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今天,必要做的事情還比較多,李幼白祭拜師傅後沒多久便簡單做了些早點,叫小翠起床吃了,隨後,一家子就坐車前往蘇家拜年。
像中州城這樣的熱鬨繁華之地,大部分節日來臨前後都喧囂得緊,特彆是新年緊接著半個月後的元宵,也就此時,早出的商販與店家就開始忙活張羅起來了。
特彆是官府之中,作為知府的陳學書在沉靜一段時間後就著人口失蹤案的風口再次出現。
如今的大秦帝國,規章製度日益完善,百姓們的生活相對來說比前朝時要穩定數倍,對於半月後的元宵佳節,他是有另外安排的,今日一早就書信命人送來到了李幼白家裡,她自己粗略看過,無非是些場麵活動,邀請各個商賈過來湊個熱鬨,拉個排場什麼的。
以往的這種時候,官府都會舉行燈節,詩會等等,恰逢北方戰事緊迫,吸納各路書生過來歌頌吹捧一番,流落到民間,倒也會成為佳話與安定老百姓的一項重要事宜。
由官府舉辦,商賈資助,平頭老百姓都能參與的宴席,書生們是很樂於參與的,搞不好自己會出名的這種想法誰都會有,心裡滿懷著期待,於大年初一的今天,喜好讀書的年輕人們又開始在街上走動起來。
李幼白對詩詞歌賦之類沒任何興趣,她也不是才子,腦子裡雖說還裝著很多記憶深刻的古詩詞,然而拿出來裝模作樣不是她的風格。
在詩詞上一脈上,文人是很講究的,真正的好詩講究天時地利,不是隨便拿一首就能出名的,況且你說出來,定會有人向你討教意境,心得一類更深奧的瑣事,組合連套下來,除非真有才學之人否則真的吃不消。
馬車咣當咣當在蘇家大門前停下,時辰尚早,外頭就已經停靠了許多車馬,三人提著簡單的禮品登門,在裡頭,蘇家下仆們已經做好今日迎接各位貴客的準備,等李幼白她們進去的時候,場麵已然先一步吵鬨起來。
蘇武在那邊與人交談後錯開,見到女婿上門拜年,他笑嗬嗬的快步過來,抬起手使勁拍了拍李幼白背心,震得空氣中的雪沫晃蕩飛走。
“你小子終於來了。”蘇武滿心歡喜,越看這女婿越滿意,隨後湊過來小聲問說:“喂,你打算啥時候給我添個外孫?”
大年初一被老丈人催生,固然與蘇尚成親一事的真相目前就幾個當事人知曉緣由,可被蘇武問起,李幼白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嗯啊了一會,隻能敷衍道:“不急,不急。”
蘇武想的與李幼白不同,他是沒對女婿嘴裡敷衍的意思上心,而是又說,“怎能不急,如今老爺子身體每況日下,讓他把煙戒了,但看樣子是戒不了,目前隻能讓他服用白龍皮製成的藥湯來減緩抽食白麵的次數,治標不治本啊。”
李幼白對此也是毫無辦法,大煙本來就是毒藥,一直吸食,就算有天書都沒用,天地間的造物主早就決定了一切,生死法則之力不是簡單人力能夠可以抗衡的,所以說,逆天改命本就不會存在。
閒扯一陣後李幼白又與蘇家那邊的叔父碰頭,彼此之間沒有感情,隨意攀談幾句後就分開了,沒意思。
蘇尚和小翠與族人拜過年後笑著快步回到李幼白身邊,展示了一下手中的紅包,然後低聲問道:“剛才我爹爹和你說了什麼?”
李幼白聞言,也湊到蘇尚耳邊低聲說,“說是讓我們生個孩子。”
“啊!”
蘇尚嚇了一大跳,剛剛還白皙的臉唰的一下就直接紅透了,小翠不明所以,還在旁邊追問著,怎麼了怎麼了幾個字,惹得蘇尚更是不好意思,不過,緩了一會以後她就附到小翠耳邊嘀咕了會,小姑娘立馬就老老實實坐在位置上正襟危坐不敢吱聲。
晌午,留在蘇家吃過飯,又麵見過蘇老爺子後,蘇尚向族中親人要走了小翠的身契,家中奴仆甚多沒有值錢的貨色,想討要的不過是連件首飾都不如的東西,蘇尚一問就給了放人。
如今蘇武大房這邊,論及權勢,有蘇尚和李幼白在,二房與三房都不敢小看她們,哪怕涉及到家產一類事宜,他們也都秉持著能不招惹就不招惹的態度。
平日裡往來本就少,隨著蘇尚出嫁,如今算是徹底斷絕了互相見麵攀談的機會成為了互不熟悉的邊緣人。
離開蘇家後坐上馬車,蘇尚拿出了小翠的身契,奴仆屬於賤籍,是比普通百姓還要低一等的,擁有諸多限製,待遇在民間多有不同,屬於整體現象。
諸如普通百姓去吃霸王餐飯,可能被店家打一頓丟出去就算了,或者甘願充當勞工息事寧人,而賤籍身份者前去吃霸王餐,基本上都會活活打死,若是有主家的情況就另說,反正身處賤籍的人甚至老百姓都會鄙夷不看好。
“有了這個,小翠今後就是我們的人了。”蘇尚盯著身契看了會,然後衝著小翠笑道。
一家人聽起來很親近,可實際上彼此交心的次數說不定還沒有一個沒血緣關係的外人來得多。
蘇尚把哭泣的小翠抱在懷裡,彼此之間心有靈犀,心靈相通,相互扶持,各自著想著,也許這樣如此才能稱作一家人。
大年初一的幾日戶部沒人當值,改籍的事情是辦不到了,可以找關係走走後門,不過正巧碰上節日,做這些事倒是顯得無趣,離開蘇家今日鬨市之後,三人便下了車在街上閒逛。
年節的街上行人很多,江湖人很少,都城府上的江湖事對南州府影響也大。
公孫家作為北邊掌控半個江湖的門派,在公孫明月坐上家主之位後得到了更大範圍的掌控與擴張,並且沒有阻礙的進行拉攏售賣,打壓敵對門派的生意與行當,其背後有朝廷撐腰無往不利,最大程度穩住了北邊的江湖局勢。
有一口飯吃以後,南邊的江湖武林人在聽聞風聲時也會紛紛北上,投靠,有一口穩定的飯吃便不會想著造反生事,最好是讓他們金盆洗手從良,漸漸變回平民那樣才更好控製。
而公孫明月也是那樣做的,以豐厚的優待雇傭武師,給他們許配良人,讓他們留在其名下幫忙做活,北地水路暫且還是能夠順暢流通的,一大群武師出水,那些藏在陰溝裡的水賊不見得敢出來劫運。
三番四次通暢無阻出行,事跡像野火般蔓延開來,一燒就收不住了,引得更多武師前去投奔,搏個前程,一時間,公孫家民間聲望極好,在江湖中評價也高,倒真成為了都城府最大的江湖門派,無人能撼動其地位分毫。
不過,對於公孫明月行事,相隔甚遠,仍然會有不同的說法流傳下來。
有說她機敏過人,溫柔賢惠,也有人說她心腸歹毒,做事不擇手段的,加上幾個模糊難辨的故事從說書人口中流出,就更加難以辨認了,便是作笑談,在年節熱鬨的氛圍裡變作談資互相討論說笑。
翌日是大年初二,三人坐車往南行進前往李幼白曾經居住的故地裕豐縣,一路上閒得無聊,蘇尚與小翠又李幼白讓她講講紅樓夢的故事。
也就是這時,李幼白十分悔不當初,怎麼會與兩個姑娘講紅樓夢的故事,不過當時非彼時,自己的心境不同想法自然也會不同,她是體會不出從前自己是何心態了。
稍加思索細究後,隻能再次緩慢講起,差不多的時候便停下思考,續著以前的章節講解原著,到如今已是後四十回之一了。
家族衰敗的影像通過薛家的混亂夏金桂、寶蟾的醜態和賈府內部的暗流寶玉黛玉的憂思,展現封建大家族道德崩壞與人心離散。
小翠是未有想得太多,可表情卻也未有從前那般輕鬆愉悅,紅樓夢後半部分,已然是大廈將傾之勢,字裡行間,涉世不算太深的小姑娘作為旁觀者都能察覺出來,以至於出身商賈的蘇尚,更是看穿走勢,不免露出悲情傷感的神色。
這一章回的故事主要是夏金桂與丫鬟寶蟾因嫉妒香菱,試圖設計勾引薛蝌的故事,結構是簡單的,然則寓意與整體結構卻是不凡,雖然情節有市井豔情色彩,與先前含蓄深刻的筆鋒差異明顯,但還是引人深思。
特彆是章節內黛玉與寶玉的對話,任憑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瓢之漂水,奈何的回答,讓年節之中,心情尚好的蘇尚一下子內斂沉靜下來。
正如世事無常,賈府風雨飄搖之際,兩人的命運猶如一葉孤舟,隻需一點微弱的風雨便能直接將之覆滅,任何忠堅不渝的感情,生死相依的堅定,都不過是徒增悲劇的火引而已。
最為恐怖的是,蘇尚一經細想,如若蘇家突然倒台,她恐怕隻會與賈寶玉與林黛玉一樣,毫無抵抗之力。
刹那間,領悟過來的蘇尚臉色忽然慘白無光,整個人平白無故的顫栗起來,李幼白沒想到娘子的反應竟會如此,當即止住話頭不再說下去了。
“故事而已,都是假的。”李幼白抱住蘇尚,用手輕輕安撫她的後背,柔聲安慰著。
蘇尚躺倒在李幼白懷裡,急促喘息著,她閉上眼睛搖搖頭,“故事不過來源於我們中間,人不同,事不同,理不會變的。”
好端端的出行被一個故事攪了興致,李幼白也很無奈,小翠悶悶不樂的坐在車廂裡一言不發,蘇尚則在李幼白的懷裡睡去了。
越往南積雪越少,年節之中縣城裡往來的人倒是不多,路麵寬敞通順,幾日後順利抵達裕豐縣。
作為曾經居住過的地方,蘇家的權勢在當地可謂是一手遮天,若不是提前安排過,否則縣城裡的大小官吏就要出城迎接了。
蘇尚心情憂鬱被李幼白安置在家裡不讓她出來,小翠陪著,這日清早,李幼白一個人出去來到曾經居住過的小院。
推門進去,發現乾淨整潔,一眼便知有人精心打理過,返回屋中,一切和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懸掛在門內的鈴鐺隨著輕微震動發出悅耳的聲響。
李幼白深深吸了口氣,伸手按在桌椅上輕輕拂動,心中略感懷念,然而再懷念也是要走的,她在此處待了太久,沒有理由繼續待下去了。
李幼白將房間裡需要的書籍物件全部收拾整理出來,擇日就讓人將之全部裝運上車運往都州城,再次離開小院的時候,她快步前往了曾經的李記藥鋪。
門前木板緊閉,貼著紅紙門聯,看樣子時間還很短,規模比原先大了一個鋪麵,看來是擴張了些,李幼白笑了笑,轉身欲走,卻在迎麵看到了一個撐著朱紅油傘的姑娘。
她穿著一襲白裙,手裡提著個竹籃,裡頭裝有不少紅紙包裹著的銅幣,傘麵上積了不少雪,看來是走了挺遠的路。
“小姐,好久不見”
李紅袖咬住下唇,眼裡閃著忽明忽暗的光,聲音裡帶著哽咽與激動,被她很好的隱忍著,不過在李幼白眼裡,她仍舊是個小姑娘罷了。
“新年好,的確是好久不見了。”李幼白露出笑意衝她揮揮手。
年節的街上吵鬨而紛擾,兩人偏離人群走在比較清冷的街巷中,踏足在青石路麵的雪痕很淺,隻能留下一個並不清晰的輪廓蔓延出去。
李幼白接過油傘撐著,兩人一步步往前走,李紅袖雙手提著竹籃,低頭看著腳下的繡鞋與雪地跟在李幼白身邊。
擔任藥鋪掌櫃以後,兩年以來鍛煉出來的強硬此時毫無作用,隨著年歲的增長,見識的增多,她逐漸意識到小姐的厲害之處。
她很懷念以前,懷念小姐還在藥鋪的日子,希望她有一天忽然又穿著那身好看的白裙過來點賬,查看庫房,擺著臉色批評她與小六子的錯誤,然後溫柔的數落並又原諒她。
隻可惜,那樣的場景在這兩年的時間裡,就隻能出現在夢中了。