大人不必擔心,我報我的仇,不會牽連到你,隻需要廖大人給我提供那董律元的行蹤,其餘之事,我絕不勞煩廖大人。”
廖毅沉默了片刻:“這卻也不難……我若是拒絕,也對不起張大人的栽培了。”
……
十一月廿日,朝廷議定五代恭毅侯張世欽諡號“簡肅”,寡母吳氏誥命如舊,遺孀許氏加封一品夫人誥命,嫡子張紹槿襲爵。
同日,紹楨輕車簡從前往宣府,在十裡長亭與一輛青帷馬車擦肩而過。
馬車中,寧國公世子趙弘鄞握緊了紹楨送給他的發帶。
緊趕慢趕,總算進了京城。他已經知道紹楨的遭遇,張家不要她,他要。紹楨如今孤苦無依,想來更會答應嫁給他了。
……
一月後,宣府城外靈璧山,紹楨站在山腰上眺望著遠方。
廖毅一直和她保持音信,他信中告知,已經設計董律元在中路葛嶺、青邊、羊房、趙川一帶微服巡營,按照董律元的行事作風,必然選擇最快路線,從羊房到趙川,若要最便捷,必須經過靈璧山。
靈璧山,山路狹窄,僅容一輛馬車通過,山勢陡峭,樹木繁盛,是絕佳的刺殺地點。
她已經摸排過無數次,將一應意外排除到最小可能,除了張鼐等二十護衛,廖毅還額外派了十個精銳相助,紹楨覺得,不說十成把握能成事,七成總該有。
叢叢枝葉掩蓋著數十道身影,還有隱約可見的巨石。
山路那邊傳來清晰可見的馬蹄聲。
紹楨屏氣凝神,輕聲吩咐:“準備。”
身後便傳來極輕的沙沙聲。
山路那邊飛馳而來一道騎影,她正要下令,卻看清了來人麵容,不禁愕然。
馬鞍上的人高高朝著這邊揮手,嘶聲喊道:“公子,情況有變!”
是張鼐。
紹楨臉色陰沉,一把扔了弓弩,從樹葉掩護中走出來,慍怒的聲音在山道中傳開:“怎麼回事?”
張鼐翻身下馬,身輕如燕,幾個縱躍之間便到了眼前。
他半跪在地,語速飛快地回稟:“董律元在黃家橋遇上了一個姓房的人,似乎是他的故交。那姓房的拽著董律元不放,拉去他家菱城澱喝酒了!”
紹楨忍不住扶額,低吟出聲:“啊……”
她這些時日不知道將宣府方圓百裡的地圖看了多少遍,細至每一個村落都熟記於心。
菱城澱,菱城澱,離這靈璧山足足五十裡地,離黃家橋也有二十裡地,董律元發什麼瘋非要去喝這杯酒!他不是醉心於公務,為了操練軍營能廢寢忘食三天不吃飯的人嗎!
這麼一個插曲,他再要去趙川,就不會經過靈璧山了。
若是從菱城澱去趙川,現在能想到的下手地點,便隻有一處翠峰山,從這裡過去,打馬也要兩個時辰,再加上準備的功夫……
怎麼來得及?
再有,倉促之間,成事的概率大大降低。
人算不如天算,紹楨頭痛欲裂,偏偏眾人還在等她的示下。
放不放棄?
她的眸光逐漸堅毅。
為了這場劫殺,她不知消耗多少人力財力,為了讓董律元微服巡營,廖大人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恐怕以後都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還不如現在儘力一試!
她沉聲吩咐:“我去拖住董律元,張鼐跟著我,其餘人全部去翠峰山準備,一切都聽鄧池安排。”
“最晚,明日天亮前準備好。”
……
上了去菱城澱的路上,紹楨半晌才想好計策。
據張鼐來時所見,離菱城澱往京城方向大約七裡處有一家茶肆。
江湖上殺人放火這種事,廖毅派來的那些人倒是很有經驗,紹楨不想帶太多人劫殺,便沒有麻煩他們,隻問他們要了幾包迷藥以備意外。
隻要趕在董律元之前到達茶肆,再想辦法將他招攬去喝茶,灌上一杯摻藥的茶水,就離成事不遠了。
紹楨卻不敢太樂觀。意外一出,往往緊跟而來的就是無數紕漏。這個計策遠遠算不上天衣無縫,萬一不成,還要再做打算……
此時距靈璧山已有幾個時辰,片刻之前開始下雨,轉瞬就成瓢潑大雨,打雷閃電的,天已經完全黑了,茫茫大雨中根本看不清前路。
她心裡將董律元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不得不找了個地方躲雨。
她是來刺殺的,不是出門踏青,哪裡會注意天氣,更彆提捎帶上雨具。這裡又是荒郊野外,想問莊戶人家買頂鬥笠都沒門。
從頭到腳淋了個透濕。
張鼐的身影在雨霧中漸漸清晰。
雨勢初起時,他便快馬去了前邊探路,原本是讓紹楨原地等他帶雨具回來的,但看現在的情形,他是無功而返。
等張鼐飛馳近前,紹楨才看清他略帶焦急的神情,不禁心裡一緊,不妙的預感油然而生下意識開口:“你——”
“公子,”張鼐卻截斷了她的話,“董律元已經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