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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窗春日影悠悠,應是午睡好時節。
廂房之外的人,似也在這春困下,顯得格外疲乏,臂彎搭著拂塵,無精打采地微闔雙目守在門外,若有旁人路過,瞧得此景,定會感歎,讓這身形佝僂的老者如此,實是不體恤下人之舉。
偏是這等場景,卻甚是詭異,隻因此處小院,實在靜謐,靜得連本該春日興起的蚊蟲蛇鼠,似也未有半點。
恰有春風拂過,將庭院之中的楊柳吹拂如少女纖細的腰肢,令人著迷,就連守在廂房門微闔雙目的佝僂老狗,也緩緩睜開雙眼,欣賞這片刻的寧靜。
可才瞧了不久,就聽得身後廂房之中傳出一人之聲。
“老臣認輸了。”
“弈棋之道,在乎心靜,你每落一子,顧前而不顧後,顧左而不顧右,如此又怎能贏下棋局?”房中另一人,聲音平緩,似在耐心開導。
“聖上是執棋之主,老臣隻是聖上手中棋子,其實也不必心靜,更無需贏下棋局。”認輸的棋手之言,透出廂房,傳入佝僂老狗耳中,令老狗滿是溝壑麵上亦顯出些許笑意,不知是在嘲笑,還是在為此生能聽到這位堂堂的護軍宗師親口說出此等馬屁之言而自得。
正當老狗在門前含笑搖首之時,卻聞屋內傳來那位九五喚己之聲。
“忠齊。”
老狗心中一凜,連忙收斂麵上神色,稍整衣衫,推門而入,正瞧見聖上抬手輕召。
“來來來,與老嚴過手,實在無趣,你來陪朕瞧瞧此局。”
瞧著饒有興致的聖上,忠齊一時也不知這短短一夜,為何聖心忽轉,不過聖上召喚,豈敢不遵,於是踱著碎步近前,垂首望去。
隻見紋枰之上,縱橫交錯,儼然已是殘局之勢,黑子之勢已不可當,白子唯剩天元之地一氣尚存,凝視片刻,忠齊也隻能微微搖頭,隨即向著撚子不語的聖上躬身開口。
“老奴瞧來瞧去,也看不穿這白子哪來的活路,聖上雄才偉略,謀算無雙,這一局,勝負已分。”
“勝局已分...不見得吧?”聖上將指間黑子丟回棋盒之中,瞥向棋盤之中,片刻之後,抬眸掃向眼前的兩位近臣,繼續開口。
“老嚴此局,看似步步落後,陷入重圍...但若細細觀來,每一處皆有生機...正如那位一般呐...”聖上目光閃爍,似在說棋,實則另有所致。
嚴若海與忠齊二人,皆伴駕多年,立時反應過來,聖上哪是在弈棋,分明是在借此局之勢,將話題轉向那位...明白過來,二人皆是一怔,相識一眼,皆選擇了沉默,誰都不敢隨意開口。
聖上似也看穿了這兩人心思,自顧自地伸手入滿是白子的棋盒,輕撚白子一枚,隨即細細審度白子之勢,似在觀棋之勢,更似在揣度那位不曾出現在棋盤之上的對手心思,自顧開口:“天元之處,尚有一氣,可諸星邊角,皆已落入我手,如是你,該如何弈這一子呢?”
聽得聖上之言,嚴若海與忠齊二人相視一眼,哪還敢在房中多待,當即起身,麵對聖上,緩步悄退,直至退出房去,輕掩房門,才各自暗鬆了口氣...聖心難測,尤是肺腑之言,任你再試位高權重,聖眷獨寵,一旦聽到了不該聽到的,墜落雲端,或隻是一夕之間。
房外兩人,暫且不提,卻說房中執棋之人,念念有詞,撚子之手,卻始終不曾落下,一時間仿佛時間都已凝滯,若非灑落紋枰之上的日光隨時間流逝而漸偏移,隻怕旁人瞧得,會認為這房中人、物皆陷入絕世高手的‘境’中一般。
當得日光再度緩移,攀上那高懸許久而不曾放下的執棋之手,光凝白玉棋子,似發出璀璨之光,映如那雙星光內斂的雙眸,將隱匿許久的星光重新點燃,聖上終是在下方諸多黑子圍困中,尋得了一絲光亮。
“竟真還有破解之法?”
如說此前更多的是棋局已定的揶揄笑談,此刻聖上目中已滿是震驚,抬眸之際,本已無對手的桌角對麵,竟在日光窗欞映射之下,浮現出虛幻身影...那身長衫,自信的眉目,還有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尤其是那年輕的麵龐,正與自己兒時拜師之時一般無二。
見那道虛影,竟在注視之下緩緩抬首,輕輕撫向桌上棋盤,不曾撚子,隻是指尖稍點,窗欞映入的日光便已在其指尖彙集,凝光成子,落於紋枰之上。
“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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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子之聲入耳,星光忽轉,紅芒驟升,聖上眼眸中,凶戾頓顯,驟然抬眸,緊鎖對麵棋手之時,卻見對方唇齒微啟,似在蠕動欲言。
光影終歸光影,虛幻終歸虛幻,人影唇齒無法出聲,但紅芒滿目之人,依稀從對方唇齒,辨彆出對方所言何語,已是血紅的瞳仁在看清對方言語之際,不由微縮,隨即將目光轉向下方棋盤之上。
凝聚日光而成的白子,雖在星位,但卻將黑子圍困之勢,儘數破解,不僅逃得一條生路,更隱有反困黑子之勢。
“朕執棋一生,怎會如此輕易敗給先生。”
許是光影中那張年輕麵龐,目中睥睨,激怒了聖上,亦或是這一手破局的確精妙,聖上冷哼一聲,指間微撚,先前所撚棋子瞬間被其撚成粉末,在窗欞光影映襯下,灑落棋盤...雙指一勾,一旁黑色棋盒之中,一枚黑子驟然飛起,直落入聖上指間。
曲直彈,紅芒落,黑白錯...
人影交鋒,明暗蹉磨。
屋外守候的二人,皆當世高手,怎能不查身後室內氛圍陡變,嚴若海護主心切,當即便要回身推門而入,卻不曾想抬手之時,身旁佝僂老狗已在轉瞬,就已擋在門前。
“你要作甚?”嚴若海宗師氣勢,瞬時攀升,剛猛霸道的真氣,令其須發,無風自動,隻是跨前一步,足下青磚,頓生紋裂。
反觀老狗,卻仍是佝僂窩囊模樣,但麵對迎麵而來的霸道真氣,硬是不曾後退,隻是握住搭於左臂的拂塵,輕輕一揮...兩人之間,似有無形之物,轟然對碰,明明無遮無擋的二人身前,竟顯出些許撕裂之狀。
二人各退半步,嚴若海衣衫整齊依舊,唯有須發稍亂,而那老狗,腰卻彎得更深,看似是與嚴若海平分秋色,但其攏入袖中微微顫抖的手掌,已顯出適才交手,他已失了半招。
“莫再逼我出手!”嚴若海眉眼圓睜,適才負後雙掌已出,無形真氣漸漸彙於掌心,微微龍吟漸起。
“聖上自處,不喜人擾,還望大人思慮清楚,是否真要闖入。”平複了內息的忠齊,儘力使自己語調平緩,從容開口。
嚴若海豈是被人嚇住之輩,見得這老狗不願讓路,再啟步勢,靴底觸碰地麵青磚之時,若隱若現的真氣儼然已流轉足邊,仿佛是踏足雲端,馭龍而行。
腳踏鱗淵,掌擒遊龍,此一招正是嚴若海畢生絕學,忠齊見狀,渾濁目中終不再是蒼老之色,頓滿凝重,攏入袖中的手掌,也撫向臂彎之間的拂塵之柄。
眼見宗師之鬥便要生於這小小庭院之間,廂房之中,威嚴之聲終是傳出,打斷了兩人劍拔弩張之氛圍。
“夠了。”
此言一出,二人瞬間散去凝聚內力,紛紛俯首,忠齊聽得房中步履之聲響起,忙讓開一旁,躬身以待。
“吱呀——”房門打開,聖上已手撚玉持,闊步而出,目光輕掃,將青磚之上痕跡儘收眼眸,但卻並未多言,隻是開口問道。
“嚴彬還需幾日,可抵汴京?”
嚴若海抱拳行禮道:“啟稟陛下,飛鴿已回,嚴彬已接下聖旨,率驍騎營日夜兼程趕來,以老臣算來,不消三日,定能趕到。”
聖上眼眸半遮,瞧不清神色幾何,不曾回應,又再問道:“可有南來之人入城?”
忠齊聞言,近前半步回道:“稟聖上,自今晨放開封城之後,北上客商進出頗多,城門守軍已一一登記入冊。”
言罷,將袖中抬手呈來的名冊取出,雙手奉上,聖上目光不曾偏移半分,隻是淡淡道:“不必看了,若他會被記入這名冊之中,還如何做我老師...若海。”
“臣在。”嚴若海得令上前。
“那位公子,可曾驚擾。”聖上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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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若海稍忖片刻,如實稟來:“此人身旁有那人相護,老臣手邊並無得力人手,不敢驚動此人,怕亂了聖上大計,故而不曾派人跟隨...不過老臣得知那公子重金買下了汴京城中一處名貴莊園,我便命人,假意闖莊打探,確信他就落腳在那明月清風之中。”
聖上聞言,輕蔑一笑:“孤身北上,勇氣可嘉,不過可惜,若不是他已病入膏肓,朕倒真的想要見一見這位晚輩...”
感慨片刻,聖上話鋒忽轉,側目望向嚴若海道:“既是入了齊雲,偶發意外,命喪我齊雲左相之手,你說會當如何?”
嚴若海聽聞,心驚之餘,亦在暗暗欽佩,聖上此法,正可一石二鳥,隻要那公子喪命齊雲境內,蕭相自是要背下殺人之罪,到時聖上自可下旨降罪,如蕭相性命也換不來安定,那也正合心意,隻怕聖上心中早有一戰想法。
“此事恐還需老嚴你,親自出手。”聖上微微側首,餘光瞥向屋內,日光灑落的棋盤之上。
“臣領旨...不過公子身旁那位...”嚴若海並不懼唐九,不過有他在旁,要近那公子身前,怕是不易。
聖上瞧見嚴若海欲言又止模樣,當然知曉他心中所想,當即開口:“隻管放心出手,拖住了他身旁那人,自會有人對他下手。”
此間高手,除卻自己,剩下的便隻有眼前老狗,嚴若海立時會意,原來自己隻是引蛇出洞之誘餌,看來殺招卻是這佝僂老狗...心中難免不悅,但仍是接下令來,麵聖退去。
“城中動手,恐人多口雜。”待顏若海離去良久,忠齊衝九五躬身開口,可言語間卻不似此前一般,似帶著些許猶豫。
聖上一眼看穿了忠齊心事,但未點破,隻是話鋒一轉:“沒人比朕更了解朕的這位老師,他布局,不能用常人想法揣度...當年世人隻知中州一戰,是離枯榮劍匈奴王座下三大高手,這才令匈奴膽寒退卻,殊不知當年若無我這老師之計命人率軍突襲草原,恐怕匈奴早已馬踏中州,奇襲趙都了。”
許是提起這一戰,聖上深不可測的眸子竟顯出些許波瀾,喃喃道:“一張二吳三端木,四褚五衛六令狐...隻可惜衛雲、令狐齊二人...”
聖上言半便止,不再憶當年往事,反是帶著審視目光,望向身旁不見麵上神情幾何的躬身老狗道:“這局棋...還需預料到他那手凝光成子,落入何處,才能避免他反敗為勝。”
忠齊怎會不察聖上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曾抬頭,依舊深深彎下腰來,緩緩開口:“老奴知道了,這便動身。”
正欲離去之時,卻聞聖上之言傳來:“對舊人之子出手,確是困難,如你不願,朕不勉強。”
聞聽一霎,忠齊猛然止步,回首望去,正瞧得九五目中星光,卻與適才平緩語氣,截然不同,星光之中暗湧紅芒,似凝殺機,不作猶豫,忠齊當即跪伏於地,叩首道:“忠齊隻是陛下身旁老狗,哪有舊主,唯有陛下一主...”
以額觸地,渾濁雙目上抬,直掃見那雙華貴雲靴,緩緩上前,忠齊刻意高聲道:“陛下放心,此一去,忠齊定取他首級,獻於陛下。”
話音落後,始終未得回應,忠齊便如此跪著,以內力控住自己呼吸,良久之後,方聽得兩字。
“去吧。”
長舒一口氣,忠齊緩緩起身,躬身直退至庭院遠端,方才敢轉身離去。
凝視著遠去佝僂背影,聖上若有所思,撚動手中玉持,眸中隱顯的紅芒不僅未消,反倒更濃,微闔雙目,壓住心中漸升騰的欲望,喃喃自語。
“先生...你將我引至汴京,想來望離山莊中你已落子...在那之前,我這手,你卻要如何應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